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大慶歷代皇帝登基, 除了登基大典,告祭天地宗廟社稷等一系列流程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程序, 就是拜謁祖陵了。
祖陵, 顧名思義, 即大慶開國皇帝季太.祖的陵寢。太.祖葬在大慶龍興之地高都, 這是大慶朝的另一個陪都。
這原名高州的高都, 還是季氏皇族祖籍所在。太.祖開國稱帝之后, 即擇高都為萬年長眠之地修筑陵寢, 之后,大慶一連八朝皇帝皆在此修陵建寢, 其中有太宗、高宗、圣宗等等大慶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這就是高都八陵了,是大慶朝最最重要的一處祖陵。
故而拜謁祖陵,意義非常重大, 尤其像小皇帝這樣小宗過繼大宗的, 更是非拜謁不可,一來出身問題這些流程是必須走足的,二來, 更重要的,他們也是太.祖子孫,也昭示自己的太.祖太宗血脈, 繼位正統(tǒng)性。
想當年老皇帝,還有他親爹永慶帝,父子兩人甚至在距離祖陵還有五十里的位置就選擇下輦徒步, 一步一步行至祖陵拜謁, 以彰顯孝心虔誠。
不過小皇帝年紀太小, 這個就不用了,按正常流程來走就可以了。
禮部從小皇帝登基后就擬定了拜謁祖陵的流程,之后欽天監(jiān)擇取吉日,最后將拜謁的吉日定在十一月初十。
這一趟,基本上陽都內外數(shù)得上號的大小文武官員,以及內外命婦,都是必須去的。
拜謁祖陵和給大行皇帝哭靈送葬是一樣的,除非真的臥床不起病到動不了的,否則都得去。
楊延宗蘇瓷就不必說了,楊重嬰本來也得去的,但他和顏氏一個久病一個舊傷,老皇帝崩時,兩人哭靈哭到第二天就撐不住了直接倒下了,還有那些實在太老的,禮官也擔心死人晦氣,于是后續(xù)請假立馬就批下來了。
這個都是當時大家都有眼見的,楊重嬰和顏氏身體不行深入人心,因此這次報病也挺順利的,禮部派人察看后,很快就批下來了。
任氏倒沒有報病,一來她沒病,二來她這才孕中期,距離生還有好幾個月,報也有點不合適,屬于可批可不批的范疇。
任氏素來周全,自家和坤氏正值不和,她自然不肯授人話柄的,反正一路車船,她這身份,哪可能吃苦,最多就拜謁是跪跪而已,問題不大。
季元昊見她狀態(tài)好,也就隨她去了。
待到十月中旬的時候,車船足備,一切就緒,啟程吉日也擇好了,趁著大河還未封凍,以龍船為首,朝廷上下車馬轆轆隨皇駕之后,至陽都大碼頭登舟,揚帆浩浩蕩蕩往東順水而下。
……
這十月的天,雪還未下來,但西北風已經很凜冽了,展眼大河兩岸微青泛黃,天地廣闊無垠,大船東行破水,金色夕陽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整個河面都戒嚴封禁了,遠眺天水一色,這景色又和往日所見的千帆競渡不一樣。
官船的甲板上,一張圓桌,兩張?zhí)珟熞危U裊茶香,季元昊和楊延宗分坐左右,半公半閑,兩人談完年前的一些要務之后,又就著剛才的話題隨意發(fā)散聊幾句。
“承檀,承檀!”
季元昊提筆在紙箋上飛速書寫了幾行,回身后仰,“你待會把這個給鄭虢。”
季承檀應了一聲,低頭接過。
“整天垂頭耷腦的做什么?”季元昊說著又奇怪:“這幾天怎么不見你人?整天待房里作甚?”
往時,季承檀總跟隨季元昊左右的,但這些天季元昊一個不留神,回頭總是見不著他弟的人,就很納悶。
季承檀只好說:“宮門監(jiān)事務還未曾理清,我這幾天正看著呢。”
邊上楊延宗呷了口茶,撩撩眼皮子道:“些許雜務,手起眼見之事,也需耗費這許多時日?”
這也未免太遜了吧?
