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彎彎一線蛾眉月懸于天際, 星光隱隱,樹影婆娑,只不過不是每一處的夜色都是那般安寧靜謐的。
世子的生命在今夜落下帷幕。
楊延宗得訊六王提劍并攜季鄴張東陵而出的時候, 淡淡冷笑一聲。
他猜到六王要干什么。
世子的生命即將終結(jié)在今夜。
季堰,此刻大概還心懷父親六王府營救他的希望吧,就該讓他好生品嘗一下無窮的恐懼驚怕,在駭然和沒頂?shù)慕^望中痛苦死去, 先前的帳, 才算兩清!
楊延宗猜得一點都沒錯。
沓沓的馬蹄聲,響起在陽都西檻寺大監(jiān)獄的大門外,今日下船的人雖都涉及重案, 不過由于都是嫌犯, 還沒查清定罪的, 于是并未投入天牢之中, 而是按慣例一律先投進(jìn)陽都西的西檻寺大監(jiān)獄,待稟過皇帝后,再行定奪安排。
“誰?——是六王!”
西檻寺大監(jiān)獄看守非常嚴(yán)密,不但有獄卒還有隨船而下的禁軍,可謂里三層外三層, 可到底這里不是天牢, 六王也不是要帶走世子他只是要進(jìn)去看看, 探監(jiān)的話, 額, 沒明確禁令和圣旨的話禁軍夜也很難堅定去拒絕六王。
六王就是深知這一點。
他佩劍回鞘懸于腰間, 一身玄黑滾金邊大披風(fēng),面沉如水,直接大踏步進(jìn)了監(jiān)獄大門。
季鄴是六王思索過后命人叫出來的, 同來的還有張東陵和當(dāng)時負(fù)責(zé)給監(jiān)察司和虔王報訊的人。
季鄴和張東陵對視一眼,前者勾了勾唇角,率先跟了進(jìn)去。
季堰正被羈押在大牢里。
天之驕子,一朝墜落,由最初的驚慌忿忿后悔自我安慰,到真正被押上囚車送進(jìn)西檻寺大監(jiān)獄等候?qū)徟邪l(fā)落,所有僥幸和自傲終于全部消褪,恐懼漫上心頭,他終于由衷地驚駭起來了。
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根本就坐不下來,在大牢內(nèi)來回走動,晚飯送進(jìn)來根本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他一腳踹翻托盤,雙手抓住圓木柵欄,厲喝:“去通知六王府,去叫我父王來,去,快去,我父王和母妃!!”
“去啊,快去!!!”
被關(guān)押了這么久,季堰早已蓬頭垢面,身上白色的囚衣沾著黑灰,發(fā)冠不知道哪里去了,批頭散發(fā),狀若瘋癲,獄卒啐了一口,行了,不吃是不餓,懶得理他。
季堰目眥盡裂,指著對方厲喝:“狗奴才,你給我等著!!!”
獄卒被他喝得頓了頓,有點猶豫也有點害怕,畢竟他們不是禁軍也沒有皇帝名頭罩著,萬一季堰出去了,報復(fù)他也就一句話的事。
季堰看到對方表現(xiàn),心里驚懼才稍稍一定,猶如抓住了一條救命的稻草,對,父王還撈他出去的,會全力營救他的,他是六王府世子,父王苦心栽培二十多年的繼承人,肯定會的!看獄卒都怕了!!
但季堰的希望很快就被打碎了。
轟然粉碎!!
正當(dāng)獄卒猶豫間,但很快他就不用想了,以為底牢很快聽到一陣腳步聲。
沓沓沓沓,一下接一下,急促迅烈,皂靴落在青石甬道內(nèi)回聲極清晰,對方來得很急,很快,就聽到騷動,“……是六王,六王來了——”
一身金黃錦衣長袍,外罩玄黑大披風(fēng),眉目冷然肅殺的六王出現(xiàn)在階梯頂端的門洞內(nèi)。
緊接著,是季鄴和張東陵。
“父王,父王!!您來了,您終于來了,兒子,兒子冤枉啊!不,兒錯了,父王您——”
很難形容此刻季堰的心情,簡直大喜過望,驟見父王的狂喜一剎,以至于他忽略了六王過分冰冷的神色和眼神,還有后面的季鄴和張東陵。
但當(dāng)六王步下臺階,季鄴慢慢跟著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看見了。
乍見一瞬,季堰簡直恨不得生飲他的血,暴喝:“賤人,好一個忘恩負(fù)義的畜生,你,你竟還敢來!!!嗬——”
夜風(fēng)有些涼,季鄴出來得急,他沒披披風(fēng),但心卻是火熱,他慢慢抬起頭,給季堰一個諷刺至極的微笑。
高高在上,如同看一頭落水廢犬的微笑。
這個微笑看得季堰勃然大怒,但緊接著下一瞬,各種激烈的情緒卻突然一頓,季堰不是傻子,——季鄴怎么會在這里的?
