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商徵的笑意越發(fā)濃郁,他道:“其實,也并非一無所獲。”
“……”
幾個時辰后的夜晚,商妍享用了唯一的收獲。通紅的篝火下,商徵的側(cè)臉說不出的柔和,那條魚被他烤得里焦外嫩香脆酥口,她很悲涼地發(fā)現(xiàn),聰明的人之于愚蠢的人的區(qū)別在于他們能夠根據(jù)理論做許多沒有做過的事,并且還能做得很好,哪怕只是個心智殘缺的聰明人。
真是可悲的距離。
“你在想什么?”商徵的聲音傳來。
商妍吃飽喝足心滿意足,支著腦袋實話實說:“在想皇叔如果變得再小一點兒,會不會笨一點兒?”
商徵一愣,不語。
商徵笑嘻嘻啃上一口魚:“小皇叔呀……”
結(jié)果,被丟了一記涼颼颼的眼神。他沉悶地盯了她許久,咬牙道:“如果孤一直記不起來呢?”
“嗯?”
“不記得,孤也無能為力。”
“……嗯。”
“你是不是真當(dāng)孤是個孩童?”
“……啊?”
商徵別別扭扭移開了視線踱步離開,留下商妍在原地干瞪眼:小時候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商徵這脾氣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呢?
***
從寥城到東陵是一段不短的距離,小小一輛馬車想要抵達,至少需要半月,這就意味著她和商徵在外的危險也要增加許多成。她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必要親自去往東陵,可是商徵卻仿佛早就下了不容置辯的決定,任憑她再三阻撓,他也要執(zhí)意東去。
東邊到底有什么呢?晉聞,嚴佩,陰謀,殺戮,還有呢?
可是真到了最后,商妍卻還是默默跟上了他的腳步。
時也,命啊。
她一路走一路哀嘆,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變成如今這境地。即使是君懷璧,她也只會在心情好的時候去黏他纏他,看他為難的模樣一面心傷一面卻帶著幾分恣意的快感,對商徵,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不清這是怎樣一種情感。她只清楚地知道,決不能讓他一人上路去面對那些未知的事物。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就讓它們暫時擱置好了。
時間飛逝,商妍原本懸在半空的心也漸漸落地。也不知宮中那個人的爪牙并沒有那么廣,還是安公公找到的替身已經(jīng)穩(wěn)住了時局迷惑了那人,半月眨眼而過,之前所擔(dān)心的事情一樣都沒有發(fā)生。這原本算是逃亡避難的一路竟然帶了幾分賞玩的興致,到末了連馬車都丟棄了。
商徵原本帶著傷,這半月來臉色也漸漸恢復(fù)了紅潤,甚至在半路上買了一柄劍配在腰間,像是個器宇軒昂的劍客。
商妍看著好玩,也像模像樣去買了一把,可惜佩劍多半有些分量,她個子又矮,到最后好好一柄漂亮的淑女劍活生生成了拐杖。可偏偏商徵還盡挑著高山險峻走。
“皇叔——”
“皇叔——皇叔——”
隔著數(shù)步距離,商徵終于停下腳步等她。她氣喘吁吁拄著劍拐杖跟上他,忍無可忍控訴:“皇叔,你究竟想做什么?”
商徵的目光從頭到尾地把她掃上了一遍,道:“去東陵避難。”
“……”
這個少年版商徵,簡直惡劣得令人發(fā)指!商妍終于知道何為欲哭無淚。她在原地喘息不止,卻看到幾步之遙的商徵緩緩伸出了手,做出個邀請的姿勢。
“太假了。”商妍冷冷戳破。
商徵忍俊不禁,笑道:“你是想再官道上廝殺,還是在山路上拄著劍走?”
“……”
“走吧,天快黑了。”
“……我累。還疼。”
破罐子自然有破摔的方法。商妍打死都不想再動了,只是沒想到的是商徵卻緩緩背向她稍稍蹲下了身軀。
商妍努力扶了扶瀕臨跌落的下巴,一時間腦海里空蕩蕩一片。良久,她才回過神來,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不是累么?”商徵的聲音響起。
帶著別扭的溫和,是商徵特有的情懷。
第二十三章:良辰美酒
一晃月余,秋去冬來。
商妍終于能夠心滿意足坐上馬車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她在路上睡了一覺,好昏昏沉沉醒來叫了一聲皇叔,結(jié)果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yīng)。靜默片刻,她終于徹底清醒過來,掀開馬車簾子一角小心打量周遭的一切:外頭人聲鼎沸,往來人群絡(luò)繹不絕,再遠處是一道巨大的城門,城門上書著“東陵”二字蒼遒有力。
這一路跋山涉水已經(jīng)太久,她幾乎要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可是都到了東陵了,商徵去了哪里呢?
