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雅虞看著他戴面具的樣子,抬手掩嘴一笑。
她微低著頭,白凈秀氣的臉透著輕粉,就像初春枝頭似放非放的桃花花瓣。
蕭然聲音淡淡地問道:“很好笑?”
她抿著嘴直搖頭。
他伸手在她額頭上一彈。
這一下猝不及防,雅虞呀了一聲,忙捂著額頭退開:“二哥!”
蕭然還未開口,一抬眸,遙遙望見石橋上有一人正看著此處,神色一深。
那個人前不久他才見過。
竟是唐門鬼佬。
蕭然看著此人,而對方卻只顧著看雅虞。
鬼佬摸著下巴,露出玩味而又詭秘的笑容,不多時便走下石橋,朝他們二人所在處走來。
蕭然瞇起眼,俯身湊近雅虞耳邊道:“阿虞,我餓了。”
他垂落在袖下的手輕輕一側,指縫之間露出一絲淡淡的銀芒。
她毫無所覺,歪頭道:“啊,前面好像就有賣粽子的。”
鬼佬走近他們二人,這時,人已在兩丈之外。
蕭然面具下的嘴角輕輕勾起:“好啊,那就粽子吧。”
附近突然響起鼓樂的聲音,鼓點如雨,咚咚作響,一下子淹沒了他的聲音。
雅虞不禁往前半步,踮起腳湊近他:“二哥,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話音一落,腰上一緊,竟被他一把攬至身前。
她駭了一跳,忙伸手抵在他胸前。
他低下頭,幾乎與她面貼著面,滾燙的呼吸落在她耳垂上:“我說,那就粽子吧。”
雅虞瞪著他,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
鬼佬已經離他們極近,他瞇了瞇眼睛,正要出手,旁邊的人群卻忽然涌動起來,歡呼聲此起彼伏。
鬼佬眉頭一皺,朝旁邊一瞥,就看到一列西胡的游行隊伍朝這兒過來。
人群自覺地退開,為西胡的游行隊伍讓出前路。
雅虞看到五彩的巡游花車上坐著十數(shù)名西胡樂師,他們吹著笛子,拉著胡琴,穿著西胡的飄帶木紋褶服。
花車底下有數(shù)十名薄紗覆面的西胡舞姬,她們腰肢纖細,四肢渾圓修長,一邊旋轉一邊往前。栗色的卷發(fā)如波浪蕩漾,所過處奇香陣陣。
這些西胡人載歌載舞地過來,無意中將鬼佬隔開了去。
雅虞絲毫不知此人就在對面,她看到那些西胡舞姬,興奮得面容發(fā)亮。
“二哥你快看……”她拉了拉蕭然的袖子。
蕭然垂眸看她片刻,手掌一松,那銀針便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地上。
他掃了一眼花車另一頭仍盯著此處的鬼佬,靠近雅虞耳邊,聲音低沉道:“想不想再湊近一點看?”
“想。”
他嘴角一勾,摟住她的腰往前一帶,幾步穿過人群,徑直走入了西胡游行隊伍里。
雅虞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那些西胡舞姬中間,頓時有些茫然。
蕭然揚手飛出一根銀針,將花車上一名樂師罩在頭頂?shù)募毤啅椔洌S后伸手接住了飄落下來的細紗。
雅虞抬眸,神色不解地望著他,下一刻眼前一暗,竟給他用那細紗罩住了頭。
他將細紗的兩個角擰成一個結,讓她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湖藍色的細紗,點綴著銀色繡線,更襯得她肌膚如雪,雙眸似玉。
“二哥,你做什么呀……”
他沒有說話,扶在她腰上的手卻一直在推著她往前。
那些舞姬們縱情歌舞,到了完全忘我的地步,而花車上更有幾名樂師在那兒飲酒作樂,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二人。
雅虞起初還有些不知所措,漸漸地,卻也被這種歡暢隨性的氣氛感染,腳步不自覺地變得輕快起來。
沒想到,二哥說的湊近了看……竟是這個意思。
“好玩么?”他在她耳邊問。
雅虞不自覺地點頭:“好玩。”
蕭然抿唇一笑,沒再言語。
巡游的花車一路往東,穿過幾條街道,終于到了一處叫蘭桂坊的地方。
蘭桂坊即是西胡人在蓮花鎮(zhèn)聚居之處。
不過花車并未在蘭桂坊大門前停下,而是轉道繞到了蘭桂坊后面。
在那后面,竟有一大片空曠的草坪。
花車在草坪中央停下,樂師們慢吞吞地從車上下來,徑直坐在草坪上繼續(xù)彈奏。
舞姬們圍成一個圈,一邊跳舞,一邊轉圈,笑鬧不停。
夜色如水,燈光瑩瑩。
曼妙的身軀,裊裊而過的羅衫輕裙,掀起一縷縷幽香,令人心醉神迷。
蕭然牽著雅虞的手,扶她在樂師身旁坐下,溫聲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點吃的回來。”
她乖巧地點頭,還交待他要快點回來。
蕭然微微失笑,轉身離開。
他走到拐角處,回眸望了雅虞一眼。她正坐在那兒不住地拍手點頭,笑盈盈地看那些舞姬跳舞。
蕭然收回目光,折身往另一邊走去。
鬼佬正跟到此處,乍一眼看到不遠處戴著面具的人,腳步一頓。
蘭桂坊門前沒什么人,湊熱鬧的都跑到后頭去了。剛剛都是人還不覺得,這時候這個戴豬八戒面具的人卻變得尤其顯眼。
鬼佬剛剛只當他是雅虞的同伴,并未多想,此時見對方折返,才覺出有幾分不對來。
這個人知道他在后面跟蹤他們,是故意把他引到此處的。
有意思。
清風一拂,酒香的味道隨之飄蕩過來,隱約還能聽到后面的奏樂聲和說笑聲。
蕭然指尖一揮,門前兩個燈籠便在剎那間熄滅。
鬼佬凝眉,須臾,揚唇一笑:“閣下……該不會就是那一日的面具人吧?”