六王怎么會沒有處置他?
這個吃里扒外的賤人!!!
季堰心口驟一驚,一涼,緊接著,他剛才狂喜激動中忽略的東西就全部浮上心頭顯于眼前了。
六王慢慢下了臺階,下來之前,他看一眼陳旁,陳旁會意守住門洞。
六王下至牢門之前,站定,他眼神過于冰冷憤怒,眼神一瞬猙獰,讓季堰一觸,心臟一縮,繼而驚慌的辯解起來,“父王,父王!您聽我說,您聽我解釋——”
“說,那你給本王好生說上一說,說說你為何私下在銀船動手腳,說說你是不是兩肋生翅,竟敢私吞贓銀!!!”
六王當(dāng)真的是憤怒極了,好一個季堰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一千五百萬兩的北戎盜取庫銀,整整一千五百萬兩!!北戎啊!!明知北戎人在里頭他既然還敢摻和,這是何等的膽大包天,通敵叛國的罪名他都敢碰,他這是想把整個六王府拖進(jìn)泥沼,生生拖死啊!!!
“孽子,好一個孽子!!!”
六王厲喝,指著季堰怒罵連噴,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之后,之后不再猶豫,他看了身側(cè)親衛(wèi)一看,后者拔出長刀,連砍數(shù)下,堅實的虎頭大鎖最終嘩啦落地。
“哐當(dāng)”一聲,六王眼神冰冷,慢慢抽出長劍。
季堰大駭,“父王,父王——”
他終于品嘗到的驚駭?shù)搅藰O點的滋味,拼命喊著,往后退了一步,被絆倒在地,他驚慌往后爬,爬到墻角,退無可退,“父王,父王不要啊,父王您聽我說,您給我一次機(jī)會吧父王!!——”
給你一次機(jī)會,那誰給六王府一次機(jī)會?
六王是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件事的影響減至最低,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事定性為季堰私人行為,他手刃親子,然后明日上朝請罪!
六王無比地清楚,這是唯一的、最好的辦法,在來前已有決定,他心堅如鐵。
季堰涕淚交流,他拼命喊著,可讓人絕望的是,六王眼神沒有一點變化,一步一步毫不猶豫走向他。
銀光一閃猩紅乍先瞬間,沒頂?shù)慕^望和恐懼覆蓋了季堰,他驚慌掙扎哀求,戛然而止,“嗬嗬”他捂住咽喉,瞪大眼睛片刻,絕望倒地!
六王提劍,割下他的頭顱。
之后,六王提著季堰的頭顱,背上荊條,一身頹然血腥,帶上季鄴張東陵和那個報訊者,連夜直奔皇宮。
天蒙蒙亮,翌日早朝。
六王于朝上跪地,呈上首級,涕淚交加:“臣教子無方,見空貪婪無狀,忝為季氏子孫,請陛下恕罪!!
為今之計,只有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季堰頭上。
幸好還有這個報訊者,通風(fēng)報訊,將功補(bǔ)過。
這是力挽狂瀾,將影響減至最低的唯一方法。
……
不提朝上如何,此刻的六王府后宅正院,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欽差隊伍折返,房先生歸,而季堰不見蹤影,六王又把季鄴院子圍了,這事本就瞞不住。
截止到次日一早,整個王府都知道了。
全府嘩然,驚慌的,竊喜的,焦急擔(dān)心被連累的,閉門商議接下來應(yīng)對策略的,整個六王府鮮見失去平靜,亂哄哄人心浮動。
其中,又以六王妃的正院和顏姨娘的棲霞閣為之最。
六王妃簡直要瘋了,大駭,不單單養(yǎng)子卷入通敵一案,甚至娘家也一并遭殃了,史氏兄弟同時羈押入獄,鎮(zhèn)北侯府嘩然,老婦人昨夜連夜拍門,連哭帶喊驚慌讓六王妃想辦法。
可哪有辦法啊!
