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節(jié)
黑暗當(dāng)中,什么都沒法看得清。奇怪的顏色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在空中偶爾出現(xiàn),卻只是一閃而過,立即便消失不見,更不會殘留下任何的"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完全沒法判斷距離,身邊的空間似是極大,又似是極窄,給人以一種極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在摸索前行的同時,渾身上下都會感到極不舒服。
(他媽的,這是什么鬼地方啊!)
在心里喃喃的罵著,云沖波一手死死捉住蹈海,一手伸在前面摸探,慢慢的向前走著。
本是三人同行,可,走進那小道不過十來步,濃重的黑暗便令三人陷入視不能見的境地,而隨后,當(dāng)云沖波想要伸出手去拉著曹孫兩人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已完全沒有了兩人的痕跡,大聲的喊叫,卻只換回如嘲笑般,更帶著可怖而陰森之扭曲的回聲,驚恐的云沖波,本想立刻選擇后退,卻整整后退了數(shù)百步也未能回到進入此間的路口。在這過程中,周圍的異聲和黑暗更是不住變換交錯,幾乎要令他發(fā)瘋。溫度也似與之聯(lián)動,在不住降低,很快已降到令云沖波身上那使他可以無懼雪山寒風(fēng)的皮袍也開始瑟縮的地步,若非是蹈海似乎有靈,突然開始顫抖,并以一陣微弱的藍色波動將周圍的寒冷驅(qū)走的話,云沖波可能早已經(jīng)凍倒在這黑暗空間了。
(多虧了蹈海啊,好刀,真是一把好刀,只不過,為什么不能自己供應(yīng)自己呢?它里面不是該有很多好東西在的嗎…)
藍光現(xiàn)的代價,是急速的吸收消耗掉云沖波的力量,使他大汗淋漓,呼吸粗喘,如剛剛負重爬過一個山頭般的辛苦。兩腿都大為酸痛,幾乎不能抬步,這樣的代價,也使他完全打消了"拿這做個燈籠或許也行吧?"的主意,全不敢嘗試將藍光催動,只咬著牙,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卻喜這地方似是確實空曠,他雖然亂摸一氣,倒也沒碰上絆上什么東西。
只是,寒冷雖卻,黑暗亦未成大患,那不時自黑暗當(dāng)中幽幽傳出的如歌如泣,似斷似續(xù)的怪聲,卻還是教云沖波頭痛欲裂,心煩不已。
(他媽的,是什么東西在唱,讓我抓到,非砍…非打他成個豬頭不可…媽媽的,好象唱的更大聲了…)
也不是不想從這歌聲中找些線索什么的,可那歌聲實是軟膩非常,音調(diào)也十分古怪,與云沖波習(xí)聽的北方口音大相徑庭,他雖然強壓住心底嘔惡之意側(cè)耳細聽,卻還是聽不明白,只隱隱約約覺得似是四字一句的兩句話,在被反復(fù)吟唱。絕望當(dāng)中,他不自由主,又想起那已數(shù)日不見的人來。
(聞霜,你在那里啊…)
苦苦思念著,云沖波摸摸索索,隅然而行,向更深的黑暗當(dāng)中,摸索去了。
若云沖波知道曹奉孝現(xiàn)下處境的話,必定要不忿至大吐其血。
與云沖波完全不同,在兩名同伴迷失于黑暗當(dāng)中之后,曹奉孝的面前,便有溫和白光閃爍,夾成道路,為他勾勒出了一條雖窄,卻干凈而堅實的小路。
并不知道另兩人此刻處境,卻明白自己已是別無選擇,曹奉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舉步前行,踏進那小道:那小道雖然彎彎曲曲,卻絕無分岔。曹奉孝緩緩前行,猶不忘默察兩側(cè)情景,卻只見一片黑暗茫茫,那里看得見東西?偶爾光芒忽然閃得強些,令他能看得較遠,也只能朦朦朧朧見著石刻文字布于兩側(cè),卻一閃即沒,沒法看得清楚。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曹奉孝已開始覺著有些疲憊時,方覺眼前漸漸開朗,忽覺腳下一空,幾乎向前跌出,努力站住時,又驟感地面一陣劇震,四周光芒突然大作,明亮有若白晝,曹奉孝一時意外,兩眼都被強光閃住,不覺舉手急捂,過了一會,漸漸適應(yīng),方才放下手來,舉目四望,方見此處竟是由參差高下的許多石峰圍出的一片極大空地,方圓將近百丈,地面都以上好的漢白玉鋪就,又有數(shù)十組人像雕塑,星散其間。
