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入口處一扇門被推開,有風灌進廳里,言朝無意識打了個冷顫,他記得自己剛剛睡著時做了很多真實又混亂的夢,但要回想?yún)s一個也想不清了,只是心里一股無法排解的沉悶和壓抑的感覺。
愣神中,一件黑色的棉襖被遞在他的面前,“把衣服穿上吧,天冷,別凍感冒了。”
言朝盯著那件棉襖看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衣服。
“謝謝。”他接過來套在身上,低著頭仔細的拉上拉鏈又扣上按扣。
“你看著很疲倦,怎么過來聽音樂會?”男人狀似隨意的開口。
言朝說:“陪朋友來。”
“這樣啊。”傅行川很自然的又問他,“那你喜歡嗎?”
言朝說:“不太懂。”
男人眼神動了動:“你朋友走了?”
“不知道。”言朝終于覺出奇怪來,這個高坐神壇的大演奏家,怎么會站在這里跟他嘮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
與他同樣奇怪的還有進來的那群往臺上收拾鮮花和舞臺設(shè)備的工作人員,有人先注意到站在臺下的傅行川,然后驚訝且激動的拉扯自己的同伴去看,“那是傅行川吧,他怎么還在這兒?”
“先生,該走了。”不知何時進來的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朝傅行川恭敬說。
“嗯。”傅行川應(yīng)了一聲,卻看向言朝,“和我一起走吧。”
“您先走吧。”言朝說著摸出身上的手機,“我給我朋友打電話。”
傅行川似乎還要說什么,但那個青年又催促他離開,而且打掃的人里已經(jīng)有人在用手機拍他了,傅行川眉頭很輕微的皺了一下,然后朝言朝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出口走了。
言朝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那股隱約的熟悉感又涌上來,某一瞬間,他腦海里電光火石,一幕記憶清晰起來。
他想起來為什么看這人會覺得眼熟了,他曾經(jīng)的確是見過這人的,一年前他在酒店當迎賓的時候,這人下榻了了他工作的酒店,當時天熱,他有些中暑,眼前一黑險些載到地上,恰好被進門的他扶了一把。
“你沒事吧。”
“沒,沒事。”
簡短的一來一往,已有人警惕的過來替他扶住了言朝。
男人適時放開了手,隨行的人則招了和言朝一同守在門口的王子豪照顧他。
王子豪扶著言朝去休息區(qū),一雙眼睛仍往那群人的方向瞟,嘴上卻是不停的感嘆著那個男人的牌場。
“以前在廠里大家都一樣,也沒覺得,現(xiàn)在在這大酒店里干,天天迎來送往的這么些人,說實話兄弟我真不平衡了,你說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剛那人比咱也大不了幾歲吧,瞧那排面,皇帝微服私訪也就這架勢了。”
言朝被他說的也不由往那邊看去,看見男人挺拔的背影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穿過酒店富麗堂皇的大堂,酒店里來往的客人全都朝他看去,一個個目光灼熱,四個保鏢在前面開道,擋開每一個想要靠近的人,為他分出一條寬闊的路來。
言朝想起那一回他扶自己時,周圍那些人緊張又小心的神情,像是生怕他那雙手因為碰到自己而出什么意外,那時候言朝不知道他的身份,今天虧了韓星暉的科普知道了。
全世界排名前三的鋼琴演奏家,國寶一樣的存在,不怪那些人眾星拱月,他確有實力叫人這樣折服。
天上的星與地上的塵埃,宛如兩個世界的存在。
言朝沒有想太多,他翻出韓星暉的電話,正要撥出去,對方正巧打進來。
“言朝,你在哪呢?”