這是涉嫌通敵叛國啊,六王都要割斷避禍了,六王妃沖去前院,苦侯半夜,卻等不到人,守院的侍衛(wèi)像啞巴,這時候沒人敢說半句話。
打聽的人也還沒回來,六王妃簡直要瘋了!
可這個時候,偏偏還有人撞上來觸霉頭。
“哎哎,你不能進(jìn)來,……顏姨娘,王妃沒喚你……”
來是是顏姨娘。
花容失色,驚懼惶然,一直叫人盯著連接前院的儀門,一知道王妃回了后院就拔腿往這邊狂奔,脂粉未施,眼角淚痕,侍女阻止,她不顧一切推門就往里面沖!
“王妃,王妃,世子如何了?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怎么辦?……”
要是平時,顏姨娘是絕對不敢在王妃跟前提世子的,因為世子是王妃的兒子,該有的忌諱她清楚的得很,兒子的前程才是她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可驟逢大變,她根本就顧不上了。
腳步聲一直往里沖,夾雜的攔截驚呼和噼里啪啦碰倒東西的聲音,六王妃霍的轉(zhuǎn)身,顏姨娘正好沖了進(jìn)來,六王妃勃然大怒:“賤婢!!!”
她正一腔急怒,一把抓住顏姨娘的頭發(fā)掄起巴掌就賞了對方十幾個大耳瓜子!!
噼里啪啦,六王妃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但人憤極恨極怒極的時候,那力氣也是極大的,當(dāng)場打得顏姨娘嘴角綻裂兩頰通紅,一個耳光把她扇倒在地上。
“賤婢!!!”
六王妃急怒攻心,指著對方怒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她知道得多些,史氏兄弟透露的,世子為更安王妃的心拉進(jìn)母子關(guān)系故意提的,所以六王妃是一直都知道世子和楊延宗的恩怨糾葛的,甚至楊延宗從皇宮出來世子阻止六王給前者謀求升官并未成功之后,世子就和王妃說過自己的憂慮。
這次事件一發(fā),雖沒頭沒尾未知詳情,但六王妃第一時間就聯(lián)想起楊延宗,她狠狠又扇了顏姨娘兩個耳光:“都怪你那好外甥!!他害了本王妃的兒子和侄兒,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東西!!!”
“楊延宗!!!”
見顏姨娘一呆,六王妃冷冷一笑:“咱堰兒早就和那個狗東西勢成水火,他一直要報復(fù)堰兒,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高高在上鄙夷過顏姨娘之后,六王妃卻悲從中來,她沒那么天真,雖是內(nèi)宅貴婦,但她卻深知通敵叛國是怎樣的一個罪名,而六王爺……多年夫妻,她隱約感覺要不好了。
她的兒子,她的娘家!
六王妃恨極了:“你那外甥,還有你養(yǎng)的那孽子!!害了我兒子,害了我侄兒,你竟還敢到本王妃跟前來?!”
“來人,把這個賤婢給我攆出去!!六王府從今日起容不下她,去,馬上去!!!”
六王妃咬牙切齒,直接將命人將顏姨娘拖出去,掃地出門!!
