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漢卿趕到千機(jī)洞時,蕭然連同少陽功心法都已消失無蹤。
大火已滅,然而梅林已經(jīng)一片狼籍,無一留存。
他步入冰廊,看到已死的秦念離和旁邊奄奄一息的戚硯,微微變色。
“白護(hù)法……”戚硯聲音虛弱,完全不復(fù)平素跋扈之態(tài)。
白漢卿上前替她摸脈,隨即飛快抬手在她身前幾處大穴位置落下。
戚硯當(dāng)場吐出一口血來。
白漢卿沉著臉道:“我給你封了穴道,防止你氣血逆行,你且等著,我這就給你施針。”
戚硯點頭。
白漢卿目光往下,落在她腰腹處露出的半截銀針上,神色一凝:“這是……難道是尊主傷的你?”
戚硯閉上眼睛:“秦念離逃出水牢,擅闖千機(jī)洞,破解此處……迷障,尊主大發(fā)雷霆,不但殺了他,還以為我也覬覦少陽功心法,出手……傷我至此。”
“竟是如此……”白漢卿見她神色發(fā)青,不敢再耽擱,立即排開自己的金針,拿起其中一根,在她額頭穴位落下,“尊主的銀針不能隨便取,你忍著點,我得用金針排穴法逼它出來。”
他頓了頓又道:“尊主極看重少陽功心法,這千機(jī)洞就是為保護(hù)心法所打造,你可知為何秦念離一觸動機(jī)關(guān),尊主人不在莊內(nèi)都能立馬察覺?”
戚硯搖頭。
“因為尊主為了護(hù)住心法,在自己筋骨深處……埋下了千機(jī)線,這線就像蠱蟲,千機(jī)洞的千機(jī)線一旦有異動,尊主立馬就能感覺到。”
戚硯一愕:“千機(jī)線……”
種千機(jī)線的疼痛,幾乎不亞于凌遲。
“所以你該知道,今日秦念離觸動機(jī)關(guān),就是動了尊主的逆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不過是運氣不好,若換了是我,尊主也定不會手軟。”
戚硯眉頭緊皺,神情仍然十分痛苦:“我今時今日才知道……這千機(jī)洞中藏著的是少陽功心法,原來……你早就知道。”
白漢卿沉默。
戚硯咬緊牙根,聲音顫抖:“他果然還是不信我……”
“你……”白漢卿搖了搖頭,沒有再往下說。
*
雅虞一早起來就沒有見到蕭然,過了午時,仍然不見他回來,心里不禁有些擔(dān)憂。
一問劉阿婆,她也說不知道蕭然的去向。
“不用擔(dān)心,二郎肯定是去山上草藥了,”劉阿婆道,“他這么大個人了,能有什么事?”
雅虞還是不放心:“我去山上看看。”
“找不到就回來,看這天,過會兒是要下雨了。”
雅虞點點頭,帶上傘便出門了。
天色陰沉,云霧厚積,空氣也有些悶悶的。看樣子不僅僅是要下雨,可能還會打雷。
雅虞抱緊了懷里的紙傘,心中惴惴不安。
天色灰暗,那清泉也仿佛變了顏色。
“二哥?”
空蕩蕩的,無人回應(yīng)。
雅虞遲疑了一下,轉(zhuǎn)而要往山上去,此時忽然有一只白鷺從她眼前飛掠而過。
她腳步一頓,朝白鷺望去。白鷺點水而過,她的目光也隨之落在水面上,驀然瞥見水中半個倒影,大吃一驚:“二哥!”
蕭然竟坐在山泉水流底下!
他整個人都被飛快流動的泉水沒過,閉著眼睛面無表情,渾身上下都已經(jīng)濕透。
雅虞怔了怔,走過去又喊了他一聲。
蕭然終于緩緩地睜開眼,朝她瞥去。
他的目光平靜而冷淡,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雅虞心里一窒,竟感到心口像給人捏了一把似的,有些發(fā)悶。
然而下一刻,他目光一轉(zhuǎn),神色又變得與尋常無異:“怎么了?”
剛剛那應(yīng)該是她的錯覺,雅虞心道。
她仰頭看著他:“快要下雨了,我們回家去吧。”
家?
蕭然眉心一動,眼底掠過一絲冷嘲之色。
“你先回去,我馬上過來。”他道。
她應(yīng)了一聲,抱著傘又往山下去,走出幾步,心頭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疑惑。
那個地方那么高,旁邊又沒有石階,他是怎么上去的?
