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秋意一天比一天濃了,昨夜一宿大雨之后,氣溫一下子就降下來了,蕭瑟秋風(fēng)掠過帶著濕意墻根,泛黃芒草被吹得索索抖動。
不過家中境況,卻是恰好和這天氣是相反。
先說楊重嬰這邊,楊重嬰情況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在氣溫下降之前,他已經(jīng)渡過傷情最嚴(yán)重那個時期,在精心護理之下,術(shù)后恢復(fù)得很好,傷口已呈收斂狀態(tài)并且邊緣已開始見結(jié)痂跡象了。
他不疼了,精神頭也一天天好了起來了。
另外更重要是,他對楊延宗態(tài)度也有了幾分松動。
這些天里,楊延貞但凡有空,必鉆他爹病房,有時候拉上蘇燕,有時候拉上他二哥,驢拉磨地給他大哥說好話,和尚念經(jīng)般楊重嬰簡直不堪其擾,開始還好,他傷重閉眼裝睡,但后來這招也不好使了。
“……爹,我哥也不容易啊,我知道,他不對,可……這,換了我我也得這么做,爹你要氣就一起氣了我吧!”
“爹,爹啊!你就原諒大哥一回吧,回頭讓他當(dāng)牛做馬,給你隨便打罵,你說往東咱們絕對不往西,好不好嘛~”
歷來幼子都是嬌慣些,加上楊延貞小時候身體不是特別好,耍賴這招他特別順溜,楊重嬰罵他不走,不理他他繼續(xù)念,那些話像緊箍咒般拼命往腦子里塞。
再加上楊延貞也不獨獨耍賴,硬不行,又來軟,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爹你也有爹娘,你想想,也該多少明白些。”
“您是知道!我哥這些年頭,風(fēng)里來雨里去,也就這幾年才少奔波些,但也是腥風(fēng)血雨,為是誰?咱們一家人能安安穩(wěn)穩(wěn),難道不是我哥功勞嗎?您好歹也體恤體恤他啊!”
楊延貞絮絮叨叨,說到動情處,眼睛都有些紅,他拐了一肘子他二哥,“二哥,你說是不是?”
楊延信忙道:“對,爹您消消氣,您……”
“我體恤他,那誰來體恤我呢?!”
楊重嬰最后還是破防了,破口大罵打斷兄弟倆話,他惱道:“他大了,早用不著聽我了!”
他氣道:“她是他娘,難道我不是他爹,他眼里可有我這父親?!哼,行了,他當(dāng)家做主了,我知道!你們兄弟只管聽他去,一個兩個不孝順東西,老子白養(yǎng)了你了……”
噼里啪啦,劈頭蓋臉,嗯,還別說,中氣還是可以,證明傷勢恢復(fù)確實不錯。
蘇瓷和楊延宗就站在門外,因著楊延貞兄弟在里頭,她就沒進去了。
聽了一陣,兩人對視一眼,蘇瓷忍不住笑了下,嗯,肯罵就好,肯破口大罵可比不瞅不睬好多了。
她心里給楊延貞鼓勁,可以啊兄弟!再把勁兒,把楊重嬰纏得沒脾氣了,讓他罵過癮了,把火氣都給泄出來了,后頭就好說話多了。
家庭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總是左右為難,你對我錯,但把戰(zhàn)線拉長拖拖拉拉,只要彼此心里還有親情,總有一天會妥協(xié)和解。
楊延宗大概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聽了楊重嬰破口大罵他,他不但不喪,反而心情不錯。
蘇瓷忍不住笑了下,這就是親爹了,也就楊重嬰了,這么差不多當(dāng)面破口大罵他,居然還能讓楊延宗心情變好。
她眉眼彎彎,笑得一臉狡黠,楊延宗彈了彈她鼻尖:“想什么呢?這是在心里說我壞話嗎?”
“哪能啊,說你好話都來不及呢,……”
兩人輕笑兩句,也沒驚動里頭,楊延宗牽著蘇瓷手,攏了攏她斗篷,轉(zhuǎn)身步下臺階。
“待會多穿點,宮里比家里涼。”
“嗯,我知道啦!”
