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楚辭下達(dá)命令已有十日了。這一天, 若有人都回到了提學(xué)司衙門里，等著楚辭宣布結(jié)果。
    當(dāng)時他說了，表現(xiàn)突出的人有獎勵, 不過關(guān)的人要受懲罰。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上交楚辭當(dāng)初發(fā)給他們的登記表, 一張紙上可登記十名孩童。
    現(xiàn)在, 他們站在下面, 最上面那張桌子上擺著的一摞摞的紙張，那就是他們上交的登記表。看著這些紙張，他們心里都不自覺地生出些許期待與忐忑。
    “人都到齊了嗎？”楚辭笑著走進(jìn)來, 跟在他身后的小四和小五抬著一張大鐵片，正艱難地想往里挪。
    擋在門口的幾位官員愣了愣, 慢半拍地往后退了退，而后又反應(yīng)過來，上前搭了一把手，將那鐵片抬了進(jìn)去。
    楚辭讓他們將鐵片抬到了桌子旁邊，斜斜地放著，用黑的那一面對著他們。
    眾官員看著這大大的鐵疙瘩，不知道這是用來做什么的。難不成這也是懲罰的一部分？有些人開始發(fā)散思維。
    然后他們看著提學(xué)大人在下面摸索了一下，這東西突然就展開了, 變成了長長的一片，下面還多了三條腿支撐著。
    “這……莫不就是黑板？”有人看了良久，然后恍然大悟般叫了起來。
    “黑板？”其他人議論紛紛，這黑板又是個什么東西？“董大人，你認(rèn)識這個？”
    “我也是偶然聽說的, 我有一個表弟前兩個月剛從京城回來，聽他說京城有很多這東西，不止是各家書院，就連四大城門口和各街巷張貼告示的地方都有了。不過，那些地方的都有人看守，一到天黑就搬回去，看得可緊了?！?br/>     他表弟說起這個時遺憾地嘆了口氣，也正是這口氣讓董大人明白，為什么他們要看得這么緊了。
    “這……黑板對吧，它又是怎么用的呢？”
    董大人說：“聽說這上頭可以寫字，寫完后還可以擦掉。往日京城張貼告示時，由于街道繁多，每次都要抄很多份?，F(xiàn)在只需讓人拿著告示怕幾趟，抄在這黑板上，便可讓大家都知曉，書院里也用這個東西教書，效果好著呢，京都國子監(jiān)都在用！我表弟還聽說朝廷有意將這東西在各州府推廣開來，特意挑了江南幾個省派了工部的人去造。不過……倒沒聽說咱們南閩省也有?！彼蛔杂X地看向楚辭，也不知道這提學(xué)大人的黑板是哪里來的。
    “寫字？”有人質(zhì)疑，“墨是黑的，再寫在這黑板上還能看得清嗎？而且很難擦干凈吧？”
    “不不，這東西可不是用毛筆寫的，聽說是用什么……粉筆，對粉筆！”
    大家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粉色的毛筆，實(shí)在想象不出這粉筆是個什么樣的東西。
    “嘖，我說大家也別亂猜了。咱們提學(xué)大人既然能弄來黑板，自然也會有那粉筆。大人，不知您可否讓我等開開眼界，看看這粉筆是如何寫字的？”王明討好地說道，他是筆墨房的，自然比別人都更關(guān)心這黑板。
    楚辭剛剛一直在聽他們說話，不過他也還不知道京城那些人已經(jīng)將黑板開發(fā)出其他作用了。事實(shí)上，京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兩種黑板，一種是書院用的嵌入式黑板，一種就是楚辭這里的折疊式。不過也是，古人的想法和動手能力從來不會差，只要稍微點(diǎn)撥一下，他們必定能還你一個驚喜。
    “行啊，你們看好了?！背o打開下面的暗格從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粉筆，想了想，然后在上面寫了漳州府提學(xué)司這六個字。
    粉筆敲擊著黑板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下面的官員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上面醒目的白字。
    人人都說白紙黑字，現(xiàn)在看來，黑紙白字寫出來反而更加清晰。
    “不是粉筆嗎？怎么是白色的？”有人小聲問道。
    楚辭解釋說：“這粉筆并不是粉色的筆，而是它寫的時候會有粉末落下來，故稱做粉筆。而且，它不止是一種顏色，各位請看，這一盒彩色粉筆里一共有七種顏色?！?br/>     他將每一種都拿出來重重畫了一道，七種不同的色彩印在黑板上，看起來有些花哨。最絕的是楚辭拿出粉筆刷在上面輕輕刷了一下，上面就立刻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