楊延宗心下冷嗤,沒本事沒能耐的東西。
日前,自從取下一半的宮禁控制權之后,楊延宗和季元昊當然是立即安排心腹布防的了,兩人平均分配了大小職務及控制權,這個就不必多說了。
值得一提的就是,季元昊是打算把自己弟弟提上來給他一個正式軍職的。他原來是打算給宮門監(jiān)指揮使一職的,這宮門監(jiān)屬宮禁二十四衛(wèi)之一,規(guī)模不算很大,但職責重位置不低,把季承檀放到這里來挺合適的。
他隨口和楊延宗說過一句,當時楊延宗也貌似隨口答了句,不過他說,季承檀還未曾正式掌過軍務,一上來就坐正似乎不大合適。
季元昊一想,也是,還是累積些經驗再往上提比較好。于是就把季承檀又往下挪了挪,最后定下的是宮門監(jiān)副指揮使。
楊延宗一桿子就把季承檀撐到副手的位置上去了,如今又貌似不經意地冷嘲熱諷,當然,聽懂的人不多,也就當事人兩個。
最近只要碰上,都是這樣,季承檀心知肚明,能避則避了。
他低著頭不吭聲,季元昊笑道:“也不至于,他這初初接觸,慢些也是有的。”
他叮囑兄弟:“有不懂的,就來問我,或問瞿程榮也行。”
瞿程榮就是宮門監(jiān)正指揮使,季元昊的心腹。
“嗯,我知道了大哥,那我先去了。”
“去罷。”
季元昊目送兄弟往船舷去了,收回視線,又瞟了正垂眸喝茶的楊延宗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怪怪的?
“行了,今天就先到這吧。”
楊延宗倒不是沒有察覺到季元昊的目光,只不過,他并沒有給別人解惑的義務。
這種事情,他怎么可能自己往外倒?這不是開玩笑嘛?
懟走了季承檀,他心里冷哼一聲,正事聊完,他也不久留了,喝了半盞茶,旋即就起身散了。
楊延宗現(xiàn)在致力于驅走季承檀在蘇瓷心里留下的印象,初戀,第一次,多特別!戲文都有唱,最易畢生難忘,這讓楊延宗耿耿于懷,不過自從在蘇瓷處吃過癟之后,他就沒再明提這個姓季的小子了,他最常做的,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找到蘇瓷的時候,蘇瓷正趴在船舷上看風景呢,風雖然冷,但景色真的很美,夕陽西下,粼粼金光,簡直棒呆了,希望接下來也會是個好天氣。
正賞著景,身后一個熟悉的溫熱懷抱擁著她,高大的男人打開斗篷,將她整個人裹住,他下頜放在她肩膀上,“看什么呢?”
楊延宗雷達全開,因為季承檀剛剛就是往這邊船舷來的,他掃了左右一眼:“你剛才看見誰了嗎?”
“誰啊?”
蘇瓷莫名其妙,回頭瞄他一眼,立馬秒懂,她:“……”
她忍不住笑了,這小氣家伙!簡直了。
楊延宗最近可是花樣百出啊,又給她送簪子,送了好大一摞,把她妝奩都填得滿滿的,然后悄悄把她最滿意的一支塞到原來放梅花簪的位置上。
那梅花簪早不知哪里去了,蘇瓷也沒敢問。
還有帶她去玩,去放河燈,去逛廟會,什么菊堤漫步,微雨牽手之類的,反正就是小情侶之間會有的約會,基本都全了,真的辛苦他了,這么忙居然還忙里抽閑完成這一系列的戀愛活動。
他還問她喜歡不喜歡,最后不經意添上一句,是不是最喜歡的?
得蘇瓷說是,他才高興。
蘇瓷回憶,嗤嗤低笑,手臂圈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下巴,笑了一陣,她從懷里摸出一個東西,“我送你個東西好不好?”
楊延宗一下子來精神了,“什么啊?”
