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房門關(guān)上，李香茗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兩個(gè)小娃娃。念念是她早就知道的存在，只是晉山從未肯帶她來見她。她驕傲了一輩子，為此亦不肯服軟。他不帶著來見，她就真的一眼也沒去瞧過。
    “你，你......”
    她擰眉瞧著她，想問小九，卻又好像羞于啟齒。
    自己的兒子不愿來見自己，倒是這個(gè)曾經(jīng)被她趕走的丫頭先來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她瞧著她懷中那個(gè)粉白可愛的小人兒，出口的話卻還是那般刺人。
    “我還沒這么閑。”蕓生抱著小初緩緩落坐在床沿，還算心平氣和，又將念念拉到跟前。“念念不怕，這是你們的祖母。”
    “可是她好像不喜歡我們。”小孩子心直口快，嘟噥道。
    蕓生見狀只能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懷里那個(gè)正笑得沒心沒肺的小家伙，“小初。”
    她抬眸坦然對上那雙質(zhì)疑的目光：“——叫奶奶。”
    小初露出米粒似的小牙，咧嘴學(xué)著媽媽的音，雖含糊不清，但扭著身子向李香茗靠去后，小初又接連叫了兩聲，就算還聽不清，也該聽懂了。
    見此，念念似乎也不怕了，從蕓生腿邊慢慢貼上去。
    “奶奶。”
    李香茗心間的情緒百轉(zhuǎn)千回，眼淚就像拐了十八道彎的溪水終于到了山澗盡頭，再難自控。
    “這，這是你和小九的孩子？”她嘶啞著聲問。
    蕓生咽了口氣，亦啞聲回道：“是。”
    她還以為，還以為這狠心的丫頭，定不會將這個(gè)孩子生下來，打她失蹤那一刻起，她便對她存了這樣的偏見。
    而現(xiàn)時(shí)現(xiàn)地，看著眼前這個(gè)孩子，她才知，自己當(dāng)年錯(cuò)的有多么離譜。
    小初朝她伸出手，蕓生沒有阻攔，李香茗思念成疾，哪里還會拒絕。
    抱著小初，她心頭的歡喜是真，卻又不覺樂極生悲：“你......你不恨我？”
    “恨。”
    蕓生說的斬釘截鐵，一瞬叫李香茗難堪起來。
    “我就知道。”李香茗自嘲一笑，“既然你還恨我，又為什么要跟著小九一起回來？”
    李香茗似乎想到什么，惶急道：“你若是為了當(dāng)年的事要回來報(bào)復(fù)，只管沖著我來。”
    “娶葉文佩也好，趕你走也好，這些事，都是我們逼他做的......”
    聞言蕓生卻嗤笑：“你們逼他的？呵，若他不愿，誰也逼不了他......是你們騙了他！如今還在自欺欺人罷了。”高勝鳴早已將過去發(fā)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那些陰差陽錯(cuò)，都是他們的謊言。
    她的話一針見血，一針便刺到了李香茗的要害。
    “夫人還是和從前一樣，永遠(yuǎn)也不肯承認(rèn)自己錯(cuò)了。”她見她臉上動容，忍不住又道：“也或許夫人心中早已有對錯(cuò)，卻仍不敢親口說聲對不起。”
    這話聽到李香茗耳里有些好笑，“呵，你倒是會說，就好像我說了那聲，你便也能輕易原諒一樣......”
    蕓生亦不留余地，點(diǎn)頭應(yīng)和：“你說得對，我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你。”
    李香茗一怔。
    蕓生趁機(jī)又道：“夫人聽過一個(gè)故事嗎？”
    “......君當(dāng)作磐石，妾當(dāng)作蒲葦。蒲絲紉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李香茗當(dāng)然知道這個(gè)故事，想來在這丫頭眼中，她便如同焦仲卿那個(gè)惡母一般無二。她心頭有些不暢，可待回神撞見蕓生安之若素的模樣，卻并無絲毫冒犯之意；如此一來，倒是李香茗的神情變得有些晦澀難言。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這首詩，是我爺爺教我的；后世都道這場愛情如何凄婉動人，可我爺爺卻嗤之以鼻；后來我問爺爺為什么不喜歡這個(gè)故事，老人家才笑著答，他是把劉蘭芝當(dāng)作反面教材來教育我的。”蕓生說完，眸里的光芒透出一股子堅(jiān)韌，如皎月落湖心，寂寥照無聲，卻叫人心頭泛起波光，再難平息。“我爺爺只花了半天的時(shí)間，教導(dǎo)我不要成為劉蘭芝這樣的女人；而我卻得花一輩子的功夫保護(hù)自己，不要落到那種地步......”
    李香茗定定看著她，神晃意亂間只聽見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徐徐又道：
    “我不是劉蘭芝，我離開秦家，離開你兒子，我照樣可以帶著小初好好活下去。”
    “可不管是秦嘯川，還是秦晉山！你的兩個(gè)兒子，都做不到如此。”
    蕓生刻意道出三哥的名字，那聲如山谷間的回聲一般,一遍又一遍在李香茗的腦海中回響不斷。
    “你別說了......別說了......”無力松開小初，她掩面啜泣，丟了魂一般喃喃低語：“晉山，晉山。”她無法不承認(rèn)，是她這個(gè)母親害了他。
    趴在床邊有些犯困的念念恍惚聽見父親的名字，赫然驚醒，揉著眼睛抬起小腦袋，“爸爸......”
    念念回神，只見床上那個(gè)起先還令人害怕的祖母竟失聲痛哭起來，那哭聲引得念念不由自主地湊上前：“奶奶，奶奶也想爸爸了嗎？”
    李香茗垂下目光，那個(gè)叫念念的小丫頭竟踮起腳尖朝她探出一只手來。
    “念念也想爸爸，還想媽媽，奶奶別難過，咱們一起等他們回來。”念念被帶起哭腔，卻忍住沒有掉淚，只是懂事地擦去祖母臉上的水珠。
    她緩緩點(diǎn)頭，終于俯身也將念念擁入懷中：“——好孩子。”晉山生的好孩子。
    李香茗的氣勢難得弱下去，連帶看向蕓生的目光，也盡釋前嫌。
    “蕓生......”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垂下頭，嘴里卻有些生疏地喚起她的名。
    “我知道我今日就算說了那三個(gè)字，你和小九也不會原諒我；你放心，從今往后，我絕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多問一句，你今日來——究竟是為何而來？你自己心里，可真的明白？”
    到了這般地步，李香茗心中其實(shí)早已有了答案，可仍固執(zhí)地問；她得替小九要個(gè)答案，亦當(dāng)作她對小九的承諾。
    她究竟為何而來，這個(gè)答案對于蕓生自己來說，再沒有比此刻還要明白的時(shí)候了。
    何必再試探……蕓生拉過小初的手緩緩伸向李香茗，抬眸一笑，眉眼清澈：“只不過是，比起我對你的恨，終究還是他對我的愛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