曹奉孝生于世家,頗識得一些金石妙處,見這些雕像皆如真人大小,手法嫻熟,神色如生,便與衣角裙袂處也都以精工雕出,一絲不茍,不覺便在心中暗暗贊了聲"好"字,又見這些雕像各逞其妙,然細節(jié)風(fēng)格處卻有許多差異,雖有古風(fēng)宛然,渾如數(shù)千載前遺物的,卻也有許多技法只是近千年來方漸漸被匠人研得,可知這些雕像絕非一時而成,只怕是先后歷時千載,數(shù)十代匠人嘔心瀝血的成就,心下更嘆:"這些個雕像如此精美,此地又如此隱密,絕非凡夫可成,亦非百年能達,我自幼研讀歷代史籍,卻從未有聞。可見天下之大,更不知有多少奇人異士,各籍其因沒于草野,他年義父大志若遂,必要上書義父,一革現(xiàn)今取士之法,保考相合,分品論能,務(wù)求野無遺賢,方能致天下于大治…"
他心中感嘆初定,復(fù)又舉目遠望,見空地周圍,群峰根基處環(huán)散了許多洞口,約莫一二十處之多,曹奉孝自己便是從一處洞口所出,又見洞口上方皆篆文字,有四五字者,有七八者,也有多至二三十字者,卻風(fēng)格各異:既有近人行楷,也有上古大隸,他若有所思,走前數(shù)步,回頭看時,自己出來這洞口上果也篆了一行文字,卻正如他所料,乃是"正不致意則權(quán)"六字。他微微沉吟一下,又轉(zhuǎn)回身,沿著空地邊緣緩緩走動,一一打量各洞上方的文字。
("兵者兇器也,戰(zhàn)者逆德也,不得已而用之",這個,好象是當(dāng)初第二戰(zhàn)國期間一方梟雄所言…,"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將",這個,是《六韜》里的話啊…,還有"詭道",這個,難道是"兵者,詭道也"的斷取?…這個又是什么?"武棟文植,表里內(nèi)外"嗯,這個,是《尉繚子》里面的說話罷?…"大刑用甲兵",這個,也是上古兵道所言…)
曹奉孝智機過人,自幼飽讀兵書史籍,見識極博,記心亦好,一路走來,石刻十九被其認出,一一讀破,心下卻是更加疑惑。
(這個,都是歷代兵家著述綱要之語,此地主人將之一一刻下,那是什么意思…)
曹奉孝一路走讀,正迷惑間,忽地見著一處石刻,心下一震,頓時停住。
(這個…"背主作叛,不可定期",傳言中出自《魏公子兵法》的說話?但,那本書不是據(jù)說當(dāng)時便已泯滅,連他身側(cè)親將都無緣保留的么…)
大正王朝建國四千年,一直便有"立功,立德,立言"的說話,是以歷代帝王將相,名流高士無不各有著述,文事典籍之豐,遠非周圍諸國能及,但大正王朝歷代更迭,兵連禍結(jié),國更族滅之亂,也絕對是天下無雙。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反之亦然,歷朝歷代以來,也不知有多少著述因主人獲罪而至查禁焚涂之遇,更有許多帝皇外示寬仁,內(nèi)以忌刻,每每以"盛世修文"之名緝考前代文字,亦刪亦更,或存或除,更有"文字獄"一說,每每有現(xiàn),也不知坑害掉多少大意的書生,豪氣的文客。是以歷代圖書真正能夠傳至三世以下的,著實是十中無一,便連許多菁華之見亦都不能幸免,佚去無存。有運氣好些的,也只能留得幾節(jié)殘章斷句,錄于他書之上茍存。這《魏公子兵法》亦正是其中之一。
若論魏公子其人,亦可稱得上是一代天驕:他出身帝姓,因是側(cè)出而未承帝位,文武雙全,門客三千,曾數(shù)度解國大難,卻偏因其太過出色,為其兄所妒,因慮其功高名顯,未敢輕戮,只是盡解其權(quán),投閑不用,期間雖然數(shù)度邊急,其兄卻都不肯起用,更對身心腹赤裸裸說出了"夷酋雖兇,然為疥癬,來而復(fù)去;若用無忌,恐吾不復(fù)有國。"的心事,這話輾轉(zhuǎn)傳入魏公子耳中后,一直望眼欲穿,欲赴國難的他方知事不可為,長嘆而死。時人曾擬"吾志未遂兮奈何廢庸偏假天年。"之詞嘆吊,亦是大夏史上流轉(zhuǎn)千古的著名悲歌之一。那《魏公子兵法》乃是他生平心血所聚,原欲上獻國家,卻在身故之后便與家中余產(chǎn)一并被以"捐產(chǎn)助國"之名籍入宮中,只流傳下來幾句摘章殘句,都是他當(dāng)初門下諸客所傳。不久異族大軍攻破帝京,縱掠燒焚,國庫盡遭一涂,那書從 此便再無消息,亦如大正王朝史上許多憾事一般,被卷入歷史的深淵,不復(fù)浮出水面。
曹奉孝讀史多年,一向極多魏公子其人,常常讀至廢然而嘆,只為不能一覽全書而黯,此刻忽見此中文字,不覺心中悸動,又見那洞中隱隱有光亮透出,一時心下震蕩,竟就走了進去。</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