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2.10
    這天, 花了好長時間, 聞人笑才與他們解釋清楚,嚴謙不是那樣的人。晚上想起來又覺得有趣, 就將這事當作笑話講給嚴謙聽。
    聞人笑躺在床上,抱著被子笑得停不下來:“他們說你是斷袖......”
    躺在地上的嚴謙面色青青白白,忽然又泛起不自然的紅。
    “別聽他們瞎說。”
    聞人笑支起下巴,笑吟吟地看他:“真的不是嗎?”
    少女面容精致,被昏暗的燭光映襯得柔和又溫暖。嚴謙微微轉(zhuǎn)頭看她,, 那種奇異的慌亂感覺又襲上心頭。
    “不早了,睡吧。”
    “好吧。”
    聞人笑乖巧地閉上眼。
    直到一切都安靜下來,她睡得熟了, 嚴謙還是毫無睡意。他起了身,輕輕坐到床邊,借著一點點月光打量少女恬靜美好的睡顏。
    “我這是怎么了, ”一聲絕望又無奈的輕嘆從唇邊溢出,他拉起聞人笑的手,小心翼翼按在自己胸口,“公主......”
    目光落在她微微翹起的晶瑩的唇上,嚴謙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 緩緩彎腰湊近,鬼使神差地想要含入口中。快要觸碰到的一霎那,忽然僵住。
    他捂著臉,慢慢躺回了地上。
    三天后。
    大軍停在北境小城朱雀城外十里。
    望著士兵們安營扎寨, 建起的帳篷都比平日里牢固好幾分,聞人笑的神經(jīng)微微繃緊,呼吸也窒悶起來。
    她放下簾子,回身走到嚴謙面前,低著頭小聲道:“哥哥,抱。”
    靠進他的懷里,才終于覺得安心幾分。
    “明天就會開始打仗了嗎?”
    “沒有那么快。”
    嚴謙回答著她的問題,一邊悄悄將鼻尖湊近。
    公主好軟,好香。安靜又貪婪地呼吸著香甜的氣息,他像是一只放縱著食欲的狼犬。
    “我們能打贏嗎?”
    “可以。”
    “我們帶了多少人?”
    “五萬。”
    “他們呢?”
    嚴謙想了想道:“十萬。”
    察覺到小姑娘環(huán)在腰間的手臂緊了緊,柔軟的胸脯又朝他貼了貼,嚴謙面色一變,深呼吸了幾次,努力拋去心中雜念。
    “別怕。”
    “我看書上說,北邊的蠻子個個兇神惡煞,力大如牛......”
    嚴謙低頭一看,小姑娘果然已經(jīng)紅了眼睛。他摸摸她的腦袋,安慰道:“我們有,武器和戰(zhàn)術(shù)。”
    這些顯然并不能讓聞人笑安心。她吸了吸鼻子:“還有呢?”
    嚴謙想了想,眼底有什么東西一點點沉淀下來,無比堅定:“我們有守衛(wèi)的領(lǐng)土。他們是漂浮無根之人。”
    如嚴謙所說,開戰(zhàn)的那一天來得并不算快,卻很突然。這時聞人笑才發(fā)現(xiàn),信心滿滿跟來、想要保護嚴謙的自己,其實什么忙也幫不上。
    好在她還剩下一手醫(yī)術(shù)。
    一行五名年輕的大夫聚在一起,沉重凝滯的氣氛在帳篷中流轉(zhuǎn)。不遠處,幾名隨軍已久的老軍醫(yī)自顧自搬運、搗鼓著幾個壇子。
    身邊的四人主動走過去幫忙,聞人笑看了眼那壇子,知道自己搬不動,就湊過去與一名白發(fā)蒼蒼的老軍醫(yī)搭話。
    “老人家,您在這軍中多久了?”
    老軍醫(yī)抬頭看她一眼,語氣很和善:“十幾年了,我也記不清了。倒是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聞人笑的四名伙伴搬完壇子,也湊過來:“除了閔賢弟,我們都是太醫(yī)院來的。院正說軍中缺人手,讓我們來幫忙。”
    老軍醫(yī)點點頭:“有這心總是好的。”
    聞人笑環(huán)顧一下周圍寥寥幾人,好奇道:“五萬人的大軍,只有我們這幾名軍醫(yī)么?”