他低頭一看,蘇瓷手里托著一個玉扣,不對,是一對,一個拇指大小的羊脂玉扣,卻可以分成兩個小的,兩個往里一扣,又成了一個大的,嚴絲合縫。
這玉扣有個名堂,叫同心扣。
蘇瓷手里的這個羊脂玉同心扣,微黃潤膩,和她白皙光潔的指尖一樣漂亮,并且最重要的是,兩個小扣的扣環(huán)上,已經各自系上了紅絲繩了,蘇瓷把其中一個的絲索解開,圈在他脖子上,踮腳打了長尾結,牢牢拉緊。
她湊在他的耳邊,笑著說:“定情信物啊!”
“喜歡不?”
滿意了吧大哥,別折騰了行不?
楊延宗簡直是又驚又喜,心花怒放,他趕緊伸手摸了摸玉扣,又低頭又手托著仔細端詳半晌,唇角勾得直沖耳后根去了,“喜歡,喜歡!”
太喜歡了!
他忍不住低頭,重重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蘇瓷哈哈大笑,她后背抵著船舷,他展臂把她抱在懷里。
楊延宗這回真的滿意了,把悶笑的蘇瓷腦袋壓在懷里,唇角翹起。
嗯,定情信物有了,是他瓷兒給送的!
于是他心里琢磨著,給自己加一分,然后再給那姓季的減一分。
自覺驅逐季承檀在蘇瓷心中印象的任務往前大大邁進了一步,他滿意點了點頭。
再接再厲!
相信用不了多久,蘇瓷就能把這家伙給忘干凈了!
楊延宗六識敏銳,余光一動,就瞥見左側視線盡頭的艙房后面露出一點石青色衣角,今天,季承檀穿的就是石青色直裰長袍,他心里冷笑一聲,這小子果然在!
楊延宗本身就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余光一瞥,心下冷笑,直接俯身親吻蘇瓷的唇,他又不肯被旁人窺見,斗篷一動,將她連頭帶臉都罩住。
這廂纏綿親吻,那廂季承檀卻難掩酸澀。
他偷望一眼,立即退回去,背靠在艙房的板壁上,仰頭望天,心里酸苦滋味難以言喻,正閉目忍住目中潮意之際,忽有只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承檀一驚,忙側頭,卻是長嫂任氏。
任氏披了一件銀鼠皮大氅,已靜靜站了有些時候,季承檀卻全副心神都陷在那邊,竟未曾察覺。
“嫂嫂!”
季承檀驚慌,任氏笑了下:“嗯,是我,承檀,你隨我來罷。”
當天,叔嫂兩人進行了一場談話。
任氏將季承檀帶回自己艙房的外廳,她眼神溫柔又嚴厲:“承檀,你還記得你承諾過我什么嗎?”
“答應我,不要再想她,不要再跟著她,從現(xiàn)在起,把她給忘了!”
季承檀慌忙道:“嫂嫂,我沒有跟著她,我不是故意找上她的,真的!”
只是這艘船就這么大,公共活動范圍就這么多,而他心有所屬,也難控制自己的目光的追逐。但其實他已經很刻意回避了,唯獨湊巧碰上的時候,他總是控制不止自己偷偷多看一眼。
任氏依然溫柔而嚴厲地盯著他,季承檀澀聲半晌,保證:“嫂嫂,……我,我會的,我會的!您放心。”
說出這一句,不知為何,心里一酸,他有種潸然淚下的沖動,強行忍住,卻紅了眼眶。
任氏這才松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季承檀的鬢邊:“二郎,不是嫂嫂為難你,你總歸要成親的,將來,你會有你的家,你的孩兒,把她忘了吧,好嗎?”
“好,好!”
季承檀囫圇點頭迎著,勉強將長嫂應付過去,他坐不下去了,胡亂喝了兩口茶,聽見兄長腳步聲,慌忙告退。
沖出艙房,天幕黑紅交錯,余暉漫天,粼粼碧水,呼嘯的冷風鋪面而來。
季承檀躲到船尾,靠在板壁,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忍不住潸然。
他私下是難受極了,情之一字,尤未難勘,他并不能忘記她,也并不想娶親,更不想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組建家庭,他不想背叛她,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心。
但頭頂幾重大山,重重壓在他身上,根本由不得他選擇。
季承檀難受極了,一時又恨自己,恨自己沒本事,要是自己能像楊延宗,或像他哥哥那樣的能耐,那他該就能下拿主意不成婚了吧?
