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火
北瀟歷成武四年,秋。南綏進軍十萬對北瀟發(fā)起戰(zhàn)爭,一連拿下北瀟西南五城。
文帝派一品軍侯石安然攜三將趕往西南,又令蕭夜辰率南境軍士前往支援。
南綏迂回包抄,出其不意的截了道,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安排。僵持近十天,走馬泉失守,北瀟不得不退守寧州。
本就不樂觀的戰(zhàn)局,白露方至,又聞東郃大軍越江犯境,朝南境直逼過來。
文帝一連下發(fā)十余道上諭,要求他們火速前往攔截。
然而對抗南綏已十分吃力,如今再應付養(yǎng)精蓄銳的東郃精兵,實在分身乏術。朝中大將不足,怎么看都被逼進了死胡同。
這樣的局面卻是曲傾語樂見其成的,等了這許久,就等著這一天能吞噬北瀟,只是中間夾了個南綏讓他有些不太痛快。
這幾日里他的心情倒是難得的大好,原因無他,曲傾歌回宮了。
換了身雍容華貴的衣服,早早候在宮里,靠在美人榻上閉目養(yǎng)神。
聽到外間傳來小廝急促的腳步,他便睜開了眼。
是傾歌進宮了。
小廝退下未幾,傾歌就進到大殿里來。
此時他換上了一身白底紋金繡的王服,即便容顏如舊,卻煥然一新般,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華貴之氣,比起在北瀟那身清雅的模樣,更添幾分風華絕代。
曲傾語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停留許久,已有許多年沒見過他這身打扮了,倒是格外懷念。
“回來了?”
傾歌朝他行正禮,這才道:“皇兄知道我定會回來的?!?br /> 曲傾語點點頭:“身子恢復的如何?”
傾歌急著心里的事,對這些可有可無的寒暄并不在意,眉心微微一蹙,正要開口,曲傾語卻抬手截住了他。
“回來了就好生休養(yǎng),別再惦記那些無關緊要之事。朕已吩咐下人將你的寢宮收拾好了,便在宮中住下,別回別院了。”
傾歌已在路上忍了十來天,如今急著道:“皇兄,我這次是為了——”
“行了,朕知道?!鼻鷥A語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淡淡道,“你想讓朕退兵,是不是?”
曲傾歌低頭不語。
曲傾語靜靜看了他片刻,才道:“白兮,你明知朕當年派你去北瀟為的是什么,如今卻反幫著他。往年你中意他,行事任性偏袒于他,朕都可以視而不見,可眼下只差一步,你別讓我失望。”
傾歌搖搖頭,皺眉道:“皇兄,你明知我不會放手不管,權當我求你,退兵。”
“傾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
男子微微一愣,稍有錯愕。
曲傾語漫不經(jīng)心的起身,整了整衣袖道:“若朕所想不錯,蕭夜辰定會起兵奪位,未來他將是北瀟的帝王。從前你跟著他走南闖北無所謂,可他一旦稱帝,你又將以何身份留在他身邊?你想過你是誰么?你是東郃的皇子,朕欽定的親王,你與他不可能站在一起。”
傾歌咬唇不說話,眼底的光彩有些黯淡,正像曲傾語所說,這一切他心中很明白,可這人吶,若真能簡單隨了大勢或是既定的命數(shù),那也未免太絕情了些。
兄弟二人相視許久,傾歌仍舊只是低聲懇求。
曲傾語眉心皺起,搖頭嘆氣。
“這次回來就別離開了,安心留在宮里,替朕分擔些政務。此行北上過江便交由你負責,不可有任何偏差,明白么?”曲傾語再不看他,負手往殿外走了,最后的話音消失在廊下,隨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傾歌愣愣半晌才聽清方才的話,心頭一陣欣喜,忙朝他離開的方向恭敬拜下。臉上的笑意活脫脫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守在廊下的小廝,見了曲傾語,看他眉目間帶著幾分無奈,有些摸不透此刻君王的心思,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
一直走到廣場附近,曲傾語才停下了腳步,望著藍天出神。
水洗藍的天空遠近飄著幾多松散的白云,恬靜而又俏皮。很難想象,隔江對岸的同一片藍天下,卻是硝煙四起,馬革裹尸的戰(zhàn)場。
曲傾語嘴角帶著淺笑,倚著欄桿喃喃自語:“十多年前,剛學著記事便被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北瀟為質(zhì)子,受盡折辱,輾轉(zhuǎn)逃回東郃卻遭胞兄暗殺,等一切云過天青,卻只能聽其指令返回北瀟,一去這么多年,其間為成就胞兄大業(yè),不惜成為玩弄權謀算計的陰梟詭士。”
小廝埋頭,恭敬道:“王爺一心為陛下著想,是陛下的福氣?!?br /> 男子瞥了他一眼,道:“這倒的確是朕的福氣。朕就這么一個寶貝弟弟,從不知為自己考慮,這次回來是他第一次求朕,想要什么?!?br /> 以為他心中有怨,小廝立刻道:“王爺一向是以陛下為重的,這次許是一時心急,這才頂撞了陛下?!?br /> 曲傾語卻搖了搖頭,笑道:“怎么說呢,蕭夜辰這一招走的狡猾啊。吃準了朕拿白兮沒辦法,定會依著他,這才讓他回來勸朕收兵的吧。算來算去,唯獨漏算了這一招,呵,有些意思。”
“陛下?”