    “這，還可以用來作畫？”有人驚喜地叫道，他用毛筆作畫時，可畫不出這么像的飛虹。
    “當(dāng)然?！背o邊說，便抽出幾支粉筆在上面刷刷地畫了起來，沒過一會，一個撐著把紅傘的背影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畫上那個裙帶飄飄的身影看上去神圣而輕盈，仿佛下一刻她就會羽化登仙去。
    “大人畫的真好，這么硬的筆，居然也能使得這般順手?！?br/>     “多練練就會了?！背o笑著將粉筆放回盒子里，然后拿黑板刷將上面的字和畫一同擦去了?！爸笪視乓粔K黑板在門口，以后大家每次點(diǎn)卯都不點(diǎn)名，只需在自己名字那欄下面簽上同樣的名字即可。往日，本官有什么消息要告知大家，也會派人在上面寫上。不過今天，咱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br/>     楚辭將手隨意地放在桌子上點(diǎn)了點(diǎn)，示意大家別忘記他們今天開會的目的。
    眾人順著他的手看去，才回過神來，他們今天的目的，是想看看大家一共勸說了幾個孩童入學(xué)。
    “那，大人……”
    還不等那人問出口，楚辭率先說道：“這些登記表都是你們交上來的，由于數(shù)量比較多，本官只記下了每日的數(shù)字，不曾記下這是何人所交的，故而每人勸了多少孩童入學(xué)，我這里還不太清楚。”
    楚辭話音剛落，下面的人臉色就變了。有人皺眉頭，有人則狂喜不止。皺眉頭的人基本上都是完成了不少的，這會聽說楚辭沒計數(shù)，擔(dān)心自己會吃虧。
    而狂喜的人自然就是摩拳擦掌準(zhǔn)備讓其他人吃虧的了。他們沒去勸說，這會楚辭要算賬了，他們還以為要完了，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
    不過，他們顯然高興地太早了。因?yàn)槌o又說：“不過大家也別急，我雖然沒有登記名字，但是你們領(lǐng)走的登記表上我編了號，待會可以按照編號來認(rèn)?！?br/>     “……”正準(zhǔn)備厚著臉認(rèn)幾張的人，當(dāng)時可沒說這個啊，心思怎么那么壞呢？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么現(xiàn)在就開始吧。”楚辭說著，掏出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到三十九之間的所有數(shù)字。
    “周大人，請你過來幫個忙，將這上面的編號一一念出來吧?！?br/>     被點(diǎn)名的周青忙不迭地往上走，他不奇怪楚辭會找他，因?yàn)樗緛砭拓?fù)責(zé)接待主持事宜。
    “大人，現(xiàn)在可以開始了嗎？”
    楚辭點(diǎn)了點(diǎn)頭。
    周青拿起一張紙，看向登記表左下角的字，念道：“編號一者十人?！?br/>     楚辭在一號的名字下方劃了一橫，同時說道：“接下來是幾就報幾號一份就行?！?br/>     周青會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下一張，念道：“三號一份?！?br/>     楚辭又在他名字下畫了一橫。
    “一號一份?！?br/>     “五號一份。”
    “……”
    “二十六號一份?！?br/>     隨著桌上的紙張一張紙減少，楚辭在上面寫得字也變成了一個個正字。官員們雖不明白寫正字是何用意，但這不妨礙他們進(jìn)行對比。
    目前看來一號勸說入學(xué)的孩童最多，足足寫了一個半正字了，某些數(shù)字下方，卻連一橫都沒有。只可惜上面只有編號，他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甚至有可能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因?yàn)榘l(fā)登記表的時候，楚辭可沒讓他們注意這個。
    一百多張紙，用了半刻鐘便念完了。看著上面的戰(zhàn)績，大家很清楚的知道，這次獎勵的三人絕對是一號，十號和二十五號，被懲罰的可就多了，分別是六七□□外加十三十六這幾個數(shù)，因?yàn)檫@些數(shù)字連一橫都沒有。
