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
對于蕭夜辰的話,章尋飛一向是管聽不管懂的。跟了他這么久,也認了,如今曲傾歌不在,除了那個顧青,其他人多半是不太理解這個活神仙的思路的。
只說放人,也沒說是誰,接下來該如何。那他就不管了。
今夜當值,月上中天,果不其然的,天邊就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黑點。
夜色下不太明晰,但看身形應當是個女人。
章尋飛忍不住腹誹:這不會是軍中寂寞,找來尋樂的姑娘吧。
他轉(zhuǎn)了一圈,見那女人鬼鬼祟祟往營地里看,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的繞到了哨崗后頭,靠著欄桿假裝閉目小憩。
等了一會兒,女子見他沒有再動,以為他睡了,便冒出頭來,等著巡邏士兵錯開,一個閃身鉆進了一個帳篷后。
章尋飛瞇著眼,只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似乎是見過的。
半晌他暗中恍然:這不就是前陣子春秋坪上那個巾幗小姑娘么?
女子在暗處潛伏,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主帥營。
挑開門簾朝里看了一眼,心底陡然就漏了幾拍,臉頰滾燙。
營帳里,蕭夜辰正坐在案前,與沈?qū)廄R風和李氏兄弟幾人在交談,燭光映著他的半邊側臉,輪廓分明,形如雕刻,還是記憶里豐神俊朗的模樣。
這樣的臉的確是上蒼眷顧偏心了,單單是看上一眼就讓人心頭狂跳。
帳子里的談話進行到一半。
齊風道:“——都已安排妥當?!?br /> 李牧道:“我會帶兄弟繞過去,暗中埋伏著,找準時機,從地道探過去。”
石如煙心下一緊,不由凝神十二分的偷聽著。
蕭夜辰道:“大明塔中來往的百姓太多,你們當心些。李云你在西城門外接應,一旦李牧他們得手,立刻動手?!?br /> 一旁的李云點點頭:“明月出云兮?!?br /> 李牧接口:“榮歸故鄉(xiāng)?!?br /> 這是暗號?
石如煙一時失神,不經(jīng)意間絆倒了營長外的木棍,蕭夜辰抬頭看了過來。
那一瞬恍若過電,石如煙心中一緊立刻縮了回去。心跳如鼓,卻不知他究竟發(fā)現(xiàn)了沒有。
未幾帳子里傳來蕭夜辰的聲音:“風大了,你們早些休息,明日再談兵力分配?!?br /> 于是幾人起身陸續(xù)出了帳子,朝各自的帳篷走了。
石如煙躲在帳篷后,掐著時間算了一會兒,確認無人會過來了,才貓著身子探到了門簾外。
剛朝里頭看一眼,就撞上了蕭夜辰的目光。
“要看多久才肯進來?”蕭夜辰倒是笑了起來。
石如煙一陣火大,干脆撩開簾子鉆了進去。
“有什么可笑的!”
“沒什么,你可算來了?!?br /> 女子臉上一紅,愣了一下:“你,你知道我要來?”
蕭夜辰笑意更濃,放下冊子支著頭道:“每天都盼著你來呢,總算盼來了?!?br /> 這話不知是他故意使壞,還是無意開口,聽來卻是挑逗十足,石如煙登時就沒了火氣,支吾半晌才道:“你盼我來做什么?”
“老朋友了,當然是敘舊,不然盼你來殺我么?”
老朋友……
石如煙總算清醒了幾分,火氣立刻就竄了上來,指著他怒道:“蕭夜辰!你少跟我套近乎,事到如今你打到粱州,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很明白么?”
女子搖頭,皺眉:“為什么?這個位子這樣重要?為了它不惜和兄弟翻臉?”
對于這句話,蕭夜辰只是定定的望著她,沒有回答,眼底沉浸著的,是一雙清冷的光。
石如煙又道:“當年我說錯話,卻沒想到一語成讖,你與父親竟真的對陣沙場!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這全都不是!”
“原以為我們可以執(zhí)手白頭的,孝順父親,有兒女承歡,可如今呢!你到底在想什么?說消失就消失了,半句話也沒留給我!”
說到此,有淚花在女子眼中打轉(zhuǎn),顫抖著聲音道:“后來我才知道,你和別人在一起了……你既然一開始就沒有心,為何要來招惹我!”
蕭夜辰尷尬的皺了皺眉:“那時年少輕狂,確是我對不住你?!?br /> “小人?!?br /> 蕭夜辰饒有興致的盯著她,笑:“今夜你冒險過來,不會就為了罵我一句‘小人’吧?”
“當然不是?!?br /> 女子低眉沉默,不自覺的撥弄著袖子上的繡花,時而抬頭看看蕭夜辰。
起初想過千言萬語要與他說,可如今見了,反倒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呆呆站了半晌,也沒再說什么。
蕭夜辰道:“你不說,我可就先說了?!彼麖淖郎夏闷鹨环庑?,搖了搖道:“咱們做筆交易,你將這信拿給石將軍,我答應你一件事如何?”
石如煙看著那封信,詫異:“給父親的信?還會答應我一件事,你就不怕我借機害你?”
