登山
上元節(jié)將至,新年的喜鬧之氣未過,即將迎來十五的花燈夜,舉城都掛上了各色各樣的花燈,燈火通明,仿佛天至彩云,祥瑞圣兆!
又逢新帝繼位,舉國歡騰,燕京更是如同不夜城般,直到戌時末,大街上仍是歡笑歌舞,暢談嬉戲,竟比年夜還熱鬧許多。
所謂民心所向,天命所歸,如今那些居心叵測之輩也不得不俯首。
外間越是熱鬧,石如煙的心里越是生了刺般難受。
看她氣的臉色發(fā)白,暗影中的男人不由好笑,搖了搖頭。
“你笑什么?外間怎么說的你心里沒數(shù)么?就這么看他一步登天,穩(wěn)坐皇位了?”
男人看著窗外的煙火,隨口道:“那不然呢?你不是都試過了么?就連火..藥也被人端了,難不成你想直接殺上山去?”
石如煙氣道:“我便殺上了山又如何?”
“別說那些侍衛(wèi)會把你撕成片,就算讓你闖進去了,還有黑羽騎呢,你能靠近他么?”
石如煙皺眉,忽然激動起來:“這本就是他欠我的!是他背信棄義在先,殺我父親!如今我憑什么不能取他狗命為父報仇?”
宇微張了張嘴,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嚇了一跳。他想了片刻,淡笑道:“姑娘不必激動,你若想動手,只管去便是,我不會攔你?!?br /> “那你呢?明日就是大典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石如煙盯著他。
男子望了眼窗外,抖抖衣袖站起身來:“眼下大典在即,我等的人也該動身去臥龍山了,屆時正好了了咱們間的恩怨?!?br /> 石如煙問:“何人?”
“曲傾歌?!?br /> “你一直說靜觀其變,按兵不動,就是為了等他?那我們所做這些難道都是要引他過來?”石如煙念了念這個名字,不滿:“你與他有何恩怨?難道所做這些只為針對他?”
男人負手道:“對蕭夜辰來說,這個人無疑是唯一的軟肋,只要能殺了他,蕭夜辰便是不戰(zhàn)而敗了。”末了,男人看了她一眼,道,“說起來,你和他也算不上無冤無仇吧。當年他在北坡刺殺你父親,又從你身邊搶了蕭夜辰。你竟然不恨他,心可夠大的?!?br /> “感情上的事,都是你情我愿,我石如煙拿的起放的下。刺殺我父親一事,我的確饒不了他,可父親終是為蕭夜辰所殺,當然是先為父報仇,再找他算賬?!?br /> 男人笑:“你還真是恩怨分明,倒是和你父親一個執(zhí)拗性子。我不與你說了,無事你就請吧。”
“等等!”石如煙繞了過去攔在他身前,“接下來的事,你當真不管了?”
男人一勾唇角,望著屋外,空中一輪明月,遠處煙火炫目。他道:“能幫你的,我都幫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我的目標只有曲傾歌。”說罷,他轉身進了暗室。
石如煙恨恨咬牙,一聲冷哼跑出了小屋。
暗室內一人見只有他一人過來,詫異道:“石姑娘呢?”
男人拿起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刀,對著燭光仔細打量著,漫不經(jīng)心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一心只想對付蕭夜辰,就隨她去?!?br /> 那人想了想,猶豫道:“咱們已沒剩幾人了,那曲傾歌下手太狠,咱們折了大半人,有些膽小的更是逃回鄉(xiāng)下了。如今再失了石姑娘,是不是太不明智了?”
“她并不想對付曲傾歌,留著她也只會壞事。就算只剩咱們二人,曲傾歌的命,我也要定了?!?br /> “那……蕭夜辰呢?你不是一直念著他的……”
短刀上幽幽泛著的青藍光芒,映在男人眼底,透著森冷詭秘的氣息。
許久他才徐徐開口:“他是個多情的無情人,他是該死……可是我更想看他生不如死?!?br /> 那人低頭不語,暗室陷入沉寂,只有他手中那柄短刀在燭光下閃著陰冷的光,上面盤旋的花紋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離開小屋后,石如煙站在街頭,茫然無措。看著遠方朦朧的山體剪影,她猶豫了那么片刻,緩緩朝臥龍山的方向走去,直到逐漸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她才駐足而立。
女子回首去看身后那片天空,只那么一瞬,眼底劃過一起寂寥和困倦。
再回身,面前站著一個男人。
一身黛藍衣衫,腰間一柄墨黑長劍。單看模樣像是個劍客,可那藏于身后的氣場卻不似普通江湖人。
男人抱拳:“申屠遠。”
女子退后一步,蹙眉:“你有何事?”