    楚辭用小四遞過來的濕布巾細(xì)致地將手指擦干凈，而后他說：“有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幾號的，若有就站出來?！?br/>     有八個人站了出來，等他們說完，大家才發(fā)現(xiàn)，最多的一號，十號和二十五號都在其中。
    “不錯，都對了，你們觀察得很仔細(xì)，每人獎勵魚丸一斤。待會散會后我讓人送過去。”
    雖然不知道魚丸是什么，但上峰的賞賜豈有不喜歡的道理，所以八人立刻謝賞，態(tài)度一個比一個真誠。
    “好了，現(xiàn)在我便將編號與名字對上號，待會點(diǎn)到誰，誰就上來。一號謝石安，二號……”念完后，楚辭將手中的條子一收，臉上的表情也由剛剛的平和變得嚴(yán)肅起來。
    “想必上次參加會議時，大家都聽得很清楚了。得獎勵者除了之前說好的條件之外，還有年底考評甲級，包括吏員升為正式官身，本官都會做到。但本官一向賞罰分明，既然獎勵允諾了，那么說好的懲罰方式也一定會做到?，F(xiàn)在請六七□□十三十六這幾位大人上來。”
    六七□□就是那天的麻將四人組，他們都是仗著自己背后有人做主，所以根本就沒將楚辭的話放在心上，把這十天的時候都花在了游戲人間上。包括現(xiàn)在他們也認(rèn)為楚辭將他們叫上去只會自取其辱，便大大方方地上去了。而十三十六則仗著自己是提學(xué)司的老人了，嘴上不停地和楚辭訴苦，腳卻連挪都不挪一下。
    “本官慚愧?。　背o忽然嘆了口氣，“身為上峰卻沒想到張大人和李大人家中竟有這么多的家事要處理，還布置了差事給二位，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不過，自古以來大家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二位大人若是連家事都處理不好，又談何治國平天下呢？這樣吧，我給兩位大人一天時間，若兩位大人處理好了家事，便去處理差事，三天之內(nèi)交過來。若兩位大人處理不好家事，那么本官只能先放二位幾天假了，什么時候做好了，什么時候再回衙門去?！?br/>     他是笑著說道，語氣輕柔，面容可親，可聽上去卻讓人心中一寒，這分明就是威脅他們。
    張李兩位大人面對楚辭的威脅，最終還是決定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言明回去便將家事處理干凈，而后便開始勸學(xué)工作。
    楚辭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接著，他轉(zhuǎn)向那幾個人，挑了挑眉。
    然而不等他開口，那幾個就先說話了：“楚大人是否也想讓我等回去處理家事？”
    “不，幾位看上去不像在為家事煩擾的樣子，自然也就不必處理家事了。不過我想知道，你們?yōu)楹我粋€人都沒有勸說成功呢？”
    臺上其中一人笑了兩聲，說道：“我們勸了，百姓愚昧無知，堅持不同意，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百姓們并非不想讀書，只是他們還不習(xí)慣，我們要做的，就是盡量說服他們，改變他們的觀念。你們做到了嗎？”
    “哎呀大人，請恕我等嘴皮子不太利落，沒有大人那么厲害。不如這次就先算了吧，以后我等必苦練舌計，努力成為一個像大人一樣舌顫蓮花之人?！?br/>     他說話時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可話中的嘲諷之意任誰都能聽出來。
    “算了？要是這樣都算了，那我以后該如何服人？我不管各位有什么難言之隱，總之沒有完成任務(wù)就是沒有完成。按照規(guī)定，你們幾人需要從四月起去到我規(guī)劃的那個地方督學(xué)?！?br/>     “大人這是一定要為難我們了？”其中一個眼神一利，斜睨著楚辭。
    “如果你認(rèn)為，那便就是吧。規(guī)矩是我定的，你們當(dāng)日未反對我便默認(rèn)你們同意了，現(xiàn)在結(jié)果已出，你們卻不守規(guī)矩，反而認(rèn)為這是為難，我也沒有辦法?！背o說道。
    “楚大人，你確定要這樣做嗎？”有人又問了一遍。
