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還是沒能等到曲筱陽去找新的治療方案。</br>　　保守治療的效果很不好,不過兩天，她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br>　　由心衰，很快發(fā)展至全身器官衰竭。</br>　　她去得很快,也還算沒有太大痛苦。</br>　　曲筱陽是親眼看著老太太離世的。就算是盡力搶救，也無力回天。</br>　　曲筱陽當醫(yī)生這么多年了,早就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然而每次和死神搏斗失敗后,她心情都還是會低落一段時間。</br>　　但這次老太太去世帶給她的打擊,似乎又比之前多了那么一些。大概就正如梁紹文所說,這是和病人走得近了帶來的‘副作用’。</br>　　曲筱陽站在搶救室里安靜地宣讀了死亡通知,逐一跟幾個醫(yī)護人員交待遺體保管和通知家屬的事項。</br>　　“曲醫(yī)生，你……沒事吧？”跟曲筱陽一起參加搶救的小護士有些擔心地看著她。</br>　　另一個麻醉科的同事也拍了拍曲筱陽的肩，安慰她道：“人各有命。對于這個患者，你真的盡了全力了。有些事強求不來。”</br>　　曲筱陽正納悶怎么一個二個的都轉(zhuǎn)頭來安慰她，而后就感覺到左臉頰上有些癢。</br>　　她抬起手背薅了一把，竟然摸到一手背冰涼的淚。</br>　　曲筱陽有些自嘲似的，低嘆一聲，垂眸道：“抱歉,我把個人情緒帶入工作了。你們該忙的忙,都散了吧。”</br>　　說來也是可笑。</br>　　老太太那女兒王霞,在老太太住院的時候,全程連個臉都沒露過。可她母親這才剛剛過世,哭靈跑得比誰都快。</br>　　醫(yī)院這邊才剛通知她，不到倆小時就帶了一幫人拉拉雜雜地在門診外圍了一大圈。</br>　　還是那醫(yī)鬧老三件：哭靈，橫幅，小喇叭。</br>　　王霞這邊大張旗鼓的敲敲打打，甚至直接鬧到了醫(yī)務(wù)處的主任那里。</br>　　主任一開始好言好語地試圖跟家屬解釋，無果。王霞根本不管院方說什么,病案也好手術(shù)記錄也好統(tǒng)統(tǒng)不看，就一口咬定是醫(yī)院草菅人命，要他們賠錢，而且張口就要五十萬。</br>　　賠錢是不可能賠錢的。</br>　　其實站在醫(yī)院角度，除了之前腸粘連剝離術(shù)沒有家屬簽字外，從頭到尾，院方這邊沒有一丁點責任和問題。不僅沒有責任，甚至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這段時間的住院費，手術(shù)費，有一半都是曲筱陽他們科室墊付的。而其中，曲筱陽出了大頭。</br>　　不過不管是真投訴還是目的不純的醫(yī)鬧，擺平他們都是醫(yī)務(wù)處的職責所在。醫(yī)務(wù)處主任最擅長的，除了協(xié)調(diào)矛盾，就是和稀泥。想著多和一和，慢慢跟這種醫(yī)鬧周旋個一年半載的，撈不到好處的自己就會放棄了。</br>　　但為了走過場，還是把曲筱陽叫來了。本意是想讓她穩(wěn)住家屬情緒，而后院方辦法從中協(xié)調(diào)，盡量不把事情鬧大。</br>　　但曲筱陽自己都在這邊鬧心呢，自然是沒空搭理王霞的無理取鬧，更不可能給她好臉色看。</br>　　從頭到尾，她正眼都懶得給王霞一個，只面無表情地說：“你母親才剛?cè)ナ溃憔陀盟齺砝账麽t(yī)院。你覺得你這么做，合適嗎？人在做天在看，說話做事都是要講良心的。想要錢？告訴你，門兒都沒有。病歷醫(yī)案手術(shù)過程，我們都有完整的記錄，你如果執(zhí)意索賠，我們就法庭見吧。”</br>　　王霞本就理虧，被曲筱陽懟得下不來臺后，惱羞成怒，當場甩下一句：“你給我等著！老娘要你吃不了兜著走！”</br>　　一個不慫就是剛，一個撕破臉皮走人，主任差點當場被氣出心梗來。</br>　　這梁紹文的弟子，怎么都倔得跟頭牛似的，不懂變通呢？</br>　　王霞自己也知道，這事如果走了法律程序，那這好處十有八九都是撈不到的了。</br>　　不過這次也不知道是誰給王霞出的主意，她這次放棄了‘地面游|擊|戰(zhàn)’的路線。畢竟，醫(yī)院門口鬧一鬧，影響算不得太大。這不痛不癢的，醫(yī)院也不會多給她眼神。</br>　　但如果鬧到網(wǎng)上去，事情就又不一樣了。</br>　　在網(wǎng)絡(luò)這種匿名聚居地，躲在馬甲背后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黑人的成本簡直不要太低。</br>　　王霞本身又蠢又毒沒本事，但她找的醫(yī)鬧團隊倒是有幾個長期合作的想要賺取流量博眼球的新媒體和營銷號。</br>　　營銷號最擅長抓住網(wǎng)友的吃瓜獵奇心理，取一個吸睛的標題，配上一個一波三折的故事，混入王霞偷拍的混淆視聽的照片，瞬間成就了一個三甲醫(yī)院黑心醫(yī)生為了牟利從年邁體弱的弱勢群體身上榨取最后一點剩余價值的故事。</br>　　這通稿一出，吸盡眼球。