曲傾語嘆了口氣:“白兮一向要強,不怎么與朕親近,如今卻是第一次對朕提要求,朕自然是要答應的?!?br /> “那是,陛下也是一心寵著王爺?shù)?,想必王爺心中明白,都記著呢。?br /> “他是記著了,舒坦了。那蕭夜辰平白搶了朕的寶貝,可不能就算了。他若能奪得皇位,朕也算沒看錯人,若是敗了,那就怨不得旁人了?!?br /> 成武四年,秋分過后,東郃退兵據(jù)守江岸,緩解了北瀟的戰(zhàn)事壓力。
原本要分..身對抗東郃的兵力全部抽出,投放到對抗南綏上,一邊倒的局面有所改變。
相持許久的戰(zhàn)局也出現(xiàn)了變化,在寒露前后,終于迎來了首場大捷。
捷報傳至燕京,蕭文軒這才敢松下一口氣。據(jù)說此前西南大半都已失守,西線還折了一個將軍可謂十分不妙,軍心不穩(wěn)都開始走下坡了。
營帳里,莫陵小心揭下蕭夜辰身上破開的衣服,那衣裳已被血水浸濕大半,有些地方連扯著血肉,撕下來時費了好一番功夫。
“你嫌命大是不是?”一旁的齊風沒好氣的抱怨。
蕭夜辰卻吊兒郎當,一臉無所謂:“不去偷襲,哪兒來的大捷?咱們的軍心都散了,不能再拖了,這一場來的正好,挫其銳氣,能斃了他們的統(tǒng)帥,區(qū)區(qū)幾道傷不算什么?!?br /> “你這是幾道傷么!都見骨頭了!若嫂子在,看他怎么收拾你。”
蕭夜辰立刻跳了起來,扯痛了傷口齜牙半晌,連連捶桌道:“你你你你千萬別告訴他,否則我又要挨罵?!?br /> 末了又支著頭撇嘴道:“一個月了,傾歌的信怎么還沒到?也不知上次寫給他的信有沒有寄到……”
莫陵麻利的處理著那些傷口,目不斜視道:“此去黎陽山高路遠,指不定就給人撕了?!?br /> “那可是寫給你們東郃親王的信,誰敢撕?”
莫陵抬起頭來,目光森冷:“我?!?br /> 蕭夜辰:……
“傷口不能碰水,每日睡前給你換一次藥,白日里的藥按時吃,否則這條胳膊就廢了。”莫陵面無表情的說完,端著藥盤起身,“傾歌在黎陽一切安好,你沒事兒就睡著,別騷擾他?!?br /> 看著莫陵轉(zhuǎn)身離開,齊風笑盈盈的戳了蕭夜辰一下:“他是在關心你,讓你好生養(yǎng)傷,別操心別的事。”
身上被繃帶捆了一道又一道,基本也就脖子以上沒包起來了,蕭夜辰動了動胳膊,皺眉道:“你媳婦兒的脾氣也就你能消受的起了?!?br /> “這次大捷,斬了那南綏統(tǒng)帥的腦袋,咱們士氣高漲,但也不能冒進,讓老劉他們整理好,謹慎行事。明日巳時議會?!?br /> 齊風點點頭。
蕭夜辰盯著他的手臂驀然道:“你別太逞強,就算傷好了,你這手也不比從前,明白么?”
齊風笑:“阿陵一直盯著呢,他可比你寶貝。”
成天看他們成雙成對在眼前晃,蕭夜辰早就不滿了,傾歌與他隔著千山萬水,魂牽夢縈不得見,他們卻在這兒招人眼紅,如今更是光明正大秀恩愛,他不由悶悶罵了一句“沒良心”。
齊風嗤鼻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早知道讓沈?qū)幐乙痪€了,你們就該流放到那種窮鄉(xiāng)僻壤的山地去打伏擊?!?br /> 齊風卻嘿嘿一笑:“沈?qū)??他可只不準——”話中有話,意有所指,恰到好處的打住了話頭,撩開簾子走了。
蕭夜辰不解的眨眨眼,好像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兒?有情況??
他追著喊了好幾聲,齊風都沒搭理他,偏是吊著他的好奇心。
一連好幾天他都沒閑著,纏著齊風告訴他,還揚言不說實話就將莫陵派到沈?qū)幠莾喝ァ?br /> 齊風那會兒卻是一時興起,隨口說的,也就瞧出了些許端倪,具體的他也不知。惹禍上身找莫陵求助,得來一記冷眼,讓他自己收拾。
好在沒幾天,傾歌的信到了,轉(zhuǎn)移了蕭夜辰的注意力,得了條活路。
“銀杏初黃,正聞瀝川大捷,千里外同感喜悅,望君無恙,切勿赴險——”
燭光下,蕭夜辰仔細讀著信上的內(nèi)容,雋秀的字跡端莊工整,一個個敲在他心頭,嘴角溢不住的笑意,若是此時有人瞧見,也會禁不住甜到心底。
“黎陽以銀杏著稱,正逢佳期,金海翻波,所見滿目燦金,風過葉落素有‘金雪’雅稱。七年離鄉(xiāng),感懷至甚,念與君共賞黎陽盛景——”
信中對當前的戰(zhàn)局簡要提了幾句,后面便寫了許多黎陽秋末冬初的盛景。
蕭夜辰還記得初見時聽聞傾歌喜愛銀杏,自己還仔細做了個小金飾。
這北瀟的河山他基本都見過,沒見過的也都聽過。只是這江南東郃的景色,他卻無緣得見,就算只隔著一條江,想過去也挺費事的。
若得了空去東郃溜達了一圈,也算件趣事。
他看了一眼倚著墻角的老杉木,想了一想,提筆開始寫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