……
“轟”一聲,六王府側(cè)門在面前猛地關(guān)上,就這么被攆出來了?顏姨娘后買的幾個陪房被一并打發(fā)出來,連衣服都沒給收拾一件就被匆忙趕出,大家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但顏姨娘卻顧不上這些了,她現(xiàn)在滿心滿眼只有她命在旦夕的兒子,愣愣半晌,一爬起來拔足狂奔,飛奔往綏平西郊的楊家宅子。
顏姨娘來的時候,蘇瓷正在窗臺邊上百無聊賴侍弄花,可惜她沒這樣天分,剪著剪著這株山茶逐漸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個主支,這是她在陳氏房中順來的,幸好她娘沒看見,不然看見心愛茶花這個慘狀肯定得挨罵。
蘇瓷撲哧一笑,丟下剪子,阿正就來了。
阿正是楊延宗一個親兵,不過算半撥給她了,先前出門就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辦事的。
阿正陳皮臉,有點黑,不大帥,是個不怎么說話但辦事很牢靠的小伙子,蘇瓷倒對他沒任何意見,只不過由于皮相吸睛原因,她原本沒注意他,她看中的是一個叫大銘的帥小伙,眼睛大,皮膚白,嘴角還有梨渦,還愛笑,看起來特別養(yǎng)眼。
可惜楊延宗沒把大銘給她,而是回手一點,點了阿正。
蘇瓷:……行吧,阿正也挺好的。
反正就是辦事牢靠有效率,也挺棒的。
阿正從廊下來,今天有雨,不過入夏的雨和春天不同,痛痛快快嘩啦大半個時辰就停了,檐角庭院濕漉漉,陽光出來了,天空還掛了倒淡淡的彩虹。
蘇瓷把那盆可憐的山茶放在院角,還特地往里藏了藏,以免她親娘來看她時發(fā)現(xiàn)了,便聽見腳步聲,阿正推開院門快步上廊:“夫人,顏姨娘來了,赤足徒步,正奔至營區(qū)外,夫人我們可要攔截她?”
攔截啊?
蘇瓷摸了摸下巴,也沒什么意外的,昨晚楊延宗就給她說過了,她這不就是在這等著呢。
顏姨娘想硬闖的話,其實不大可能,譬如現(xiàn)在蘇瓷發(fā)話的話,她馬上就會消失。
只不過吧,蘇瓷想了想:“算了,別了,讓她進(jìn)來吧。”
別攔了,雖說攔也能攔住,但顏氏姐妹平時來往頻繁,今天攔了顏氏過兩天也就知道了,沒什么意義,反而到時還得加一重解釋。
所以別攔,讓她來吧。
就連楊延宗也沒說攔,只讓她盯著,可見也是知道的。
阿正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
蘇瓷放下花盆拍拍手,行吧,看來今天有一出大戲了。
……
當(dāng)顏氏的婆子闖過前院拍東大跨院的門,急聲說夫人請大少奶奶過去的時候,后院已經(jīng)鬧過一場了。
楊重嬰出門了,今天是月初,是他出門去營區(qū)核對賬目的日子,這幾天都不在家,楊延宗也不在家。
顏氏又驚又急,身邊的顏姨娘跑掉了兩只繡花鞋,雪白的襪子和裙擺泥濘一片,腳跑出血了,渾身被大雨澆了一個透,兩頰打腫嘴角流血,雙眼腫得像一對大桃子,拽住胞妹的手,急得跪下來了,連哭帶求:“妹妹,妹妹,你讓外甥抬抬手,別生世子的氣的,放他一馬吧嗚嗚,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不能死了啊,那是要了我的命了!……”
“姐,姐姐,你先起來啊!”
顏氏心亂如麻,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啊!姐姐怎么會說大郎對世子下毒手,這是怎么回事?!
她急得不行,趕緊打發(fā)人出門找楊延宗,又急聲:“快,快去叫延信兄弟和蘇氏來,快啊!”
也被嚇了一大跳的婆子趕緊往前面跑,和守院親兵解釋后急忙擂東大跨院的門,又叫跟出來的丫鬟去找楊延信楊延貞。
楊延信出門了,楊延貞今天休沐在家,蘇瓷到的時候,楊延貞已經(jīng)被顏氏和顏姨娘夾雜得滿頭大汗,有顏姨娘在有些事情也不好說太明白,他只好反反復(fù)復(fù)說:“不管咱大哥的事,才沒有,對世子是卷進(jìn)通敵叛國案去了,他截獲北戎人手里的一千五百兩官銀,偷渡過程中人贓并獲的!”
顏姨娘“咚”一聲直接撲倒在地,這還是她第一次確切知道季堰的罪名,當(dāng)場天旋地轉(zhuǎn),往地上一倒,嚇得顏氏趕緊俯身扶她,顏姨娘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鐵青鐵青,“……姐,姐要救他!”