思量之際,大雨忽地傾盆而下。
她急匆匆跑到大樹下開傘,突然動作一滯。
那個高挑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竟已立在雨簾之中,且正不疾不徐地向她走來。
遠(yuǎn)遠(yuǎn)望去,他的眼睛深綠發(fā)翠,幽涼平寂,沒有一絲波動。
雅虞冷不丁想起之前寒毒發(fā)作時看到的一幕。
那個畫面就像是發(fā)生在夢里,亦真亦假。
當(dāng)時似乎也是有這么一雙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幽幽地凝視著她。
他走到她面前,見她一動不動呆呆看著自己,抬手替她將臉頰邊的秀發(fā)捋到耳后。
他的動作那么輕柔,微涼的指尖自她皮膚上掠過,令她微微一顫。
他身上都已經(jīng)濕透,臉上也沾著一層水汽,即使如此,也沒有絲毫狼狽。
烏發(fā)浸潤,雙眸如寒星,雙唇不知為何……比平素紅潤一些,竟多添了幾分艷色似的。
白光閃過,頭頂響起一陣驚雷。
雅虞臉色一白,狠狠哆嗦了一下。
蕭然順勢將人扯入懷中,用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怕打雷?”他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下來,仿佛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的,有些虛無縹緲。
她在他懷里搖頭:“沒有,只是剛剛……太突然了。”
蕭然沒有說話。
雅虞從他懷里探頭出去,看了看他身后:“雨下得真大……”
蕭然低眸看著她:“晚點再下山吧。”
“好。”
雅虞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寒意,仰起頭看他:“二哥,你剛剛在那里做什么?那樣淋水你也不怕凍著?”
蕭然勾唇一笑,眼里的笑意卻極淡:“沒什么,就是想事情。”
哪有那么想事情的?
雅虞還要說話,忽地目光一定,伸手探向他衣領(lǐng),從他領(lǐng)口的地方拿下一片紅色的花瓣。
“這是……梅花?”她放到鼻尖下聞了聞,“這個時候怎么會有梅花呢……二哥,你在哪里沾上梅花花瓣的?”
“我也不知道。”他淡淡道。
雅虞推了他一下,想從他懷里出去,他的手卻橫在她后腰上紋絲不動。
“我真的不怕打雷的。”她語氣鄭重道。
蕭然從她臉上掃了一眼。
那雙烏凝的眸子直直地看著他,雪澈無塵,沒有一絲雜質(zhì)。
沒有欲念,也沒有癡惘。
他眉心不可察覺地一蹙,隨即飛快舒展開來,慢慢地松開了手。
雅虞雙唇一張,正要說話,忽然頸后一痛,失去了意識。
蕭然順勢把人摟住。
他修長的手指自她面頰處滑過,最終捏住她的下巴,輕輕地抬起了她的臉。
天頂滑過一道閃電,雅虞的臉也跟著變作雪白。
蕭然望著她,指尖往下,挑開了那淡青色的領(lǐng)口。
“我若是把它刻在你的身上,定沒有人能猜得到……”他神色深晦,眼底彌漫出絲絲縷縷的暗沉。
*
大雨滂沱,水聲不絕。
泉眼山洞之中,她橫趴在他深色的外袍上,衣衫半褪,雪白的蝴蝶骨勻亭無暇,像一對脆弱易折的蝶翅。
他俯身凝望著她,肩頭的烏發(fā)似無意般飄落在那耀目的雪白上,輕拂而過。
青絲雪膚,柔若無骨。
那柔白的畫紙,在銀針的針尖之下綻放出血色的花朵,靡麗妖艷。
她秀眉輕蹙,鬢發(fā)浸濕,仿佛隱隱覺得不適,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他掌心往下,拭去上面鮮艷的血痕。
隨著他的動作,一朵淡粉色的山茶花在雪色中綻放,于水色暗影之中散發(fā)出柔美的淡光。
美得驚心動魄。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朵花,神色幽邃。
須完全貼近,才能看到……花瓣和枝葉深處還藏著密密麻麻的暗符。
蕭然俯首望著那朵山茶花,指腹自花瓣處摩挲而過,雙眸微瞇。
不多時,他嘴角一翹,揚手將那卷宗扔進(jìn)了火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