……他該怎么辦?
……
艙房內。
“你們叔嫂在說什么私話呢?”
季元昊和楊延宗散了之后,略作收拾,轉身回房,還未進屋,卻見季承檀低著頭沖了出來,居然連他都沒看見。
他愕然半晌,繼續(xù)進屋,對桌旁的任氏問道。
他回來得突然,嚇了里頭兩人一下,任氏若無其事笑道:“不是讓我和他聊聊嗎?剛說著呢。挺好的,承檀答應明年相看成家了。”
“好就行!”
季元昊聽了也挺高興的,不過提起季承檀,他有點疑惑:“我總覺得慎行和承檀之間有點怪怪的。”
任氏心一跳,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忙掩飾說:“不能吧?楊慎行從前也不怎么認識承檀!”
季元昊看了她一眼,想想:“說得倒也是。”
他看見任氏手里的帕子,“這是怎么了?帕子都起絲了。”
任氏用的絲帕,剛才一個不留神,就把絲帕給扯出了好幾條絲。
任氏低頭看看,笑道:“指甲花了。”
季元昊:“讓侍女給修修。”
此時的季元昊,主要并未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些許異樣,有個還湊合的理由,就給過去了。
他心里存著另一樁事。
季元昊推開舷窗,風呼呼刮著,從這個方向,卻能遠眺前方。
只見峻峨青山,聳立巍巍。。
他望了半晌,“高陵啊,也快到了。”
太.祖陵寢就在高都西郊八十里的高陵縣。
說來,此行他也是拜謁先祖啊。
他的祖上,定山王一支,正是太.祖第十二子呢。
他也是太.祖子孫啊!
季元昊心內晦澀,注目許久,直到天色漸漸昏暗,看不見了,冷風一吹,這才回神,斂下思緒,這才關窗,讓手下人把待處理的情報呈上來。
……
船行破水,晝行夜歇,適應了船上生活之后,這些朝廷文武內外命婦也漸漸活泛起來了,賞景散步,三五成群,停船還會過船會面,雖拜謁之行不敢過分歡樂,但氛圍還是可以的。
然就在這風平浪靜的背后,有些事情卻在悄悄發(fā)生。
不是楊延宗和季元昊不防,實際兩人一直防備著坤太后坤國舅有可能的折騰,這兄妹二人素來心狠手毒,手下又死士無數(shù),對此二人,楊延宗季元昊是一向都是保持高度警惕的。
可有時候有些東西,不是警惕防備就行了的。
有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然,坤氏現(xiàn)在正鼎盛的,但從這一句話,就足可以看見這些龐然大世家樹茂根深以及能量。
鼎盛數(shù)百載,百年世家,真不是說笑的。
他們有著這些新貴們不可能擁有的一些東西、也知悉著對方不可能知悉的某些東西。
這就是底蘊,這就是傳承!
甚至有些絕密連坤氏二房都未必知道,這原是坤國公府歷代嫡長房父子之間口口相傳的。
就譬如,龍陵的秘密。
也譬如,死士之下還存在的一批死士,這是坤國舅父親臨終前給他的,這是嫡長房的倚仗,倘若叔叔在他長成后不肯還權,坤國舅也不是沒有一爭之力的。
這樣的底牌,坤國舅有且不止只有一個。
謀定后動,機會可一不可再,他們的對手可沒一個是簡單人物!
坤國舅坤太后兄妹精心策劃,周密部署,一切不動聲色,在船隊靠岸,轉水路為陸路,又走了五天,在高陵即將在望的時候,兄妹倆終于悄然動手了。
李莊行轅,東側的靜莊里,室外彌漫著一絲絲的苦澀的藥味,太監(jiān)宮人行走皆盡可能放輕腳步,就生怕驚動了房內病中的太后娘娘。
坤太后是真病了,這次計劃太過重要,她既然要裝,就真病了,毫無紕漏。
坤太后之前就被氣病倒過,因此也順利成章,斷斷續(xù)續(xù),她堅持不肯稱病,但后來積疾漸重,還是臥榻了。
本朝以孝治天下,小皇帝入繼可是記在坤太后名下的,也就是說,坤太后才是他禮法上的嫡母兼生母,坤太后臥病,他一天三次探望,又侍疾在旁,這都是必須的。
坤太后先是不怎么愛見,沒多久垂淚痛哭,和小皇帝算是冰釋前嫌——這個策略,表面看著拉攏小皇帝的。
這再正常不過,畢竟,她養(yǎng)了小皇帝多年,感情也是有些的,此等局勢,哪怕未必比得上親爹娘,也肯定不能繼續(xù)和小皇帝劍拔弩張,把小皇帝推給敵對兩方是下下策。
但事實上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
“既然不能為我所用,哼!哀家就不要這坤氏血脈了又如何?!”