蕭然不語。
鬼佬盯著他道:“我兩回見你,你都戴著面具,看樣子是沒臉見人啊。”
蕭然道:“怎么,我的臉長什么樣很重要么?”
“你若是生得奇丑無比,我便手下留情,給你一個全尸,否則,”鬼佬雙手抱胸,緩緩道,“就將你剝皮抽筋,做成我的人皮面具。”
“是么。”
“你不信?”
蕭然搖頭。
鬼佬冷笑:“上一回是你僥幸,這次……可沒有那么容易!”
他說完縱身一躍,揚手飛來一把毒絲。
那絲線泛著銀色的光澤,落在漆黑的夜色里,如天女散花,迷人眼睛。
蕭然沒有挪動腳步。
他抬手,指尖輕輕一彈,銀針如游絲飛出,橫穿毒絲,在一瞬之間將其盡數(shù)腰斬。
鬼佬啐了一聲,又扔來六個毒鏢。
那毒鏢似花朵綻開,在空中圍成一個圓,直沖蕭然面門而去。
蕭然抬袖一擋,以真氣相御,將毒鏢全部震落。
然而那毒鏢畢竟涂有劇毒,碰到他的衣物,霎時在袖子上腐蝕出六個洞眼。
蕭然舉起袖子一看,慢慢瞇起了眼睛。
鬼佬神色得意,悠悠道:“長見識了吧?三笑一丈紅劇毒無比,只要碰到一點點,就能腐蝕見骨,區(qū)區(qū)一件破衣服,也想擋住我的毒鏢?”
蕭然放下手,掌心一側,十數(shù)根銀針同時自他袖下飛出。
鬼佬目光一凜,猛地往下一撲,飛快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堪堪避開那些銀針。
他回頭一看,見銀針全都沒入石板底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不等他反應,蕭然揮袖又飛來數(shù)十針。
鬼佬大驚:“還來!”
這回他躲閃不及,兩針自腰腹處穿過,一針透骨,直痛得他滿頭大汗,渾身痙攣。
這是什么邪門功夫?
蕭然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緩緩道:“我最討厭別人弄臟我的東西。”
*
雅虞坐在那兒拍了會兒手,人就有些困了。
旁邊一名西胡舞姬注意到了她,想拉著她一起去跳舞。
雅虞忙擺手婉拒,對方卻不肯罷休。
“中原姑娘,我們西胡有個規(guī)矩,篝火時要么跳舞,要么奏樂,你不能干坐著呀!坐著多無趣啊!”那舞姬笑著拉她起來。
雅虞見盛情難卻,連忙道:“我不會跳舞,但我……會彈琴。”
對方一頓,上下打量她,神色很是狐疑。
雅虞指了指對面樂師膝頭的箏琴:“那個,我會彈。”
舞姬哼了一聲:“那你彈啊,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雅虞被她的漢語口音逗笑了:“好。”
舞姬去向那樂師借了琴,又走過來把琴給她,撇著嘴:“喏——”
看這舞姬的樣子,分明就是等著看她的笑話。
雅虞搖頭一笑,并不與對方計較。
解開盒扣,盒子應聲打開了一隙,自盒內,飄蕩出一縷奇異的香味。這股香味,旁人或許不清楚,于雅虞而言,卻再熟悉不過。
是琴香。
她抬手自琴弦上輕輕撫過,撥動了兩下。
雅虞側首思索片刻,指尖一動,琴音行云流水般傾瀉而出。
與方才樂師所奏的舞曲不同,這曲子雖則悠揚,卻沒那么歡快,它節(jié)奏如海浪起伏,跌宕曲折,大起大落,是另一種酣暢高雅的樂情。
其他樂師聽到曲音,陸陸續(xù)續(xù)停止了奏樂,都情不自禁地側首傾聽。
少女面容秀美,眼睫低垂,青蔥五指飛快在琴弦之間來回,超然脫俗,如畫中人。
蕭然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目光如云海霧崖,深邃無垠。
也不知過了多久,樂聲止了。
雅虞像有所感應般抬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白玉似的面龐綻放出明媚至極的笑容:“二哥!”
他凝視她片刻,不動聲色地擦去虎口處沾染的血跡,舉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