    “不是的,”老軍醫(yī)擺擺手道,“一會兒你看到送來我們這兒的,都是皮肉傷罷了。帳篷里條件簡陋得很,傷筋動骨的、傷及肺腑的,都送進朱雀城里的醫(yī)館去了。”
    幾人雖說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慘烈場面的心理準備,聽到這話還是難免悄悄松了口氣。
    然而等到傷員真正被送來的時候,老軍醫(yī)口中輕描淡寫的場景,還是讓五個人齊齊臉色煞白。
    不久之前還算空曠的帳篷頓時顯得有些擁擠。傷得輕的士兵自己走進來,傷得重些的就被戰(zhàn)友抬進來。鐵銹般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耳邊時不時想起壓抑著的痛呼,一時間讓人有種錯覺,仿佛置身人間地獄。
    “閔賢弟,”灰衣青年拍拍聞人笑的肩膀,“我們該去幫忙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點點頭,跟著走到那堆壇子邊。
    守在旁邊的中年人拿出幾只小些的壇子,分給聞人笑和灰衣青年:“拿著,去幫忙。那里面是燒酒,要最先往傷處潑。那邊是三七粉,省著點用,傷得特別重了再用。”
    聞人笑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壇子,隱約看到黑漆漆的洞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這是什么?”
    “地龍,”中年軍醫(yī)忙著從一只大壇子里往一只小壇子里倒著什么,抬起頭看她一眼,解釋道,“活的。搗碎,敷在傷處,會吧?”
    地龍,別名蚯蚓。這種生活在泥土中的動物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皮膚可以入藥。聞人笑在醫(yī)書上見過相關(guān)的方子,像這樣簡單粗暴的土法子卻還是投一次聽說。
    “這樣......效果怎么會好呢?”
    中年軍醫(yī)似乎有些不耐,扯了扯嘴角,沒有答話。
    聞人笑又往壇子里仔細看了看,果然有什么細細長長、密密麻麻的東西緩緩蠕動。她手一抖,險些捧不住壇子。
    幸好身邊的灰衣青年眼疾手快,伸手托住:“閔賢弟,小心。”
    一旁的桌子上靜靜躺著一根石杵,聞人笑轉(zhuǎn)頭看了眼,實在鼓不起勇氣伸手去拿。只要想到那個畫面,胃里就一陣翻涌。
    她細細的聲音不停顫抖,像只受了驚的小動物:“我,我?guī)Я怂巵淼摹!?br/>
    桌子上擺著的還有一個木頭箱子,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幾個精致的瓷瓶,里面是聞人笑用上好的藥材精心準備的傷藥。
    中年軍醫(yī)抬頭看了眼,沒說什么,隨她去了。
    聞人笑如蒙大赦,放下裝著地龍的壇子,捧起藥瓶子跟在灰衣青年身后,等他潑過燒酒,就勤勤懇懇認真上藥。
    這一忙活,就一直忙活到天徹底黑了下來。
    聞人笑看著不到一天就見了底的十幾個藥瓶子,終于意識到這個殘忍又嘲諷的事實——她心中熟記的那么多傷藥方子,在這里也是毫無用處的。
    一旁擺著的那一壇地龍,不知早就被誰拿了去。就連那幾個巨大的壇子,也眼看就要見了底。
    聞人笑從沒有試過這樣辛苦。又餓又累,頭暈眼花,聞了一下午的血腥味,仿佛鼻子就要失靈了。她撐著桌子緩了口氣,再抬起頭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好像沒有了她能幫上忙的地方。
    于是她低著頭,慢慢往門外走。
    灰衣青年叫住她:“閔賢弟,你沒事吧?這是要去哪兒?”