“音樂廳。”
“音樂會都結(jié)束半天了,你怎么還沒出來啊,你不會睡到現(xiàn)在吧,我剛上廁所去了,現(xiàn)在過去找你”
“你門口等我吧,我過去。”言朝說。
兩人很快在劇院門口碰了頭,已經(jīng)不見了殊妍,韓星暉沒提,言朝也不多問,韓星暉提出吃晚飯,言朝想到市區(qū)的物價,只說自己不餓。
“你不餓我餓啊,我晚飯都沒吃,你陪我隨便吃點吧。”
言朝見狀只能答應(yīng)了。
他們穿行在市中心一排排輝煌的歐式建筑群里,這地方言朝之前來過一次,是他表哥帶他過來逛的,出發(fā)前言俊在他們樓下的小超市里買了一堆小零食和兩瓶水,他說:“市區(qū)東西死他媽貴,咱逛逛就行了,吃的自備點兒。”
言朝從來H市就知道這座城市物價高,但去了市區(qū)才算開眼,隨便路過的一個美食城,賣麻辣燙的,家里一塊兩塊的蘿卜青菜,他標價5.8元/50g,言朝的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心想58塊錢一斤的素菜是真的很離譜。
逛到中午,兩人都有些餓了,言俊找個花壇邊一座,從包里摸出小香腸和鹽焗蛋遞給他,兩人吃了些東西又繼續(xù)逛,一整天玩下來,天黑時回到家,兩個人加起來花掉了七十八塊錢,其中24塊是坐公交地鐵用掉的,四塊用在共享單車上,五十塊是開罰單罰掉的。
言朝前十八年去過離家最遠的地方是他上高中的小鎮(zhèn),交通根本沒什么人管,除了紅燈停、綠燈行之外,他幾乎是沒什么交通規(guī)則概念的,那會兒言俊在馬路邊掃了輛自行車給他,叫他過馬路轉(zhuǎn)彎,他順著斑馬線剛騎兩三米,就被交警招呼過去了,言朝是一臉懵的,都沒明白自己是哪里違反了交規(guī),交警沉著臉說他逆行過了斑馬,言俊過來說好話,“警察叔叔,我弟他才來大城市沒幾天,還不太懂,不知者無罪,你教育教育他,咱們下不為例,這回就別罰了吧!”
“他來沒多久,你也是剛來?”
言俊賠笑:“我回去一定好好跟他講。”
“他違規(guī)是事實,別在這嬉皮笑臉和我扯。”交警冷聲道,轉(zhuǎn)而看向言朝,“身份證。”
“沒、沒帶。”
交警:“身份證號。”
言俊還想再說什么,言朝攔住他:“算了。”對方也是依法辦事,為了大家的安全。
他報出自己的身份證號,對方很快在儀器上打出來:“支付寶還是微信?”
言朝說:“我付現(xiàn)金。”他從身上摸出零零散散的一把現(xiàn)金,細細數(shù)了交給交警。
交警打出單據(jù)給言朝簽了字,言朝接過單據(jù),走出幾米,言俊忍不住郁悶的出聲:“媽的,有這錢騎什么自行車,不如直接打個出租。”
言朝沒說話,他心里也在心疼自己的五十塊錢,他還沒拿到工資,身上已經(jīng)沒什么錢了,而且這些錢,還是離家時他媽塞給他的。
言俊見他不說話,也覺得沒勁兒,轉(zhuǎn)而跟他細細說起交規(guī)來:“H市管理很嚴,以后路上騎車注意點,千萬別逆行了,逆過斑馬線和掉頭都推著走,你要騎電瓶車的話,頭盔千萬戴好了,扣子也扣好……”
“嗯,我記住了。”
言朝和言俊逛那一回市區(qū),確實狠狠地見識了大城市的繁華,但心里他更為深刻的感受,是認識到自己的貧瘠與渺小,這萬千繁華再絢麗奪目,商場里陳列的精美展柜,各種有趣的體驗館,那些豪華的酒店飯店和餐廳,佇立在江兩岸的擁有整棟寫字樓的各種大企,俯瞰江景與眾生的感覺……一切只要和錢掛鉤的東西,他們便只能站在外面看個熱鬧,沒錢,這萬千繁華就和他們沒有關(guān)聯(lián),反而只是更清晰的襯托出他們的貧窘。
話說遠了,言朝是站在外面的人,他幾乎是從沒想過踏入那些大樓的,但是今天,韓星暉很隨意就將他帶進了那棟他曾經(jīng)站在門口遠遠看過一眼的上世紀的風格的歐式飯店里。
暖黃的燈光下,穿著精美制服的侍者向他們走來,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歡迎光臨、先生幾位?”