……
除了內(nèi)事以外,外事也很順。
今天是八月十五,又一年中秋了,今天蘇瓷照例會跟楊延宗進宮赴宴。
國宴,大宴。
然對比起數(shù)月前楊延宗不得不避坤氏鋒芒,為了保護蘇瓷還得把她送往昌邑溫泉莊子,以避免被坤太后拿住找茬大吃悶虧,如今待遇真可謂鳥槍換炮了。
楊延宗不但帶著蘇瓷光明正大大搖大擺進宮,并且,她座次又往前頭挪了一個大階。
從鴻瑞堂出來后,兩人直接回了正院,穿戴著裝,楊延宗是一身深赤色鑲玉緞地麒麟紋犀帶蟒袍,他如今已躍升一品,手掌兵權(quán)共控皇城宮禁,還入閣了,這身蟒袍是小皇帝新賜,纁赤顏色讓他眉眼更濃烈深沉。
蘇瓷大禮服也換了,更閃瞎人眼,當(dāng)然,她更深印象還是更沉重了,尤其是秋冬款,壓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了,整套披掛完畢深覺矮了三寸,整一個愚公移山似。
她這么和楊延宗吐槽,楊延宗勾著唇角,敲了下她額頭,“讓你不好好用功!”穿件衣裳還嫌沉。
目光卻細(xì)細(xì)打量她,她小臉粉嫩瓷白,一身大紅色點翠鳳冠霞帔,襯得她面如桃花,雙目似水,顧盼生輝。
他滿意笑了下,所謂位極人臣,封妻蔭子,他想把最好給她,現(xiàn)在他做到了。
他捏了下她耳廓:“乖乖,不許惹我生氣,知道了沒?”
這話含含糊糊,不過蘇瓷還是聽明白了,不就是說季承檀嘛。
切!
她裝懵懂,不明就里眨眨眼睛,然后這家伙就不肯說下去了。
“走吧!”
蘇瓷心里偷笑,不過也不知楊延宗怎么操作,反正打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季承檀一次了,就連宮宴,都居然沒看見季承檀出席。
蘇瓷忍不住往季元昊那邊多瞄了兩眼,要不是季元昊面色如常,一派沉著自然,她還以為季承檀出什么事了呢。
不過蘇瓷也沒在季承檀身上廢多少心神,念頭一閃而過,她很快就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今天這個宮宴,變化真非常大啊!
坤太后和坤國舅也被打臉打得非常厲害。
說來,自從小皇帝登基以來,不管是朝堂還是宮宴,座次站位都是一家獨大,坤氏強勢攝政,代天子之權(quán),說一不二,萬人之上。
他們要對付楊延宗和季元昊,當(dāng)初后者二人壓力是非常之大。
然而這一切,在半月前徐老將軍強勢介入主持之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變化。
原來上陽宮宮人太監(jiān)全部打入慎刑司,徐老將軍親自去行宮為小皇帝挑選了新一批宮人太監(jiān)和太監(jiān)總管。
左右衛(wèi)當(dāng)天進駐皇城,與坤氏共掌宮禁防衛(wèi)。
另外,朝中效仿真宗皇帝,將內(nèi)閣一分為二,設(shè)左右議事堂,在小皇帝親政之前,輔助幼主主持一應(yīng)朝政軍務(wù)。
如今左議事堂,正在楊延宗與季元昊手里。
兩人成功在坤氏手里分去一半攝政權(quán),和坤氏呈分庭抗禮之勢。
甚至由于小皇帝偏頗,徐老將軍雖然叮囑過,但小皇帝下意識還是會偏向于困境中解救了他楊季這邊,而徐老將軍很尊重小皇帝意見,所以一時之間,左議事堂甚至還稍稍壓過右議事堂風(fēng)頭。
半個月時間,發(fā)生事情是足夠多。
現(xiàn)如今,陽都局勢早已翻出一個新篇章。
反饋到宮宴上,就是座次了。
新上任大內(nèi)總管太監(jiān)是個胖乎乎中年人,看著有點笨拙,卻非常知情識趣,他沒有刻意偏向楊季一黨,更沒有親近坤氏,兩邊都笑盈盈,不偏不倚。
只饒是如此,中秋宮宴座次出爐,還是和以前大相徑庭。