時間一分分流走,原本在東邊的朝陽漸漸爬到了馬車頂上,又一分分地朝西邊墜落,眼看著就要日落,城門就快要關(guān)閉,而商徵卻始終沒有再露過身影。
商妍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在馬車上的軟榻中打了多少個滾兒,只是心中的焦慮漸漸滋長成了擔(dān)憂,到最后一刻都按捺不了了——商徵并不是晉聞,他從來不會玩什么神出鬼沒,車上有紙筆,往日就算他只是離開一盞茶功夫去買個干糧也會留下信箋,這一次到底是什么促使他連留下幾行字的時間都沒有呢?
日落。
守備城門的侍衛(wèi)提高了嗓門催趕最后匆匆行走的人群,她心中最后一根弦終于被崩斷,咬咬牙草草收拾了幾樣行禮,匆匆提筆留了張紙條在馬車上,在城門就要合上之前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
城內(nèi)燈火透明,街巷夜市顯然是剛剛拉開序幕,街道兩旁樓宇林立,無數(shù)商販吶喊混雜在孩童追鬧的嬉笑聲中,共同交織成了一派繁華景致。
商妍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景象,不由放緩了腳步。
進來東陵城之前,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小小的沿海小城居然會是這樣子,朝中事她雖然沒有插手,卻也經(jīng)常耳聞,東陵城在西昭雖算不上貧苦,可它既無良礦也無良田,實在稱不上是什么魚米之鄉(xiāng)。如今看來似乎也不盡然?
尋找商徵毫無線索,她信步游走,原本以為漫漫長夜就在這彷徨的游蕩中過去,卻不料腳下忽然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一驚,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忽然朝地上倒去——
咣當(dāng)——
重重的一聲。刺鼻的酒味在街巷飄蕩開來,引得周遭的人紛紛停下了腳步回眸。
幾乎是同時,一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啊,你這丫頭片子走路怎么部長眼睛,賠我好酒!”
……酒?
商妍有些頭暈,趕忙捂住口鼻才從這烈性的酒味中抽回幾分神識茫然抬頭,見著的是一個官差打扮滿臉胡子的男人,他手上還拎著半截破碎的瓷片,圓滾滾的眼睛好似要掉出來一樣。
“這可是要送往宮里的貢品!價值連城!你你你……你賠!不然小爺就拉你去見官!”
“各位鄉(xiāng)親可要給在下作證啊,在下可是奉命護送這壇酒送去府尹大人府上,這丫頭片子走路不長眼睛,這酒你賠得起嗎?啊?”
好酒?
商妍忍著暈眩低頭看,果然看到地上有濕噠噠一灘酒水,還有碎了一地的碎片。
“你說!你打算怎么處理?!”那滿臉胡子的男人最后吼。
只可惜并沒有收到多大的恐嚇效果,因為被恐嚇的“丫頭片子”已經(jīng)暈乎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扶著街邊的一個小攤支起身子,她迅速地退后了幾步遠離那濃烈的酒味,卻不想手腕被那胡子男拽住了。
他尖聲叫嚷:“你還想跑?!打翻了貢酒就想這么了事?小爺告訴你,沒門!”
貢酒?
商妍努力定睛掃了一眼,想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素來不勝酒力,可是卻也不至于聞上一聞就暈得站都站不穩(wěn)開口都困難,這酒氣味刺鼻,她在宮中從沒見過這么這么烈性的酒,這人莫非是故意的?
“說話啊你!裝啞巴沒用,你就算是裝傻子也沒用,錢呢,拿出來!不然拉你去見官!”
商妍用力晃了晃腦袋,卻依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胡子男的力氣十分巨大,他拽著她一陣搖晃,就算是原本不暈也暈了。她被他提在手上,腦海里是嗡嗡作響的嘈雜,思緒混成了一團漿糊,呼吸也越來越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