“兩位。”韓星暉說。
侍者將他們引到一處空位坐下,手里的菜單很自然的遞向了韓星暉。
韓星暉隨便翻了翻,就點好了菜,言朝視線掃一眼,看見那對他來說高昂的菜價,已先沒了胃口。
“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嗎?我覺得這家菜做的還不錯呢。”
“沒有。”
“那你多吃點啊,這么多菜,不吃浪費了。”說著嗷嗷給他夾了好幾筷。
言朝在韓星暉的熱情招呼下,終究把自己吃飽了,但與此同時心里也被說不上的心理壓力填的很滿。
今天出來,是韓星暉約的他,韓星暉抱怨他媽給他安排相親,但又拗不過,讓言朝過來當個電燈泡早點把人應(yīng)付過去,言朝不是愛瞎摻和的性子,是韓星暉說要花錢雇他他才答應(yīng)的,為這事兒還被韓星暉唾棄是大財迷。
只是如今被他拉著看了這么場一票難求的音樂會,又吃了這一頓飯,那錢他也伸不出手接了。
韓星暉見他退回了轉(zhuǎn)賬,意外道:“干嘛退給我。”
“當晚飯錢了。”言朝說。
“晚飯我請你。”韓星暉又把錢轉(zhuǎn)回去,“客氣啥啊,這都不像你了,趕緊收了。”
言朝沒接話,也沒點收款,韓星暉又催兩遍,言朝仍不為所動。
韓星暉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見狀也就算了,只是心里也不由對言朝大財迷的定位有了改觀。
吃過飯后,言朝順著韓星暉的意思找了個地方開了幾局游戲,玩之前他先打開直播。
韓星暉意外道:“你是主播?”
“算是吧。”
“我去,深藏不露啊,我看看你賬號!”他說著就朝言朝伸出了手,其實他也沒真想搶言朝手機,但看對方不閃不避的,甚至在他爪子伸過去時還松了手,也就沒有顧及的點開言朝抖音看了。
頭像是個可愛的卡通人物,穿著姜黃小短袖,懷里抱著紅白藍的小船,睜著一雙天真又堅定的大眼睛看著前方,是《懸崖上的金魚姬》里的小宗介。
昵稱叫“疾風&吃雞”,介紹欄什么都沒寫,下面視頻作品倒是每天都有發(fā)一個游戲錄屏,每個視頻幾百到一千多瀏覽量,最早的一個視頻是一個半月前發(fā)的,說明他直播應(yīng)該是沒多長時間,看粉絲數(shù)量也才兩千多個,說白了就一小透明,韓星暉覺得這個粉絲量簡直配不上言朝的技術(shù),但看他每次打游戲時話不多,開著麥他都沒察覺對方是在直播,這賬號又弄得這么隨意,簡介里連個直播時間都不寫,又覺得他該了只有這點粉絲。
他把手機還給言朝:“你搞游戲直播多久了?”
“一個多月。”
韓星暉心想果然是這樣:“游戲直播還挺難起來的,得會整活,我覺得你可以調(diào)整調(diào)整直播風格。”
“怎么調(diào)整?”
韓星暉見他一臉認真求教的樣子,說:“先換個帥氣頭像,簡介仔細寫寫,起碼直播時間寫清楚吧,這樣別人就知道你什么時候直播了,另外要多和觀眾互動,別只知道鋼槍,娛樂效果要做出來,你可以露臉直播,這張臉長這么帥,露露臉,粉絲肯定蹭蹭往上漲,還有就是,你可以用小號玩玩低端局,那種觀看起來就比較爽。”
言朝聽他說的這些,他自己其實有了解過一部分的,只是他做司機,一天到晚隨時都得待命,固定的直播時間顯然不太可能,還有露臉直播什么的,他就一臺手機,還是從言俊那借來的被他淘汰掉的備用機,顯然不太好弄,只有直播風格,他最近確實在嘗試改變。
和韓星暉聊了幾句,言朝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兩人進入游戲,選了四排但沒選自動匹配隊友。一個穿著粉色連帽衫、皮膚黢黑,棕色爆炸頭的黑種人和一個手長腳長的長得像紅色螳螂的人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黑人是韓星暉,紅螳螂是言朝。
“玩什么?”