首先,玉階之下,不再是內(nèi)閣和后宮太妃宗室老眷位置,而是一分為二,左右一方,分別是左議事堂和右議事堂要席,楊延宗和季元昊坐席并排,位列玉階下第一,與右邊坤國舅相對。
之后,才是兩黨要員。
再往下,則朝中文武及其眷屬。
反正,就和以前坤氏及內(nèi)閣打頭,然后右男左女席位安排原則有了翻天覆地變化。
這變化大,甚至連后宅女眷們都清晰感覺到如今朝堂權(quán)力變化。
除了蘇瓷任氏她們,大家都有些屏息,紛紛狀似不經(jīng)意地往上首楊延宗季元昊,以及小皇帝、坤太后坤國舅。
小皇帝明顯神采飛揚,甚至舉起手里酒樽,主動敬了底下朝臣命婦兩次。
但相較而言,坤氏就難堪太多了。
楊延宗季元昊城府深,哪怕如此,也沒表露什么,只微微一笑,神色自然和就在對面一丈遠(yuǎn)坤國舅舉了舉杯。
坤太后和坤國舅臉色鐵青,饒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這個扎心扎眼坐席安排,還有底下若有若無目光掃視,讓人如鯁在喉,坤太后勉強坐過半場,直接拂袖而去了。
坤國舅倒是坐完全程,但臉色陰沉沉,偶然掛起一抹笑從沒抵達(dá)眼底。
……
秋風(fēng)送爽,酒溫蟹肥。
中秋過后,府中小宴,季元昊隨手揮退剔蟹侍女,聽音小榭里就剩他們二人——楊延宗幾次表露過喜好之后,之后兩人聚會基本就是這個清心寡欲調(diào)調(diào)了。
季元昊心里好笑之余,也就從善如流了。
不過今天雖然沒有琴瑟鼓動,姬女曼舞,但也絲毫沒有丁點影響好兩人好心情。
季元昊舉杯,揚眉:“這一杯,敬我們。”
多煩謀劃,最終得以成功,從重重掣肘到被人舍棄犧牲一直到了今日掌朝攝政,回顧一路,來之不易,確實很應(yīng)該敬自己一杯。
楊延宗倚在太師椅背,瞇眼回憶片刻,也勾起唇:“確實。”
他探身酒樽,舉起,遙遙相碰,一仰而盡!
不過兩人也沒有多飲,小酌之后,隨即起身,他們今天打算去探望徐老將軍。
徐老將軍本臥病,強撐著病體闖宮并進行一系列安排,待左右議事堂塵埃落定,兩派平衡局面最終促成之后,他就再度病倒了,連中秋宮宴都沒有參加。
作為這次政變最大受益者,楊延宗和季元昊自然是聞訊便過府探望。
不過出乎意料,兩人都沒能進府門。
徐老將軍長子徐文凱親自出來,表示感謝但婉拒:“家父病體沉重,醫(yī)士叮囑了,切切要靜養(yǎng)。”
“府中也正忙亂,若禮數(shù)不周之處,請二位多多包涵。”
一來,徐老將軍病確實挺重。
二來,更重要,徐老將軍撥亂卻并不摻和黨爭,他和坤太后坤國舅對杠關(guān)系已劍拔弩張,正處于極度不和狀態(tài),所以他也不愿意和楊季二人過多交集。
說公事可以,但一切私交都可以免了。
探病,不需要。
回去罷。
徐老將軍要保持這個超然地位以日后去調(diào)控朝局,并且不給徐家沾渾水,那他必須不偏不倚。
大家都是聰明人,被拒之門外,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楊延宗季元昊微微挑眉,也不在意,將帶來藥品奉上,直接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
只是相較起氣勢如虹意氣風(fēng)發(fā)楊延宗和季元昊這邊,坤太后和坤國舅兄妹境況就要糟糕多了。
被分去一半攝政權(quán)竟然還不是最糟心。
有道屋漏又逢連夜雨,說就是這個時候!
坤氏二房有動作了。
說來,這坤氏二房境地,和坤太后兄妹又是不一樣,畢竟,虔王被殺二房是被瞞著,而二房得訊之后怒發(fā)沖冠,已一度和大房翻臉了。
第一次翻臉是因為利益權(quán)威被侵犯。
這第二次翻臉,當(dāng)然同樣是因為利益。
“爹,咱們?yōu)槭裁匆退麄冊谝黄鸢。@不是個好機會么?”
