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巢
“呸!還真是個啞巴。”那男人罵罵咧咧,松開手用力一推,“就算是啞巴也不能白打碎我的酒,你有錢嗎?拿出來!”
錢?商妍又重重落回地上,茫然搖了搖頭。
“沒錢就跟我去見官!”那男人一腳踢開碎片道,“大家伙兒看到了,是這個啞巴打碎了我的貢酒,我現(xiàn)在帶她去見官!”
喧鬧的街市上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人,酒味也漸漸散了些。地上的冰涼絲絲入體,商妍終于恢復(fù)了一些神識,瞇著眼看那囂張跋扈的胡子男。這東陵城如此富足,城內(nèi)居然有如此橫行過世之人,居然還身著衙役衣裳,她倒真想看看這東陵府尹是如何管教下屬的。
許是她的目光驚詫到了那胡子男,他原本吹胡子瞪眼,被她靜靜盯著看了些許時候顯然愣了楞,眼里閃動起幾分退卻之意。
“看什么看!”他吼。
原來是個外強中干的。商妍冷笑,使了些力氣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正想開口,卻看到人群外不知何時停了一頂轎子。那轎子簾子掀開了一角,忽然一個東西飛了出來,狠狠砸中了那胡子男的腦袋!
“哎呦——”胡子男抱著頭□□。
“夠不夠?”一個懶洋洋的女音響了起來。
商妍一愣,定睛看了才發(fā)現(xiàn)那砸中胡子男的東西居然是個錢袋,看得出里面裝了不少銀兩,沉甸甸圓鼓鼓的一袋。那胡子男回過神來掂量幾下眉開眼笑,抬起頭來卻板著臉。
他道:“那可是貢酒!不夠!”
這幾乎是耍無賴坐地起價了。[是商研吧?(已改)]商妍冷眼看著,正想戳穿他所謂貢酒,卻聽到轎子里的女子輕笑一聲,溫溫道:“敢問這酒出自哪里?”
胡子男挺脖子:“東陵第一酒莊,閑林酒肆!”
“哦?”那女子似乎饒有興趣頗為贊同,“閑林酒肆酒香遠(yuǎn)近聞名,看來我那區(qū)區(qū)銀兩的確是不夠的。”
胡子男得意冷哼:“那自然。”
“看來我的確再加一點兒。”
“算你識相!”
這幾乎是一場鬧劇了。周遭的人不少已經(jīng)開始搖頭,人群中竊竊私語聲響起來。
商妍有些焦急想開口,卻忽然聽到轎子中的女子更加慵懶的一句:“來人,給老子打。”
一句話出,四野靜默。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五六個健碩的男子忽然一擁而上,把那胡子男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間,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拳腳便猶如狂風(fēng)驟雨一樣降落在那個胡子男身上,少頃,才是胡子男殺豬一樣的尖叫——
這……商妍愣愣看著,不經(jīng)意間聽到轎子里的女聲一聲哀嘆:“哎呀,好像應(yīng)該叫本小姐才行……”
“……”
轎簾倏地拉開,一張清麗的臉從里頭探出來,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后落到了她身上,薄唇勾起一抹溫雅的笑。她道:“小啞巴妹妹,跟老……本小姐回家?”
那張臉!
商妍如逢雷擊,再也動彈不了。
就在她身旁,那倒霉的胡子男已經(jīng)被揍得青紫相接。動手的健碩男子中有人冷笑道:“不識好歹的東西,連我們閑林酒肆的小姐都不認(rèn)識,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哎呀,不會是個傻子吧?”閑林小姐瞪眼,“小啞巴,你聽得懂老……小姐的話就點個頭?”
商妍緩緩點頭,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那小姐頓時眉開眼笑:“十三,我看她就挺合適的,快點綁回家!”
“小姐……您這是犯法的……”
“犯你個大頭!”閑林小姐吊兒郎當(dāng),朝她笑瞇瞇道,“這位啞姑娘,本小姐是閑林酒肆少東家的姐姐,你跟姐姐走,姐姐罩你一生吃穿不愁!”
“小姐,你……”
“就這么說定了,帶走!”
轎簾又重新蓋上,商妍只見方才那幾個打手一聲“得罪”做了個請的姿勢,一時間,無數(shù)念頭在她腦海里閃過,可最終她卻乖乖順從地跟上了他們的腳步。只因為那轎子中的女子有一張她喝再多的酒也能清晰辨認(rèn)出來的臉。
她有一張和商徵幾乎一樣的臉。
她是……嚴(yán)佩。
她竟然醒了過來。
*
半個時辰后,一行人終于抵達(dá)目的地。商妍一路上思維混亂得很,直到跟著一行人進(jìn)到府中才出了一身的冷汗,凌亂的思維終于清晰起來——她似乎做了件愚蠢的事,嚴(yán)佩在這里,那晉聞很有可能也在這閑林酒肆,她貿(mào)貿(mào)然跟隨著過來哪里是計劃內(nèi)的暗訪,這簡直是送命上門啊……
可惜如今懊悔顯然已經(jīng)為時太晚。
嚴(yán)佩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兒,忽然狠狠拍了一記腦袋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搬來一個厚重的箱子來到她面前,“啪”一聲把箱子砸在了桌上,掀開蓋子大大咧咧道:“小啞巴,這些都給你了!”