坤太后目露狠色。
當天夜里,和朝中任官的族老們商討完畢,正躊躇滿志回房休歇的坤信——他久傷久養(yǎng),常年病假,身上掛的也是榮譽虛銜,原本不來拜謁祖陵也行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再度出山,自然不肯授人以柄,正好也讓這次拜謁作為重新露臉的契機。
這天夜里的坤太師駐地黃鄉(xiāng),從外廳回正院的甬道那防守最薄弱最隱蔽之處,卻無聲無息遭遇了一場暗殺。
最后的關鍵時刻,坤信身邊一貼身小廝驟然暴起,割斷了他的喉管。
坤信死死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至于坤泰,拜謁前再處理他。”
小皇帝照例來探病,病榻上的坤太后卻突然坐起來了,她面色依舊潮紅病容明顯,但一反先前虛弱,那雙丹鳳眼迸濺出凌然厲光!
在她的下榻行轅,坤太后可以確保密不透風,因此,她說話動作毫不顧忌。
坤太后披衣而起,緩緩下床踱了兩步,回頭看驚愕的小皇帝:“皇帝,你是不是很詫異?”
坤太后居高臨下,冷冷俯瞰,這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她也是狠的,小皇帝的心偏了,已有脫離掌控的趨勢,好!那她和坤國舅毫不猶豫就下了決定——這帝位,不要坤氏血脈又如何?!
她兄妹倆既能捧上第一個,那自然就能捧上第二個!
楊延宗季元昊坤信再強,能有老皇帝強嗎?!
坤信的首級她已經收到了,而黃鄉(xiāng)的“坤信”也回房休息去了,很好,待事成后再把眼前這個小崽子宰了,回頭捧一個上來,如果不樂意,將來想要坤氏血脈的皇帝,還有的是。
——可并不是非季玟不可的!
坤太后的眼神太冷太恐怖了,小皇帝駭然,他后退,后背卻抵住另一個人,小皇帝大驚,慌忙回頭,是坤國舅!
坤國舅手一揮,兩名死士拖上一個血淋淋的人上來了。
小皇帝驚恐大叫:“啊——”
他撲上去:“娘,娘!您怎么了?!阿娘,阿娘——”
這個血淋淋的人,赫然竟是小坤氏。
最難的坤信都解決了,一個小坤氏自然不在話下,坤太后恨極了小坤氏,此刻的小坤氏,雙腿軟綿綿的,膝蓋骨盡碎,身上被帶倒鉤的鐵鞭打得鮮血淋漓,臉被劃花了,連鼻子都被割下來了,形容可怖,凄慘至極,奄奄一息。
兩名死士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扔,小皇帝撲上去,他竟是不敢搖晃啊,母親身上的傷痕太多了,他凄厲哭道:“娘,阿娘,阿娘啊——”
不過為了證明她還沒死,死士之一拉開小皇帝,另一人含了一口酒,“噗”噴在小坤氏臉上。
小坤氏劇痛,立馬掙扎清醒過來了,她看見小皇帝了,抽搐幾下,想伸手,小皇帝慌忙爬過去,握住母親已經變形的手指,“娘,娘——”
小坤氏嘴巴動了幾下,聽不見聲音,她痛苦極了,“救,救我——”
小皇帝涕淚交流,慌忙回頭,用小身體擋在母親身前。
坤太后笑了:“你別擔心,只要你不往外亂說話,你母親就不會死了。”
小皇帝駭然,護著母親,拼命點頭。
他真的怕了,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哪怕紅姑等人處死也只是被拖走,他哪里見識過這個陣仗,這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人還是他的親娘啊!