小坤氏撇了撇嘴,現(xiàn)在她就差視大房兄妹為階級敵人了,說話也毫不客氣:“我哥跟在他坤稷屁股后頭也夠久了,人前到是個二爺,但實際也就那樣罷了,憑什么啊?”
親爹還在都這樣,等坤信百年了,焉有他們兄妹好果子吃?
坤信和坤泰都沒說話,兩人心里也是類似想法罷了。
是啊,二房和大房不一樣,二房是被欺瞞,而虔王回歸,小坤氏喜滋滋,虔王也沒對她表露什么意見,畢竟他那封信回去,小坤氏表現(xiàn)還是很給力。
夫妻重逢,更重要是,小坤氏是小皇帝親娘。
小皇帝重獲自由當(dāng)天,小坤氏立馬就套車進宮,抱著兒子痛哭一場,小皇帝也忍不住抱著母親落了淚。
小坤氏畢竟是小皇帝生母,雖說母子感情不若父子這么親密圓融,小坤氏為人也比較虛榮,但親娘就是親娘,位置感情都是無可取締。
有這么一個前提在,坤氏二房選擇可就多了。
他們二房為什么還在跟在大房那兩條白眼狼身后呢?他們二房也可以自成一派啊!
坤信動作也不慢,當(dāng)天就聯(lián)系了族老,商量了一個上午,當(dāng)天就叫了坤國舅過來。
坤氏宗祠歷史悠久,非族中大事商量不開,青磚高墻,古韻悠遠(yuǎn),裊裊檀香味道充斥在這個古樸偌大廳堂之內(nèi)。
坤國舅過來之后,族老駢四儷六,你一言我一語,用緩慢蒼老語調(diào)不疾不徐說著,左側(cè)最上首位置族長坤信微微垂眼,轉(zhuǎn)動著手中羊脂玉扳指。
“……,阿稷啊,咱們坤氏傳承多代,是斷斷不能毀在我輩之手啊!”
“坤氏如今鮮花著錦,烈火亨油,固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古語有云,盛極由來易轉(zhuǎn)衰,咱們能多做一手準(zhǔn)備,那為何不去做呢?”
“是啊,陛下原是我坤氏血脈,怎可將他推向他人呢?”
“依我看,這策略極好,二娘乃陛下之母,由二房出首,攏回陛下心,我坤氏即進可攻,退可守了!”
“嗯,我看亦可,就這么辦罷,……”
坤國舅面如鍋底,在這些族老剛剛開始說不好,他拳頭倏地攢緊,氣得連手都抖起來了!
這是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嗎?!
坤國舅和這些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只是,卻丁點沒有改變到最終結(jié)局。
最能推動局勢永遠(yuǎn)是利益。
坤信重新出山,很快就在朝堂占據(jù)一席之地。
如今局勢,是三足鼎立。
坤太后兄妹被里外夾擊,腹背受敵,一時之間,長秋宮內(nèi)和坤國公府風(fēng)聲鶴唳。
“哥,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焦頭爛額,重新控住局面之后,坤太后甚至被氣得臥病了兩天,但她很快就爬起來了,病榻上,她一把扯去頭上包裹藥巾,切齒恨道!
坤國舅就坐在床沿,他拂袖森然:“那是自然!”
坤國舅怒極反笑,經(jīng)過一連串打擊后,他反而冷靜下來,兄妹倆對視一眼,目中殺意凜然。
“以為咱們這就沒辦法了?”
坤國舅冷哼一聲,他執(zhí)掌坤氏已經(jīng)十五年了,期間經(jīng)歷過坤氏不止一次大起,他這么長時間經(jīng)營,坤氏早就不是坤信當(dāng)年所掌那個坤氏了。
二房以為他這就沒辦法了?
做夢!!
還有楊延宗季元昊那兩個野心勃勃東西,以為他手上底牌這就打完了?!
坤國舅怒極之后,冷冷勾唇:“年前,小皇帝不是得去拜謁祖陵嗎?”
坤皇后一聽“拜謁祖陵”,登時福至心靈,立即和她哥對視一眼。
“姓徐那個老不死,我們回頭再解決。”
坤國舅目露殺意,一字一句:“坤信,坤泰,坤蓉,還有楊延宗,季元昊。”
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