商妍順著她手往下看,頓時覺得眼睛差點兒被那珠光寶氣閃到——那箱子里居然堆了滿滿的首飾,從珠玉配飾到金鈴步搖讓人眼花繚亂。她這是想做什么?
嚴(yán)佩笑瞇瞇道:“小啞巴,幫姐姐做個事情,姐姐就把它們都送你。”
商妍愣了愣,沉默地盯著那張熟悉的臉。數(shù)月之前,她還躺在床上長眠不醒,她與她一起住了好幾日,天天看著那張和商徵幾乎一樣的臉,也曾想過這張帶著幾分清泠的臉如果睜開眼睛會是怎樣的美人如玉。可是如今見了……這個貌似美人的閑林小姐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快點上鉤”,急切地看著她。
那神情,真是和商徵十成十的反差。
她沉默。打消了開口的念頭。
嚴(yán)佩見她沒反應(yīng),迫不及待道:“其實老……姐姐沒陰謀。”
“……”
“來,戴上。”說罷不容分說取了一支珠釵插到了她發(fā)間。
“……”
“真的沒有陰謀,不但沒有陰謀,而且是一樁好事。”容貌清冷的閑林小姐摸了摸她的臉,“哎呀好滑。”
“……”
商妍終于確定,也許是一母同胞之故,這嚴(yán)佩的心思估計都長商徵腦袋里去了。
***
一夜在惴惴不安中過去,房門口有人把守根本不可能出去,她只得待在房間里懊悔,直到第二日凌晨按捺不住困意漸漸睡去為止,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外陸陸續(xù)續(xù)有腳步聲響起,她惶惶然站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半空,天亮了。
間隔一夜,嚴(yán)佩踏著朝陽進(jìn)了房間,帶著五六個侍從如魚貫而入,在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之前把她按到了梳妝鏡前。半個時辰后,出現(xiàn)在梳妝鏡里的是一張連商妍自己都有幾分陌生的面容:宮中飾物繁瑣,她還從來沒有簡簡單單束發(fā)過,臉上的妝容透著粉,襯著幾抹青綠的發(fā)帶散漫垂掛,居然像個……青蔥翠綠的小丫頭?
“看,多好看啊。”嚴(yán)佩顯然也滿意得很。
商妍有些呆愣,良久才悄悄汗顏,她已經(jīng)雙十年華,這副打扮要是被人看見了,老臉往哪里擱?
“小啞巴,你識字嗎?”
商妍略略思索,搖頭。
沒想到嚴(yán)佩的神色越發(fā)興奮,她一把拽住她的肩膀,笑得嘴巴快要裂到了耳根。她道:“我有個弟弟缺一個隨侍的丫鬟,他素來愛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又愛疑神疑鬼,老覺得家里招募的侍從會是別人刻意安排,小啞巴你是我從街上撿回來的,又不識字,我就不信他不收。”
兄長?是商徵?
不,不是商徵。商妍飛快在腦海里搜索了一遍嚴(yán)佩的親眷,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嚴(yán)佩除了商徵還有別的什么親人留下。
“我那弟弟去了帝都,明日回來。”嚴(yán)佩笑嘻嘻扯了一根發(fā)帶把玩,“哎呀,真可愛,小啞巴你年紀(jì)不大,怎么滿臉無趣像個老頭兒?”
年紀(jì)不大么?商妍默默低了頭,卻忽然記起來,嚴(yán)佩與商徵應(yīng)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商徵比她要年長五歲,那嚴(yán)佩今年是……二十有五?可是看她個行事卻是十成十的幼稚霸道,這真是商徵的胞妹嗎?
“小啞巴呀……”
“小啞巴!”
“小啞巴你答應(yīng)了嗎?”
整整一盞茶的時間,嚴(yán)佩聒噪的聲音一直在房間里繞梁不止。商妍還有些頭暈,卻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yīng)對她精力充沛的臉。到最后,她忍無可忍打起了瞌睡,少頃,居然還真的睡了過去,連嚴(yán)佩什么時候離開房間的都不知道。
這一覺她睡得極沉,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房里的熏香太過怡人,等再醒來已經(jīng)是晌午時分。之前忙碌的人已經(jīng)都消失不見,周遭安靜一片,只剩下她輕淺不一的心跳,還有一絲絲懊惱的情緒:
身居閑林酒肆,商徵不是所蹤,她到底是有多寬的心,居然還能睡著?
忽然,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小廝從門外探出腦袋,歡快道:“小啞巴,你走運了哦,小姐請你出去置辦衣裳。”
衣裳?
“是啊,少爺明日回來,你總不能穿著不合身的衣裳見。”
少……爺?商妍忽然清醒過來,嚴(yán)佩所謂的弟弟并不一定是血親。假如有一個人帶著她四處求醫(yī),在她想來后還要給她一個名分讓她安心住在家中……那個人,也可以是晉聞。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只剩下一晚上的時間可以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