他拼命點頭,不管坤太后說什么,他都答應了。
坤太后滿意笑了,“還有,皇帝,你得借哀家一個東西。”
她抬了抬下巴。
小皇帝不明所以,驚懼抬頭看著驟俯身抓住他的死士,一人捂住他的嘴,另一人快速脫去他的鞋襪,銀光一閃,鋒利匕刃在小皇帝的左腳小拇趾根部利落一斬,一小蓬鮮血濺起,“啪嗒”輕響,小拇趾應聲落地!
小皇帝慘叫一聲,卻被牢牢悶在掌心下。
死士迅速止血,給小皇帝注射了一管青霉素,而后墊上棉墊,再給小皇帝套上一只義趾,抹去鮮血,套上鞋襪小靴,竟看著又和剛才一模一樣。
小皇帝劇痛,驚懼,拼命往后縮,在他碰觸到小坤氏之前,坤太后一把將他拉起來,她微笑著,細細用濕帕給小皇帝擦去淚痕,“慌什么,不許慌,在楊延宗和季元昊死期之前,不許讓任何人知悉,曉得嗎?”
“不然啊,”她笑了兩聲,“你娘就得死了,非但你娘死,你父王也得死,并且死得很慘啊,知道嗎?”
她輕輕拍著小皇帝的臉,小皇帝嘴唇哆嗦著,“那,那他們都死了,我和娘就能回家了嗎?”
他崩潰了,這皇帝他不想當了,他想回家!
坤太后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肯定點頭:“可以了,事成之后,你和你娘就可以回家了。”
哀家會命人送你們一家回老家的,她心里冷笑兩聲,面上卻不顯,甚至神色還緩和下來,命人給小坤氏用藥。
小皇帝駭慌的眼神下終于露出一點希冀,他回頭看一眼母親,聽坤太后說:“回去以后,繼續(xù)齋戒凈守,靜待明日拜謁,要裝作若無其事,不管對誰,知道了嗎?”
小皇帝胡亂抹去眼淚,用力點頭。
坤太后吩咐左右:“還不伺候陛下好生梳洗梳洗?”
死士應了一聲,將小皇帝抱進隔間。
內室便安靜下來,地上那點點鮮血也被抹干凈,忽略掉奄奄一息的小坤氏,倒也貌似恢復如常。
坤太后和坤國舅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按計劃行事。
坤泰已經隨禮部官員前往高縣的陵內布置了,那就等明日行動前再解決他。
原來太.祖陵寢的秘密只有嫡長子才有資格知道的,但他們父親卻先于祖父一年病亡,為防祖父臨終曾告知二叔坤信,有可能導致計劃出現(xiàn)意外。
兄妹幾番商量過后,最終還是決定行動之前,先把二房有可能知情者三人先解決掉。
至于那根腳趾,已經裝進匣子里了,坤太后打開看看,交給剩下那名死士,“去吧。”
去交給虔王吧。
想必,虔王是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
小皇帝洗干凈臉,努力調整表情,和平時一樣,在坤太后這邊待了大約兩刻鐘,就回去駐蹕處繼續(xù)齋戒凈守了。
途中,他遇上了徐文凱將軍。
徐老將軍病情甚重,并經不起這么長時間的車船勞頓,這次拜謁并沒有來,但他吩咐長子跟來了。
徐文凱正是負責整個營地的防務,他本人,則親自駐守在小皇帝駐蹕的之處。
離得遠遠,見了御駕,徐文凱忙上前問安:“陛下,您可疲倦?”