說著直接厥了過去,一度似乎連呼吸都探不到了,好歹按死死按住人中才還緩過來,顏氏心膽俱裂,一疊聲叫婆子叫大夫,又抱著顏姨娘急聲讓收拾院子,她已經(jīng)知道顏姨娘內(nèi)攆出六王府了,看樣子似乎還想讓她留下來住。
看得蘇瓷眼花繚亂,最后一句她心里臥槽,這不大好吧?
不過不用她發(fā)言,這個時候,楊延宗終于回來了。
這個男人一身扎袖緊身蒼色麒麟紋長袍,逆著光,從大門緩步而入。
顏姨娘一見了他,就猶如見到了救命的稻草,被按人中按得半昏半醒的狀態(tài)瞬間如同打了雞血般,掙扎從婆子懷抱站起,沖過去跪下,聲聲泣血:“大郎,大郎,世子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姨母給你磕頭了,你饒他,你饒了他!看在往日他對你的關(guān)照上,你饒他一回吧!!”
“關(guān)照?”
楊延宗忍不住笑了笑,顏姨娘怕是不知道世子以前是怎么一而再的“關(guān)照”他的吧?
楊延宗居高臨下,淡淡對顏姨娘:“姨母怕是不知,我與世子疏遠(yuǎn)已久,當(dāng)時并不知此事,而此事已呈于御前,非一般人能左右的。”
顏姨娘愣愣的,什么,御前?半晌,她呆呆,顫聲:“那,那如果定罪,世子會如何啊?”
“按律,通敵叛國者,當(dāng)夷三族。”
但宗室肯定不合最后一條的,老皇帝當(dāng)然想一舉滅了六王府,但成不成功另說。
只不過,季堰本人,斬首是跑不掉的了。
當(dāng)然,也不用旁人斬了,六王已經(jīng)親自動了手,這是楊延宗收到的最新消息,他道:“只是不待審判了,今早有消息稱,六王昨夜大義滅親后于今早當(dāng)朝請罪了。”
淡淡的聲線,似乎帶著點嘆息,仿佛在天邊飄來,每個字拆開顏姨娘都認(rèn)識,但拼湊在一起,那意識卻似乎聽不懂。
五雷轟頂,她頂門一熱,當(dāng)場暈死過去。
顏氏尖叫一聲。
她剛跑出去前院叫親兵叫大夫的,連蘇瓷在場,三兒子在場,她都慌亂得忘記使喚了。
一回來,剛好見這個情景,大駭,沖過來一把接住她姐姐,一試幸好還有呼吸,趕緊叫婆子抬進(jìn)屋里,隔壁院子正收拾著亂哄哄,她直接讓人把顏姨娘抬進(jìn)她屋。
她哭著,剛才那一下真嚇?biāo)浪耍伿象@懼交加,使勁錘楊延宗,“你和你姨母說什么了,有話怎不能緩緩說,你這是想要她的命嗎?!”
這是她世上僅剩的娘家唯一血親啊,姐妹相依為命多時,他又不是不知道!!
顏氏急忙說:“你姨母先在家養(yǎng)著,這事你先別管,你趕緊救救你世子表哥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實話說,顏氏這人吧,從小流離失所,雖說官宦千金出身,但逃亡比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還長,讀書不多,素質(zhì)也不高,她的表現(xiàn)經(jīng)常和素養(yǎng)貴婦差別挺大的,道理有時也說不通,但楊延宗兄弟還是很愿意遷就自己的親娘的。
可這一回,顏氏卻撞鐵板了。
“沒救了。”
楊延宗淡淡一句,顏氏一愣,半晌抬頭,楊延宗一字一句告訴她,“季堰沒救了。”
他俯身:“娘,你知道嗎?季堰為了保住史氏兄弟,三番幾次于置我于死地!!”
“你往烏川走那一趟,爹差點死了,也全是這里頭的緣故。”
楊延宗淡淡道:“季堰在追搜北戎私盜的銀車中生了貪婪之心,欲私自瞞下,被季鄴告密,人贓并獲。”
“我事前并不知。”
“別說救不了,就算能救,我也不會救,娘你知道嗎?”