</br>　　更雪上加霜的是，曲筱陽在醫(yī)務(wù)處說的那段話，被王霞偷偷錄下來，并且斷章取義地放到了網(wǎng)上。</br>　　王霞只截取了【想要錢？告訴你，門兒都沒有。病歷醫(yī)案我們都有完整的記錄，你如果執(zhí)意索賠，我們就法庭見吧。】這段話。甚至還通過后期加工植入了王霞抽泣哽咽的音軌。</br>　　曲筱陽當時正在氣頭上，說話的語氣也不太好。于是這段錄音聽上去就像是黑心醫(yī)生面對痛苦的病人家屬，不僅冷漠地駁回了理賠投訴，還未雨綢繆地地做好了所有相關(guān)記錄。</br>　　新聞出來的那天上午，兩小時內(nèi)，曲筱陽微博下就多了一百多條謾罵。</br>　　曲筱陽雖然不如明星和公眾人物那樣引人注目，這件事也遠沒有達到全民關(guān)注的地步，但網(wǎng)絡(luò)之大，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她淹死了。她又不是真有一顆鋼鐵之心，到底還是架不住輿論的惡意。</br>　　曲筱陽刷著手機，看著那些連帶她家祖上三代都一起辱罵了的留言，眉頭越皺越緊。</br>　　曲筱陽有些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饒是她自詡平時抗壓能力不錯，也還是受不住同時幾百人在她微博下肆意謾罵潑臟水，有些人罵了她還不過癮，甚至還將矛頭直指他們醫(yī)院，說他們包庇徇私，是非不分。</br>　　憋屈，難過，憤怒，失望……那一瞬間，什么樣的負面情緒都從心里冒出了頭。</br>　　手中的手機忽然被人抽走了。</br>　　曲筱陽一抬頭，便見梁紹文一臉擔心地看著她。</br>　　“別看了，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br>　　“對啊，沒必要為了別人的愚蠢來懲罰自己。”</br>　　留在辦公室里的同事也紛紛出言相勸。</br>　　曲筱陽向后一仰，靠在沙發(fā)背上，閉起眼。道理都懂，要做到卻很難。</br>　　梁紹文擔心地看著曲筱陽，微微嘆了口氣：“要不這樣，我放你回家休個假。現(xiàn)在的網(wǎng)友都是金魚記憶，等過個一周，誰還會記得你這事兒……”</br>　　“梁老師，老師不好了……”</br>　　莫梨忽然推開科室大門，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進來。</br>　　她目光觸及曲筱陽，微微一頓，欲言又止。</br>　　曲筱陽嘆了口氣：“都這樣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br>　　梁紹文也微微頷首：“說吧，她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不如有個心理準備。”</br>　　莫梨又看了一眼曲筱陽，才說：“有媒體趕到咱們醫(yī)院了，指明要采訪筱陽。”</br>　　梁紹文蹙眉：“醫(yī)務(wù)處讓人去擋了嗎？”</br>　　莫梨顯然是從外面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此時依然有些氣喘吁吁，搖一搖頭：“擋了，但堵了這頭堵不住那頭……王霞帶著一幫醫(yī)鬧也過來了。”</br>　　梁紹文：“筱陽，你就待在辦公室，哪兒也別去。莫梨，你待在這兒陪筱陽，把辦公室門給我鎖死了。”</br>　　莫梨應(yīng)了一聲，又疑惑道：“梁老師你呢？”</br>　　梁紹文：“我畢竟是科室的負責人，由我出面，先把這幫媒體擋回去。”</br>　　曲筱陽立刻站起身：“老師，這事兒是我惹得，應(yīng)該由我……”</br>　　“閉嘴，坐下！”梁紹文直接打斷了曲筱陽的話，“莫梨，你給我看好她。”</br>　　莫梨立刻敏捷地攔住曲筱陽：“交給我了！”</br>　　“梁老師！”</br>　　莫梨化身人形娃娃機，八爪魚似地纏住曲筱陽：“我的姑奶奶喂，你就好好待這里吧。出去干嘛，等人把你撕成渣嗎？放心吧，梁老誰啊？大風(fēng)大浪得多了，不比你頂事？”</br>　　*</br>　　單世鈞這天早上在操練場訓(xùn)練新兵的時候，邱啟忽然偷偷過來找他。</br>　　“單隊，單隊！”他探頭探腦地站在訓(xùn)練場旁沖單世鈞招了招手。</br>　　單世鈞見他神色焦急，于是轉(zhuǎn)頭跟另一名教官交待了兩句，而后去了邱啟那邊。</br>　　“什么事？”</br>　　單世鈞訓(xùn)練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這點他的隊員都知道，所以邱啟這時候突然來找他，肯定是有急事。</br>　　邱啟也不多說別的，直接將自己的手機塞到單世鈞手上：“你看看這個。”</br>　　單世鈞盯著手機屏幕，表情越來越嚴肅，眉頭越皺越緊，最后擰成一個川字。</br>　　邱啟給他看的正是被轉(zhuǎn)得最火的那個營銷號寫的稿子。</br>　　網(wǎng)上都罵成這樣，還不知道醫(yī)院那邊會是什么情況。</br>　　單世鈞手指在評論區(qū)往下劃拉了一下，看到了一個短視頻鏈接，視頻封面就是曲筱陽他們醫(yī)院門口。