小皇帝勉強笑笑:“是有些。”他怕自己露出端倪,不敢說沒有,于是就說有些。
徐文凱不以為其他,他和小皇帝其實還是比較生疏的,他也沒有帶孩子經驗,雖很關切,但一個四五十的大男人也只能這么干巴巴地擠出幾句,說完,就沒話好說了。
徐文凱聞言忙道:“那陛下今日不妨早些歇息,養(yǎng)足精神,明日才好入祭。”
小皇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于是,兩人就這么擦身而過了。
徐文凱退到一邊,垂首恭送帝躬,小皇帝最后回頭看他一看,嘴唇哆嗦了一下,但母親慘狀歷歷在目,坤太后這下馬威太厲害了,他想起父母,最后還是沒敢吭聲。
至于虔王這邊。
那就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原來,小坤氏失蹤,虔王將會第一時間知悉的,但一個小匣子的到來,扼住了他的咽喉。
“啪嗒”一聲,匣蓋闔上,但晃眼入目的那只染血小小的腳趾揮之不去。
——小皇帝右腳小拇趾底下有一顆紅痣,米粒大小,鮮紅奪目,當時出生的時候,還有相士說這是腳踏明星,帝皇之相。
沒有誰比虔王更熟悉更清楚這顆紅痣的形狀和位置了,他駭?shù)眯哪懢懔眩_趾之下,還壓得一張紙條,“嚴守口風,謹慎以待,否則泄密之時,則汝兒喪命一刻!”
哪怕虔王立即求助坤信或楊延宗季元昊,可鞭長莫及,魚死網破,坤太后也必然先殺死小皇帝!
虔王崩潰了,這只小小的腳趾沾滿鮮血,甚至還很新鮮,他捂著嘴,失聲痛哭。
但幾番思慮之后,虔王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
也沒很意外,虔王為的是兒子,當初和楊季二人結盟如此,現(xiàn)在也如此。
他明知妥協(xié)未必有好下場,但兩害相權,他只能取其輕。
無奈,飲悲。
兩次暴露的機會,卻如坤太后坤國舅之愿,悄然無息掩蓋過去。
……
坤太后得訊,和坤國舅對視一眼,兄妹二人滿意一笑。
很快!
所有人員皆已就位,只待明日。
一切按原定計劃進行!
自從季氏皇帝嫡脈絕嗣,這個世界上除了坤氏,大概就不會有人知道太.祖陵寢的秘密了。
這太.祖陵寢,除了是陵寢以外,還是一個大型的機關。
是太.祖下令,耗費了足足五六年的時間,才由原皇陵改建而成的。
太.祖享年五十有六,在位二十載,可惜的是開國后諸子爭斗得厲害,最后紛紛隕落,清算完畢,最適合繼位的最年長兒子是第十子,但也僅僅只有七歲。
太.祖自覺身體每況愈下,他是個有丘壑足權謀有城府的帝皇,有預感駕崩后局面,思來想去,最后決定悄悄改建在修皇陵。
他苦熬五年,熬到皇陵改變完畢,才終于撒手人寰。
當時,太宗十二歲。
少年登基,深受其母族鉗制,而當時的國舅,可是號稱力可蓋世,和坤氏太.祖并稱當世武力第一人的開國功勛戰(zhàn)將出身的高手。
而當時的坤氏太.祖已經去世了,比太.祖死得還早,僅剩一子,但不管是聲名還是身手權柄,都和前者都差距深遠。
大慶史冊記載,太宗皇帝是在長樂殿設陷最終成功擒獲國舅的。
民間甚至演變出無數(shù)精彩紛呈的版本。
但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太宗,十七歲的太宗,是憑借著太.祖陵陷阱將國舅成功擒獲并殺死的。
這段密史,甚至連現(xiàn)在尊位上的皇帝都不知道了,也就坤氏。
因為坤太.祖之子,正是當年奉旨配合修葺皇陵機關者之一,總督工,并且他后續(xù)還參與協(xié)助太宗的除權行動,是當事人,也是唯一的除太宗外的全程參與者。
坤氏祖宗通曉太.祖陵的秘密,知道的一切機關要竅,當然,這等機密并不敢輕易宣揚,只作為家族傳承,一代一代由嫡長子口授下來。
這就是一個興盛了足足數(shù)百載的王朝頂級大世家的底蘊,底牌。這是所有新興貴族都不可能擁有的,根本沒處去尋獲,無處去猜測,連想都想不到。
這也是坤氏兄妹這次行動的勝券所在!
死士已然就位了,只要這楊延宗季元昊踏入太.祖陵拜謁,任憑這兩人身手高絕到兩肋生翅能沖天飛起,這回也是必死無疑!!
坤太后坤國舅目泛寒光,凌厲殺意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