“海島吧。”韓星暉說。
很快進入大廳,韓星暉跑了幾步,繞到言朝對面,對著他掄拳頭玩兒,然后還跳了幾個或賤萌或騷氣的舞,等起飛的功夫,直播間很快開始一波波的進人,多數(shù)人進來又迅速劃走了,最后剩下十幾個之前認真看過言朝直播的粉絲留了下來。
【主播晚上好】
【大大今天這么晚上線啊】
【風風你終于來了,等你好久】
【還以為你今天不播了,嗚嗚嗚~終于等到你】
言朝想到韓星暉剛才的話,積極回復彈幕:“大家晚上好。”
【啊啊啊,晚上好晚上好,風風今天心情不錯啊】
“跳哪兒?”韓星暉在一邊問他。
“新春園林。”
“OK,你跟我跳。”
兩人才交談了一句,粉絲立刻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風風,你身邊有人啊,是誰啊?】
【是小韓嗎?】
【小韓在你身邊啊?】
“是。”飛機起飛了,言朝點了跟隨跳傘。
【哇,風風和小韓面基了啊,風風今天開播這么晚,是和小韓一塊玩去了嗎?】
【真好奇小韓本人長什么樣,是不是像游戲里一樣可愛萌萌噠?】
“一起去聽了個音樂會,剛吃完晚飯……”言朝順口回答了彈幕的問題。
【哇塞音樂會,風神好有品位】
“陪小韓去的,其實我聽不太懂。”
韓星暉聽到他的話,朝言朝屏幕瞟了一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彈幕上全是小韓怎么樣小韓怎么樣的?
韓星暉愣了下:“他們在說我?”
“嗯。”
【小韓好】
【小韓晚上好】粉絲聽到他說話,立馬紛紛朝韓星暉打起招呼來。
【小韓聲音也很好聽哦,一定是個可愛的男孩紙,嘿嘿嘿~】
“什么小韓。”韓星暉顯然不認同可愛這個形容詞,“叫韓爺。”
【小韓】
【小韓小韓】
【哎呀你們不要欺負小韓啦!哈哈哈哈哈哈】
【前面奪筍啊,山上的筍都被你奪光了哈哈哈】
……
“跳傘了。”言朝覺得自己聽見了韓星暉的磨牙聲。
韓星暉憤憤不平的將視線挪回手機上,眼看著飛機已經(jīng)飛過地方了,他立馬跳了下去,調(diào)整著角度飛向新春園林方向。
調(diào)來調(diào)去飛了半天,眼見著是很難落進園林里了,言朝點了脫離跟隨,努力的讓自己落的離園林近一些,卻不想還在半空的時候,就連挨了幾槍,落地成盒。畫面切換到擊殺言朝的玩家身上,那是一個粉色波波頭、粉色超短裙的人,他貓在天橋上,正在更換彈夾。
言朝:“……”
彈幕里更是一片懵逼。
【???】
【W(wǎng)C,什么情況?】
【落地成盒】
【落地成盒】
【……】
【…………】
【………………】
【雖然好慘,但是好想笑hhhhhhh,第一次看風神這么吃癟】
“我去,什么情況?你嘎了?誰嘎了你,我給你報仇!”韓星暉已經(jīng)跳到了一棟房子的樓頂上。
“粉色頭發(fā),穿粉裙子。”言朝說。
“粉頭發(fā),我好像看到他了,你等著,爺給你報……啊,啊啊啊啊啊——”一句話沒說完,言朝就聽到韓星暉破防的尖叫聲,他往旁邊人手機上一看,剛才還大喊著要報仇的人,已經(jīng)倒了地,遠處還有槍聲傳來,正是那粉頭蘿莉的方向。
言朝心道這是碰上對手了,他跳下飛機,控制著方向跳在一座房頂上,迅速閃進了房子里,剛進去,迎面就撞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