    一旁嫻熟上著傷藥的中年軍醫(yī)沉聲道:“讓他去吧。”
    這名姓閔的后生,是這里最年輕的一個。看著白白凈凈,想來平日里也是嬌生慣養(yǎng)。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不管現(xiàn)在是終于忍不住去吐,還是要回去休息,都已經(jīng)有些出乎意料了。
    聞人笑沒回頭,有氣無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可憐:“剛才好像下雨了,我,我去找找還有沒有地龍。”
    中年軍醫(yī)一愣,搖頭笑了。
    聞人笑終于回到嚴謙的帳篷的時候,他比她到得還早些,正坐在蠟燭邊,擰眉看著什么。
    聞人笑抬起虛軟無力的腿,快步跑過去:“哥哥!你沒事吧?父皇呢,有沒有受傷?”
    嚴謙將她接進懷里,低低嘆了口氣:“別擔心,我們都好。”
    他已經(jīng)簡單地沖過涼,換了干凈衣裳,身上還是傳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他抬手摸了摸聞人笑蒼白的臉:“辛苦你了,公主。我派人與朱雀城的知府通過信了,明天一早,送你進城去。”
    若不是他今早實在爭不過倔強的聞人笑,就連這一天的苦也不會讓她去受。
    聞人笑一僵,忽然用力掙脫出來:“我不走!”
    “聽話,”嚴謙又將她摁進懷里,“你是公主。”
    聞人笑靠在他胸口,終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過了很久,哭累了,她擦擦眼淚道:“哥哥,我想要你那把玄鐵匕首。”
    嚴謙也不問她要做什么,直接拿出來遞給她。
    “睡覺了,嗯?”
    他起身把聞人笑抱到床邊,正要將她放下,她卻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
    聞人笑不甘心地嘟囔道:“陪我睡吧......”
    嚴謙沉默片刻,竟沒拒絕。抱住軟軟的小姑娘,輕輕躺到床上。
    經(jīng)過了這樣壓抑、充滿血色的一天,兩個人互相依偎著取暖,竟也能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嚴謙回來得還是比聞人笑早些。
    他想了想,起身往軍醫(yī)帳走。帆布帳篷在夜色中透出暖黃的燭光,像個巨大的燈籠。
    一身黑衣少年打扮的聞人笑手中拿著一把銀灰色的匕首,干凈利落地清理著傷處的腐肉,上過藥再用干凈的白布仔細包扎。
    這時候的傷兵比起白天時要少些,她忙活之余終于能喘口氣,還能有空叮囑幾句要注意的事情,說幾句鼓勵的話。
    雖然她手上動作算不上十分熟練,人多了有時會顧不過來,這軍營里也是第一次有人做這樣的事,帶著姑娘家特有的細致和耐心。
    白發(fā)蒼蒼的老軍醫(yī)走過來拍拍聞人笑的肩膀,溫和道:“年輕人,休息會兒吧。”
    聞人笑應了聲,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嚴謙站在帳門處,靜靜看著這一幕。
    不過是兩天的時間,小姑娘好像就瘦了一點,臉上逐漸有了堅毅的神色。
    他無意識地勾唇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覺得眼眶發(fā)酸。
    日子一天天過去,遲鈍如聞人笑也逐漸發(fā)覺,每日里受傷的人在一點點變少,受的傷也不再那么嚴重。
    甚至有人帶著平日里從不在意的細小擦傷、劃傷來到軍醫(yī)帳,好奇地想看看傳聞中細心又善良的小軍醫(yī)。
    晚上見到嚴謙,聞人笑問他:“是不是要打完仗了?”
    “是,”嚴謙托著少女的臀部將她抱起來,臉上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于是這天晚上,聞人笑終于做了個好夢。
    夢見上輩子的事情從這一天開始逆轉(zhuǎn),嚴謙從來不曾失去他的右臂,與她在某個廟會偶然相遇,有一個比所有話本中更浪漫的初識。
    嚴謙還沒有睡著,看著少女在睡夢中露出甜甜的笑,面頰泛粉,覺得可愛又有些新奇。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蛋。
    少女嘴唇微動,喚了句:“夫君......”
    這話像是一道雷劈在嚴謙頭上,他驀地雙眼發(fā)紅,忍不住伸手握住聞人笑的肩,將她搖醒。
    “你叫誰!”
    聞人笑哪里甘心就這樣從美好的夢境中醒來。意識模模糊糊,她一把拍開嚴謙的手,緊閉著眼嘟囔道:“煩死了,反正不是你。”
    嚴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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