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節(jié)
“秀才,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我也沒辦法了。”云沖波的驚天一刀,根本就是沒有任何預(yù)設(shè)目標的無死角攻擊,一波刀光過后,周遭的環(huán)境都變做亂七八糟,就連天空,也被穿刺出了數(shù)百個杯口般的小洞,映透著背后那使人心悸的漆黑。應(yīng)該說,這原就是顏回的打算,精通易數(shù),又得到了孟棣的親自指點,他早已經(jīng)找到了脫離這里的途徑,在計算中,象這樣連續(xù)轟擊十七個特殊的點之后,維系這里的力量就會被動搖,“此地”與“真實”間的隧道就能夠被打開,讓人出入。強勁無倫的刀氣,一波就將顏回所選的十七個點摧毀了十四個,雖然沒有按次序來,但那也無關(guān)緊要,糟糕的卻是,在發(fā)完一招之后,云沖波似乎已經(jīng)脫力,全身酥軟,連站著都困難,不要說繼續(xù)出手了。(功虧一匱,就是這樣子了嗎?)明知道再發(fā)一招便能將生路打開,卻就是無能為力,一邊廂又眼見著后方,那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正在快速塌陷,似乎有一張巨大的嘴,將所有的東西也吞食成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暗。(先生明顯還沒控制住形勢,塌陷是越來嚴重了…)全力鎮(zhèn)靜心神,顏回希望能夠盡快回復(fù)一些力量,盡管明知道這也沒什么用,卻終是不肯放棄。卻忽然,有強烈的震動,來自天外!第一波震動就使整個天空都開始猛烈的抖動,余勁所及,更使地面也如波浪般上下起伏,三人雖然倉皇走避,卻到底還是摔絆幾下。(這…是有很強的高手在外面,正在全力攻擊桃花源的護壁,但要從外部精確定位桃花源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好象也沒有做什么有針對性的點攻擊…是誰?)事情的發(fā)展,迅速證明了顏回的推測,攻擊的力道的確威猛,卻沒法撕開那已是千瘡百孔的天空,而在攻擊了一定時間之后,更開始顯著沉寂。(沒有關(guān)系,這只是在蓄勢,最強的一擊,很快就要來了…)盡管看不見外面,顏回卻能從一些線索中精確的作出判斷,相信下邊的一擊必定是石破天驚,他游目四顧,希望尋找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卻一眼看見云沖波,不覺驀地一驚。云沖波,和顏回一樣,注意力盡為這來自外部的攻擊所吸引,和顏回一樣,他也在緩慢的移動,移動向某個特定的位置,而,和顏回不一樣的,他所移動的,卻正是顏回估算中,將要出現(xiàn)最強一擊的位置!(是無意,還是計算之后的判斷?如果是后者的話…)驚訝于云沖波的行動,顏回本想盡快的將他帶離險地,卻在觀察到天空的異樣之后打消了主意。(這個距離上,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而且,他應(yīng)該也并不希望被干擾吧?)此時的天空,已是千瘡百孔,黑暗的寒風從傷口中尖叫著不住吞吐,將一切不夠堅強的東西吹刮殆盡,只剩下一片空廖而寒冷的空地,當中,是抬著頭,看向天空的云沖波。說來或許很奇怪,但現(xiàn)在,對于那一邊正在發(fā)生什么,云沖波的感覺甚至比顏回更為清楚而詳細,正是這種感覺,使他幾乎是不知覺的移動到了這個位置,同樣也是這種感覺,使已是精疲力盡的他又能得著新的力量,將雙手緩緩抬起,交叉著,擋在胸前。朦朧中,他似乎看到,有面目不清的道人,提著古樸而巨大的刀鏡,站在云端,向自己洶洶壓下,那形象,是那么的清楚,那么的真實,沉重的壓迫著他,令他連氣都喘不過來,而,云沖波更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那一擊,似乎經(jīng)已發(fā)出了,而自己,也已經(jīng)接過了。…那么,自己,是怎樣接下的呢?變化愈裂,天空中同時出現(xiàn)多個乳白色的亮點,漸漸變大,看清楚,是八顆被包裹在白光當中的篆字。怨、恩、取、與、諫、教、生、殺。飛速旋轉(zhuǎn)著的八顆篆字,似蘊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將周圍的一切都輕松破壞,更結(jié)合成為某種陣勢一樣的東西,散發(fā)著奇特的控制力,開始將周圍的環(huán)境影響。隨后,是那一刀!似乎比整座山峰更為巨大的刀影,在八字的簇擁中出現(xiàn),將整個天空撕裂成兩半,而這一次,破碎的后面,卻不再是黑暗和寒冷,反而出現(xiàn)了陽光,出現(xiàn)了新的天空。這樣的景象,就表明障壁已被成功破壞,被隔絕在此的三人,已可以回到真實的世界,但,顏回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有松馳,因為,那口刀,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反而,以更快、更強的勢頭,向著云沖波,重重斬下!