    “本官十分確定，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問?！?br/>     “那行，既然大人如此不通情理，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這樣吧，我們才疏學(xué)淺，難擔(dān)大任，大人另請高明吧，我們不奉陪了?！闭f完，頭也沒回，便將腰間掛著的鑰匙“啪”地一聲扔在了桌子上。
    其他三人有樣學(xué)樣，走出去時臉上都帶著些許嘲諷和不屑。
    其他官員略帶尷尬地看著楚辭，他們不知道上峰被人下了臉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楚辭自己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似乎根本不把這事放在心里，轉(zhuǎn)頭便開始吩咐其他。
    懲罰雖然沒能成功進(jìn)行，但是獎勵卻到了。這次得到獎勵的三人里有一人看向楚辭的眼神特別熱烈，楚辭略想了想，便記起這人了。
    這人是提學(xué)司的吏員何遠(yuǎn)，楚辭剛來時去果縣祭海時路堵了，就是這何遠(yuǎn)將他帶回去坐了坐。他還記得何遠(yuǎn)家的大嫂是個直爽脾氣，二話不說便要給他做媒的事。
    “是何大哥呀?！?br/>     “不敢當(dāng)大人如此稱呼！”何遠(yuǎn)立刻說道。
    “何必如此拘束，當(dāng)日在果縣多謝何大哥招待了，今日散會后去我那里坐坐吧，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背o說道。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們頓時對何遠(yuǎn)這個一副看起來就老實(shí)相的人產(chǎn)生了不同的看法。還以為真老實(shí)呢，沒想到私底下竟然早就交好了上峰，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過大家心里雖然在罵他，但臉上卻十分友好，甚至還有幾分小心，何遠(yuǎn)見到這一幕，心里忍不住有點(diǎn)得意，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他壓了下去，反而變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大人請客，下官求之不得?！?br/>     “那就這么說定了。對了，何大哥這次排在第三，按我之前說的規(guī)矩，便是將你轉(zhuǎn)為正職。這樣吧，一時也沒什么好去處，容我仔細(xì)想想，再做決定吧?！?br/>     何遠(yuǎn)心中激動萬分，一想到自己即將擁有正式的官身，心里就無比激動。像他們這些吏員，雖然在衙門辦事，但要外面的人看來，他們其實(shí)算不得什么。
    可有了官身卻不一樣，即使只是最末的九品官，族譜上也能留下輝煌的一筆了，死后也可以以官職來刻墓碑，旁人經(jīng)過時也會肅然起敬。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有機(jī)會了，畢竟他出身不算太好，又不擅長鉆營，雖然做事兢兢業(yè)業(yè)，可官場上的事，又豈是只需兢兢業(yè)業(yè)便可達(dá)成目的的？
    沒想到，只做這么一件事，就真的能夠轉(zhuǎn)為朝廷正式的官員。他當(dāng)初以為提學(xué)大人是給他們畫了一張大餅，到時候他隨便推托了，旁人又敢說什么呢？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敢松懈，這十天里，他跑壞了兩雙鞋，還求爺爺告奶奶的，托著自家的親戚也幫著勸說，人情欠下了一大堆。
    幸好啊，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即便再難，也總算讓他做成了。聽到楚辭說這句話時，何遠(yuǎn)忍不住激動地雙眼含淚，總算讓他等到了呀！
    楚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他看來這明明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只可惜官場就是這么殘酷，如果不能適應(yīng)的話，就只能被拋棄。他也只能最大限度的幫他一下了，只希望，官場上永遠(yuǎn)也不要少了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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