</br>　　一點進去，就看到一群醫(yī)鬧，浩浩蕩蕩地打著標語朝著門診大樓去了。</br>　　“隊長你說現(xiàn)在人怎么這樣啊，曲醫(yī)生還不知道多糟心呢……”</br>　　單世鈞將手機還給邱啟，轉(zhuǎn)回身跟負責新兵的教官交待了幾句，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訓(xùn)練場。</br>　　“單隊你去哪兒啊？”</br>　　邱啟竟然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單世鈞的速度。</br>　　單世鈞頭也沒回，淡淡道：“謝謝你告訴我。我還有事，回頭再說。”</br>　　邱啟見單世鈞直奔軍部干事大樓去了，撓了撓頭，也沒好再繼續(xù)跟著。</br>　　單世鈞直接去了林競的辦公室。</br>　　“報告。”</br>　　“進……”</br>　　林競‘進來’這倆字才只說了一半，就見單世鈞已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來。</br>　　林競微微一揚眉：“你今天吃火|藥|了？”</br>　　他印象里的單世鈞，做事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哪怕是在遇上和敵方高手互狙，陷入重重包圍的時候，也都能保持冷靜和理智。</br>　　像今天這樣焦急甚至莽撞的一面，林競還真沒見過。有些新鮮。但肯定出什么事了。</br>　　單世鈞迅速朝他敬了一禮：“參謀長，我想申請請一天假。”</br>　　林競愣了一下：“理由？”</br>　　單世鈞沉默兩秒：“個人原因。”</br>　　林競蹙眉：“今天重要的領(lǐng)導(dǎo)都在這邊。他們難得過來視察一次，本就是想見見這次羅顯洋事件立了大功的戰(zhàn)士們……你非要現(xiàn)在走嗎？”</br>　　單世鈞堅定地說：“非走不可。有我沒我，都不會影響領(lǐng)導(dǎo)們的視察工作照常展開。”</br>　　但此時的曲筱陽身邊必須有他。</br>　　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qū)⑶汴栔糜诠铝o援的境地。</br>　　林競有些無語凝噎的感覺，片刻后，才壓著聲問：“你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我現(xiàn)在不是以參謀長身份問你，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在問你。”</br>　　單世鈞看著林競，認真道：“曲筱陽那邊遇到一群喪心病狂的醫(yī)鬧，他們把事情鬧大了。現(xiàn)在媒體，還有那些醫(yī)鬧正堵在醫(yī)院找她麻煩。我……不能放著她不管。”</br>　　林競嘆了口氣，有些頭疼似的，擺了擺手：“滾滾滾。男大不中留。”</br>　　單世鈞：“謝謝參謀長。”</br>　　“喂，”單世鈞走到門口時，林競忽然又叫住他，“我總這么三天兩頭為你破例，這都把姑娘帶不回來，只能證明你不行了。”</br>　　單世鈞微勾一下嘴角：“我行不行，你說了不算。”</br>　　單世鈞走后，林競摸了摸下巴，咂摸出一點味道來。</br>　　言下之意，曲筱陽說了才算唄。</br>　　臭小子。</br>　　單世鈞趕到醫(yī)院時，曲筱陽他們科室的辦公室門口，正被十幾個醫(yī)鬧圍了個水泄不通。</br>　　醫(yī)院的保安人手不夠，根本攔不住。</br>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單世鈞瞇了瞇眼，一眼便鎖定沖在最前面，正在瘋狂撞門的壯漢。</br>　　單世鈞一只胳膊就擋開了幾個醫(yī)鬧，輕松地排開眾人走到了科室正門外，精準快速地揪住了為首那個的醫(yī)鬧的后領(lǐng)。</br>　　他揪著男人衣領(lǐng)，胳膊一轉(zhuǎn)，微微發(fā)力。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被單世鈞用拎小雞的方式拎了起來。</br>　　“喂你干什么，你誰啊？你放開我！警告你啊，我叫人了！”</br>　　那人又是踢腿又是揮胳膊的，就是掙脫不開單世鈞的手。</br>　　“人你不是都叫了嗎？十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小姑娘，也不害臊。”</br>　　他身后傳來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語氣里帶著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br>　　剩下的那些個醫(yī)鬧，見這人單手就搞定了他們中最結(jié)實的人，頓時噤若寒蟬，面面相覷，都有些懵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