楊延宗垂眸看他的母親:“還有,雙方誤會太深,姨母并不能留在家中,我讓人送她回六王府。”
楊延宗這一瞬露崢嶸。
他向來對家里人都是很溫和的,楊延宗血腥一面從來沒有對過家里人展露過。
尤其顏氏,她不涉外事,就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大兒子。
說及前事,楊延宗神色淡淡,眼神一瞬凌厲,眉宇氣勢陡然而生,他手上留過太多人命,北戎的,戰(zhàn)場的,朝中敵人的,細(xì)作的,種種對手的,這一瞬間乍露的氣勢哪怕未曾全面,那血腥氣和凌厲氣勢已經(jīng)讓人心驚膽戰(zhàn)。
顏氏駭了一下。
心肝栗然一悚,寒氣直竄后腦,讓她一瞬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全程目睹這一幕的蘇瓷也不禁再度感慨,嘖,就說吧,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真溫和的人,他劃下了底線,在他底線內(nèi),他愿意容忍的人,怎么都好。但有一個,誰也不能試圖越過他定下的底線,就連顏氏也不例外。
他是不可能讓顏姨娘這個有可能演變成潛水.炸.彈的人物留在家中的,開什么玩笑呢?
他是個規(guī)則制定者。
他寬容,那是他愿意寬容,倘若他不愿意,他馬上就能讓你見識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蘇瓷心里嘖了一下,就一點都不意外。
哪怕最近楊延宗表現(xiàn)得多么的溫和,她也沒忘楊大佬的大白鯊本質(zhì)。
當(dāng)然,楊延宗對他娘還是很寬容的,察覺顏氏的驚駭,他斂了斂,很快就外露的氣勢斂起,那種血腥駭然的感覺就散了,他俯身扶住母親,和她說道理:“世子如今這般的罪名,留在咱們家里總是有些不合適的,你說是嗎娘?”
顏氏總算緩過來了,但方才心驚膽顫的感覺仍在,她有些訥訥,但顏氏對顏姨娘感情還是很深的,姐妹年幼遭遇抄家夤夜外逃,當(dāng)年她年紀(jì)小,是她姐姐一路拉著她的手跌跌撞撞走出來的,后來又落入人販子手中,姐妹倆逃到一半被發(fā)現(xiàn)追上,最后是她姐姐犧牲自己把她推上船,讓她逃出生天,自己卻被逮回去。
不然顏氏后來也不能幸運(yùn)嫁給楊重嬰。
而顏姨娘卻被輾轉(zhuǎn)賣了多次,賣進(jìn)六王府府中。
或許顏氏姐妹在別人眼中有各種缺點,但姐妹情卻是真的,真正的相依為命。
顏氏急了,顧不上那點驚悸,趕緊拉著楊延宗的手,“別人不管你姨母,難道你也不管她嗎?你娘母家死絕了,就剩這么一點血親了,你難道連口飯都不給她吃嗎?!”
楊延宗拍了拍他母親的背,想了想,最后說:“那將她安排在南郊莊子住,可好?”
這算得上一個折中的辦法,再多,那就不可能了,最后,顏氏還是答應(yīng)了。
之后散場,顏氏急忙接了大夫進(jìn)屋看顏姨娘,楊延宗吩咐幾句,楊延貞便去了,他立在大廳片刻,轉(zhuǎn)身離去。
蘇瓷順勢跟著他出去了。
兩人一前一后。
這人男人走得很快,步伐有些急,跨過后宅大門踏上前院的青石板,卻突然停下來。
他突然站住,蘇瓷正奇怪,楊延宗卻回過身來。
陽光下,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奇怪看著他。
她發(fā)飾變了,但一雙眼睛卻從未變過。
不對,其實她發(fā)飾也沒變對,一雙嬌俏的纂兒,從來都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婦人發(fā)式。
楊延宗盯了她半晌,忽這般道:
“我不喜歡別人敷衍我。”
在他的認(rèn)知里,婦人該是天然就愛著她的丈夫,以她丈夫和家庭為中心的。
婦人進(jìn)門,冠以夫姓。
夫為妻綱。
天下自來如此。
但這一回,兩人的腦電波卻沒接上。
蘇瓷:“……”
幾個意思?
她莫名其妙,大哥你這是在說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