男子道:“我家公子勸姑娘及時收手。姑娘是聰明人,自當明白行此事無異于以卵擊石?!?br /> 石如煙嗤鼻冷笑:“你家公子是誰?曲傾歌?”見申屠遠沒答話,女子心下了然:“是不是以卵擊石,那也要擊過才知道?!?br /> 申屠遠搖頭嘆氣:“姑娘如此執(zhí)拗并非好事,既勸不動姑娘,那就只好得罪了。”
話音落,劍已出鞘。
今夜的燕京不夜天,映的整片天空都亮如白晝,這份歡騰喜悅,就連遠在城郊的九陽山都能感受到。
九陽山墓地就是一片荒野墳地,埋葬的都是孤魂野鬼,只得一坯黃土和一塊無字碑。
這里的天空永遠是灰白黑三色,就連飛鳥都不曾停留。
在這樣的地方卻有一間破陋的茅草屋,著實有些陰森恐怖。
這間屋子看似破敗,卻還算整潔。院子里種著些花草,病懨懨的,雖不怎么茂盛,倒有些鮮活之氣。
屋中擺著一套簡易的桌椅,幾個破舊的盤子和兩雙碗筷,角落放著些瓶瓶罐罐,地方不大卻很有章法。
往后院去是一處落崖,正對著燕京的方向,從此處看去視野開闊,倒是相當美的。
而此時落崖邊正坐著兩人,一人黑衣,一人裹著身寬大厚實的斗篷,整個人都縮在里頭,顯得有些臃腫。
看了半晌黑衣人將那斗篷又緊緊裹了裹,輕聲道:“走吧,回去了?!?br /> 那人低聲應了,起身跟著他往回走。
相牽的手上,一根款式簡單的繩結露了出來。
兩人剛進小院,斗篷人開口:“鴿子?!?br /> 在這片充滿死氣的墓地里,院子里突然冒出的白點,卻是十分扎眼。
那白鴿眨巴著眼睛朝他們蹦了兩步,咕咕叫著。
黑衣人上前抓了它,從信筒上取下了一封信。
斗篷人則抱過鴿子在懷里輕輕替它梳羽毛,然后用瓷碗打了碗水,給它喂水。
一人一鴿倒是相處的十分融洽。
過了一會兒,黑衣人走來蹲在了他身側,伸手也摸了摸白鴿道:“走了?!?br /> “要回去了?”
黑衣人望著他點點頭:“我擔心出事。”
那人便乖乖應了,伸手輕輕逗弄著鴿子。
建寧元年,正月十五,上元。
一早起,往臥龍山就排起了長龍,都是趕著上山觀看大典的人,就算只能遠遠看上一眼,也不枉此行。
按照儀典流程,新帝需從半山的神道徒步上山,在山頂朝拜天神,以示受命天啟,是乃天命所歸,最后再登上正陽宮。
儀典從辰時開始,所以早早的,山下就擠滿了人,治安巡防大氣不敢出,一個個盤查著觀禮人的身份。
外頭是忙的熱火朝天,半山的朝天宮內,卻傳來蕭夜辰的嘆息聲。
這位正主此時正懶洋洋的趴在案前,沒精打采的翻著手邊厚厚的一摞書文——沒錯,這書文便是他等會兒要對天念的詞兒。
光是翻一遍,他就覺得口干舌燥,舌頭打結,如此文縐縐的詞兒都是誰寫的?父皇這么念過?八弟難道也念過?怎么總覺得是用來坑自己的??
眼看時辰都快到了,這會兒他竟連龍袍都沒換,更別說龍冠了。還是那身十分隨性的打扮,頭發(fā)也半散著,只系著條發(fā)帶。
宮女一進屋就驚呼起來,急道:“陛下,時辰要到了,您怎么還沒換龍袍?”
蕭夜辰看都沒看她,隨口道:“一會兒再穿,傾歌到了么?”
“回陛下,曲公子尚未過來,怕是山下人多,一時耽擱在途中了?!?br /> 這話一出,蕭夜辰更沒勁兒了:“他不在,這大典我都不想去了?!?br /> 宮女嚇了一跳,忙道:“陛下,這可是玩笑不得的,奴婢這就讓人去請公子,陛下可千萬不能不去!”
“行了行了,更衣吧?!?br /> 宮女喜上眉梢,立刻放下碗碟去取了龍袍過來服侍他換上。
墨色的錦衣上,雙面繡的龍盤旋而居,整套龍袍展開來看竟是一副龍飛九天的盛景,與暗紋交織在一起,珠聯(lián)璧合。
最外的黑紗薄如蟬翼,行動處,就像龍翔九天的流云一般。
宮女替他掛上腰間繁復的配飾,最后一樣便是帝王象征的那枚羊脂白玉。
雖平日里天天服侍,但如今這一看,宮女都看傻了眼,這也太過分了吧!這般風姿卓越的皇帝,誰能把持得?。『喼比松窆矐嵃?!
蕭夜辰見她半晌不動,看了她一眼,不由愣了一下:“你干什么?怎么鼻衄了?”
宮女摸摸鼻子,見染了一手的血,忙一連退出許遠,拼命磕頭求饒:“陛下恕罪!奴婢罪該萬死,污穢了這圣殿,陛下恕罪?。 ?br /> 蕭夜辰一聽這種,就頭疼,忙擺手:“行行行,你趕緊下去找太醫(yī)看看,我自己來?!?br /> 望著鏡子里龍袍加身,頭戴龍冠的自己,蕭夜辰遺憾道:“可惜傾歌沒有第一個看到,他肯定喜歡。真想知道他會是什么神情,會不會直接撲過來投懷送抱?。俊?br /> 未幾,季雨戊從外走了進來,行禮道:“陛下,辰時到了?!?br /> 蕭夜辰想了想道:“要不,咱們再等等?”
“……錯了吉時不好。”
“午時到山頂就行了嘛,我路上爬快點兒就是,這念書我不行,爬山我在行啊~”
季雨戊:……
這怕真是個“千古一帝”了……
蕭夜辰道:“你著人去看看,傾歌怎么還沒到?我讓沈寧去看著的,該來了啊?!?br /> 季雨戊拱手應了,派了人去問。
沈寧早早就守在臥龍山腳,該說見到了人就會傳信上山了。如今都辰時了,卻遲遲不見回信,蕭夜辰有些坐不住了。
臥龍山下,沈寧望眼欲穿,在人潮中尋找著曲傾歌的身影。
驀然他在人群末端看到了申屠遠,心中一下就落了實處。
正想朝他們揮手,遠處突然發(fā)生了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