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五月初五端午這日,天色還沒暗下來,朝陽街上就有大大小小的攤販占道出攤。
君悅酒樓二層,鄧冧正獨自一人坐著飲酒,他的目光往下,落在底下賣糖人的小攤上,神色微怔。
“子安。”有一人遠遠走來,在他對面落了座。
子安是鄧冧的字。
鄧冧一邊為他斟酒,一邊淡淡道:“這是蓮花鎮(zhèn)獨有的青花酒,王爺可以嘗嘗看。”
晉王拿起酒杯,并不急著喝,只望著他似笑非笑道:“沒有想到你這么快就適應了這個地方,我還以為……罷了,之前的案子如何了?看你今日都有閑情出來喝酒,想必是有些眉目了?”
鄧冧搖頭:“金世榮一死,線索全斷了,查無可查。”
晉王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這可不像你啊。”
鄧冧搖晃著酒杯,目光冷沉:“這只耗子比我想象的狡猾,急躁不得。”
晉王:“那是我不好,哪壺不開提哪壺。今日端午佳節(jié),我們只談風月,不談公事。”
鄧冧卻道:“王爺千里迢迢到此地,想必也不只是為了游玩吧?”
晉王蹙眉:“你這人……說了不談那些,你還提。”
鄧冧神色無波道:“能勞動王爺親自過來的人,也就只有當今圣上了。”
晉王倒吸了一口涼氣:“鄧子安啊鄧子安,你這脾氣還是跟糞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你就不能順一回我的意?”
鄧冧不語。
晉王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輕輕一嘆:“杜家那位小姐,幾個月前在一場大火里沒了命,這事兒你知道吧?”
“略有耳聞。”
晉王接著道:“皇上親眼看過尸身,暗中篤定死的不是杜家小姐,而是另有其人。”
鄧冧皺眉看他:“皇上為何能夠如此肯定?”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沉默了一陣,晉王幽幽道:“杜家和天家五年前定下了親,天底下人盡皆知,這世上還有誰有這個膽子敢設計杜家小姐詐死?”
鄧冧不語。
晉王又道:“我那皇兄,于風月之事上,一向是個風流多情之人,他后宮里那些女子,哪個不是花容月貌?也不知為何,偏偏認準了要杜家的那位做他的皇后,怎么也不肯死心。”
鄧冧輕飄飄道:“也許,是那位杜小姐有什么過人之處。”
晉王一哂,明顯不以為然。
“本來杜家小姐出了事,就該由杜氏旁支的另一名女子頂替,偏皇上不愿意,到頭來只給了那女子一個嬪位,如今后位空懸,朝廷宗親世家多有不滿,蠢蠢欲動,”晉王搖頭長嘆,“都是杜如敷!”
鄧冧卻望著他:“這么說來,這蓮花鎮(zhèn)是有那位杜家小姐的線索不成?”
晉王擺手:“非也,我本該去揚州,是順道來靈隱寺看看,恰好你也在,就在這兒多留了幾日。”
鄧冧嘴角一抽,沒有言語。
這位王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隨性,專門替皇上辦差還這么悠哉悠哉的。
“話說回來,游園會什么時候開始?”
鄧冧看了看天色:“快了。”
晉王笑盈盈道:“聽說這兒的游園會……還能看到西胡來的美人跳舞?”
鄧冧一頓,掃了對方一眼,沒有做聲。
*
直到傍晚時分,雅虞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她身上一陣酸痛,腦袋也不知為何有些沉沉的。
“你這孩子,說了讓你早點回了,到最后還得讓你二哥背你回來。”劉阿婆扶她起來,遞了一杯熱水給她。
“我又……暈過去了?”
“可不是,”劉阿婆道,“下回再不能讓你這丫頭一個人上山了。”
雅虞蹙眉,她昏迷前的情形隱約在腦海里浮現(xiàn),卻并不分明。
她這段時間到底是怎么了,為何動不動就暈過去,而且醒過來都什么也不記得。
“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吧?”劉阿婆有些擔憂道。
雅虞還沒出聲,抬眸瞥見蕭然走進來,目光一頓。
“二郎,你快過來給阿虞看看,這孩子還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蕭然應了一聲,走上前坐下,抬手搭上雅虞的手腕。
他靠近過來的時候,雅虞望見他袖腳處的祥云暗紋,心口一跳。
她怎么好像……
“怎么?”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雅虞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去,握著自己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頭。
蕭然望著她,眸子輕轉(zhuǎn):“剛剛淋了點雨,受了寒,喝些熱的東西就好。”
雅虞咬唇:“我好像……”
“好像什么?”
她一滯,抬起眼看他,過了一會兒,垂眸道:“沒什么。”
蕭然摸了摸她的頭頂:“做夢了?”
雅虞遲疑著點了點頭。
他微微笑道:“既然是夢,就當不得真。你不是說……今夜想去看游園會么?”
雅虞一愣。
她幾乎忘了這事。
“什么時辰了……”雅虞側(cè)身,從窗戶那兒探出半個頭向上看。
深林中的灌木,在夜色之中染了一層濃墨似的黑色,隨著大風擺動,如巨大的流云涌起涌落,不停地吞沒她頭頂?shù)奶炜铡?br />
“不算晚。”劉阿婆道,“這兒的游園會常常會走一整夜,你們下了山,坐船過洞陽湖,沒一會兒就到橋下了。”
*
朝陽街頭,華燈高照,五色的光芒,千千萬萬,映出點點碎玉,猶若星辰。
街上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朝著東南方向涌去。
小船靠岸,停在石橋底下。
蕭然下船后,朝雅虞伸出了手。
她微微一怔。
他站在高懸的燈光之中,玉身長立,風采高雅。即使衣袍簡素,也絲毫無損其風儀。
美玉天成,清雋如仙。
那雙灰綠色的眸子被夜晚的燈光映出綠瑩瑩的幽芒,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樣子。
雅虞感到心口莫名地一跳,頓了許久才伸手過去。
“小心——”他低低道。
她下船落地時,聽到遙遙傳來的樂舞聲,飛快轉(zhuǎn)過身沖他道:“二哥,你聽……”
這個無意間的小動作,令二人靠得極近。
蕭然略微俯首:“嗯?”
雅虞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好像有人在奏樂,我們?nèi)ツ沁吙纯春貌缓茫俊?br />
“好。”
他伸出手拉住她:“跟緊些,別走丟了。”
雅虞點頭,任由他牽著自己穿過人潮。
到處是人,來來往往。人流無孔不入地侵襲,熙攘之聲飛快淹沒了水波的聲響。
此時,雅虞望見不遠處有個賣節(jié)慶面具的小攤,忙用力握了握蕭然的手:“二哥……”
他回頭看她。
“去那兒看看。”
他沒說什么,牽著她徑直橫穿過去。
“姑娘想要什么?”
雅虞伸手指了指最上面那個豬八戒的面具:“我要那個。”
攤販一愣:“那個……姑娘家戴多不好看啊,要不我給你拿個玉兔的?”
雅虞搖頭:“我就要那個。”
攤販見她如此堅持,便沒有再多嘴,直接拿了豬八戒的面具給她。
“三文錢,謝謝您嘞。”
“二哥。”
蕭然低眸,忽然眼前一暗,竟被她手中的面具蓋住了臉。
他一愣,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摘那面具,卻被她攔住:“就戴一會兒會兒嘛。”
她仰頭沖著他笑,纖長的眼睫底下,水色的眸子透出一絲動人的狡黠。
蕭然的手往下一落,任由她將那面具給他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