被刀影牽引帶動,云沖波全身的衣衫都在獵獵作響,更很快與另一種聲音,一種連環(huán)響起的爆豆般的響聲混作一處。…那聲音,發(fā)自他的體內(nèi),發(fā)自他的每處穴道,每根經(jīng)脈。“…呔!”震雷一聲吼,出自云沖波的口中,同時,他更將雙手全力推動,立見,有長度超過百尺的巨大刀形從他身上迫發(fā),赫然便是一把巨形的蹈海。刀形,刀影,兩刀相撞,掀起連串巨響,更有巨大的氣浪,橫沖直撞,卷起幾人高的塵土飛揚,置身其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聽不清,云沖波只能全神貫注,集中每一分精力以求應(yīng)變,幸好,直到風沙漸漸平息,也再沒有出現(xiàn)新的攻擊。當風沙平靜后,他所看到的,是湛藍的天,陡峻的山,清澈而湍急的澗水…以及,一名似笑非笑,空著手的漢子。那漢子的身邊,還有一人倒臥于地,身下殷紅一片,從姿勢來看,象死人多過活人。那漢子連看也不看身側(cè)的人,只是對著云沖波伸出手:“歡迎…回到現(xiàn)實世界。”作為回答,云沖波輕輕的晃了一下腦袋,然后…就一頭倒了下去,將那漢子的手晾在了一邊。“呵呵呵,好有趣的小子…”輕輕的笑著,那漢子并無忤意,云沖波已是精疲力盡至于極點,他看的很清楚。活動了一下手腕,他收回右手,抱拳道:“很久不見了,秀才。”應(yīng)聲而出,顏回一般拱手為禮,微笑道:“大王一向可還發(fā)財么?怎么會走來這里?”頓一頓,方溫顏道:“柳先生一直很好,不勞掛念。”-----------------------------------------------------------------------顏回等人成功脫出,將桃花源留在身后,此刻,那曾如人間仙境一樣的地方已變成鬼域一樣的可怖。奔走的骷髏九成以上都已破碎不堪,仍在盲目的互相沖突,什么房屋田地那是早已沒了蹤影,只有大大小小的黑色旋風,交織著,碰撞著,發(fā)出鬼哭一樣的呼嘯聲。混亂當中,孟棣盤膝而坐,神色從容鎮(zhèn)定。顏回離去的心意,他有清楚的感知,對之,他只是抱以溫和的笑容。對那樣的誤解,他并不想加以開解,一點想念…那是他遺入這人間世的東西,有這樣的痕跡,他感到很好。(逆天而行,延命數(shù)千歲,也許,就是為了再遇見你一次,顏回…)微微的閉著眼睛,孟棣讓自己這接近四千年的一生,在眼前緩緩流回。盡管相隔數(shù)千年,有一些形象,卻仍然是如此鮮明,如此清晰。“先生高妙,但只是一人出塵,終究沒法拔舉萬民,共離泥沼。小國寡民,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那是美麗的夢想,卻注定破滅。”面對那侃侃而談的年輕儒者,是孟棣第一次對自己的理論感到懷疑,但到最后,他還是堅持了自己,只是和那人交流了他所精悟的心齋之術(shù)。(如果我知道,你是打算那樣子應(yīng)用的話,顏回,我決不會教它給你…)即使是回憶,也令孟棣的身子微微顫抖,他沒法忘記,當初的自己曾感到過怎樣的悲傷,一種自己曾以為永遠不會感受的悲傷。(可以鼓盆,笑對扇墳,但,那樣的豁達卻根本無減于真正的悲傷…)或許,自己,此后,這數(shù)千年的努力,都是為了那一瞬間的悲傷罷?因為不能再用言詞去說服對手,所以才決心用事實去證明自己的正確…就是為了這樣的理由,自己才把這不死不滅的生命在此消耗了數(shù)千年嗎?曾經(jīng)以為不是這樣,可當再一次遇到名為“顏回”之人時,當最新一次的失敗偏偏在其面前出現(xiàn)時,自己竟會如此的憤怒…和感到挫折。…幾千年來,看過這村子數(shù)百度的毀滅與重建,孟棣,他早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難過和激動了。(結(jié)束了,該結(jié)束了…這樣很好…假的始終是假的,要死的始終要死…就這樣結(jié)束掉,很好…)輕輕的合著手,孟棣緩緩的拍著,唱著古老而緩慢的歌謠,隨著這,那些旋風卷著骷髏,開始向他聚集,被他的雙手一一吸入,每道旋風卷過,他手中就有黑色的火焰騰起,只一下,便將什么也都燒盡,點滴不存。(原諒我,年輕人,我教了你我能教的,卻沒有給你我能給的…即使有四千年的經(jīng)驗累積,我也沒法決定,該不該讓這強大到幾乎可怕的東西返回人間…)默默存想,孟棣的身子漸顯枯僂,似乎在隨著那黑火一起燃燒。直到周圍的一切十之八九皆被燒滅,直到除他之外的世界全變做了一種單調(diào)的死灰色,他才慢慢睜開眼睛,左右掃視。(最后一眼了…那么,把那東西也處理掉就完了…)稍稍用了些力的拍手,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臉上出現(xiàn)意外的神色,孟棣很快已察知了發(fā)生的一切,并露出了啞然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嗎?…這,或者就是天意罷…)最后一次擊掌,掌聲清亮,黑色的火焰也同時熾烈噴吐,燒盡了一切,包括…孟棣本人。…最后,只留下一片灰色的虛無。</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