“你不會。要求只要不過分,我能答應你?!?br /> 石如煙接過信道:“這個我以后想好了再找你兌現(xiàn),你可不能賴賬…”
“不賴賬,我一向說話算話?!?br /> 得了他的承諾,石如煙的心情一瞬間就明快起來。
帳簾外遠遠傳來巡邏兵的腳步聲,還隱隱有些交談。
石如煙起身道:“你我之間的立場有別,我也不便久留。此去過后,沙場對陣時,我不會客氣的,望你好自為之?!?br /> 蕭夜辰笑了一笑:“那就后會有期了?!?br /> 看著女子轉(zhuǎn)身離開,笑意盈盈的眼底逐漸染上一層漠然,一如木架上的長..槍,閃著點點寒光。
石如煙回到粱州城內(nèi),噠噠的跑進屋內(nèi),夜深人靜,這屋中便只有她和懷中的信。
她朝屋外看了一眼,不見有人,便小心翼翼的將信捧在手里看。翻來覆去也瞧不出什么花樣。
女子鼓鼓嘴,一把將信撕開了。
信上只有寥寥幾行,是一封邀約信,寫著時間地點。
三日后在粱州城十里外的木蘭亭一敘。
“就這樣啊……”
石如煙有些垂頭喪氣的搖了搖那封信,來來回回又讀了幾遍,才將信送去給了石安然。
石安然見信有些詫異,詢問的望向女子。打量她一身夜行衣,便也能猜出這丫頭的心思。
“你去見了蕭夜辰?”
“……你別怪我,我實在是忍不住想問問他?!笔鐭熞话殉蹲「赣H的手,蹙眉道,“爹,我探聽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石安然不解的目光中,石如煙將偷偷聽來的那個西城門計劃說了。
石安然蹙眉:“此話當真?他一向狡猾,會不會是他明知你在外頭,特意做戲給你看的?”
“他……他是猜到我會去……”石如煙想了想,道,“爹,咱們還是去看看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br /> 而關于大明塔,其實也并非什么禁地。是一處開放的佛塔,平日里有不少人上塔中游覽參拜。
大明塔地處粱州城西偏隅,共有五層樓,通體青藍,亦被粱州人稱作“琉璃塔”。
一早過去大明塔時,已有不少百姓聚在院子里,燒香參拜。
如今戰(zhàn)亂,大明塔更是成了粱州人的寄托,祈福平安。
而這樣的清凈之地,突然迎來軍隊造訪,許多人都暗中皺眉。
原本石安然退守粱州,封城抗擊已惹來許多人不滿,說到底他們對蕭文軒早已失望。
說起天下事,這些百姓也只知柴米油鹽貴,愁吃愁穿愁家長里短,皇家的事也不是他們能操心的。
再說蕭文軒失道無能,就算換一個人當皇帝,誰又能保證這就是個明君?指不準還不如現(xiàn)在這個,昏君無能別是暴君就成。
在眾人嫌惡不滿的目光中,石安然帶兵圍住了大明塔,簡單和僧人說了幾句便著人四下搜尋去了。
圍觀的眾人大氣不敢出,縮在角落盯著這些翻翻找找的人。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石如煙跑了過來。
“爹,他們在大明塔后面找到了一個小地道。派人進去搜查過了,沒什么特別,不過判斷了一下距離,應當能到西城門外?!?br /> 石安然看向一旁靜候不語的僧人道:“這地道是怎么回事?”
僧人行禮,道:“這原本是祖輩修來走水逃生用的。后來經(jīng)過幾次翻修,地道也就閑置了,我們用來放置雜物。”
“走水逃生用得著修到城門外么?”
“大明塔是大興四年修的,時至今日已有近百年,祖輩如何打算的,小僧實在不知。”
看他目光誠摯,石安然也沒再說什么,不多久,下屬就陸續(xù)跑了回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們將整個大明塔搜了個遍,除了后院發(fā)現(xiàn)的地道外,再無可疑。
于是石安然派了部分人將地道封閉駐守,以防李氏二人潛入粱州城。隨后又命人值守大明塔,進出人員一律核實身份。
經(jīng)這么一鬧,原本熱鬧的大明塔瞬間冷清了下來,一向的香火旺盛,煙云裊裊,不過兩日就徒剩殘風蕭瑟。
佛門清修弟子自然不會說什么,但百姓間免不了怨懟低語。
也就在封鎖大明塔后第二日,兩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歪歪扭扭的走了過來,見這兒僻靜沒什么人,就倚著院墻坐下。
剛捶捶腿聊了兩句,不遠處就走來三四個兵,一瞧見他們便吼了起來,嚇得兩個小乞丐從地上跳起,拔腿就跑。
“站?。∨苁裁?!”
士兵追上將他們撂翻在地,在慘呼中一腳踩上一人的腦袋。
另一人立刻跪地求饒,眼看都要哭了。
“跑什么跑,心里有鬼是不是!近來反賊圍城,你們?nèi)舨皇亲鲑\心虛跑什么!”
乞丐被嚇的結結巴巴,話不成句。地上那人更是被踩的接不上氣兒,不多時竟咳出一口血來。
乞丐立刻就喊了起來:“殺,殺人了??!殺人了??!官兵殺人了——”
“喂!你瞎嚷什么!”說著一拳揍了過去,乞丐當場就滿口鮮血,哇的一聲倒地不起。
只片刻,周圍就圍滿了人。有人不憤他們的暴行,壯著膽子喊了幾句,那三四個兵便沖了過去,嚇得人群作鳥獸散。
趁此時,那兩個乞丐忙爬了起來,慌不擇路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