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慕容舒清(1)
暖暖的風吹過湖面,泛起一陣漣漪,連天的荷葉搖曳生姿,幾朵晚開的桃花像是在與荷葉捉迷藏般忽隱忽現(xiàn),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湖邊軟榻上半倚著一女子,頭發(fā)不似時下女子一般綰成髻,只隨意地編成長辮,幾縷調(diào)皮的發(fā)絲隨風起舞,女子也不以為意,眼睛只注視著手中的書。女子身上著了件白色衣衫,只在衣襟和袖口處繡著幾片竹葉,便再無其他裝飾。
女子身邊坐著一綠衣女子,面貌清麗,手上緞面牡丹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白衣女子扇著,似乎無心欣賞這初夏美景,一雙明眸大眼直盯著白衣女子看。
綠倚看著這個服侍了五年的小姐,心里的疑問總不能散去,自三年前小姐落湖被救起以后,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小姐性格乖張,脾氣暴躁,皮鞭從不離手,看誰不順眼就揮過去,家中下人、城里百姓沒有人不怕這位慕容小姐的。奇怪的是,小姐落湖醒來以后,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性子也變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她很怕在小姐身邊伺候,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可是現(xiàn)在她很喜歡待在小姐身邊,還常常看小姐看得呆了,總被她唇邊淺笑所惑,覺得如沐春風。
“小姐,小姐!他,他來了!”遠遠傳來的女聲打斷了綠倚的沉思,回過神來,只見小姐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書,嘴角泛著一絲無奈的笑,看著匆匆跑來的紅色身影。
慕容舒清遞給滿頭大汗的小丫頭一杯清茶,笑著說:“慢慢說,不急。”
紅袖大口地灌了一杯茶,兩眼放著光芒,興奮地說:“小姐,軒轅公子來了!”
“軒轅公子?誰?”慕容舒清還不太明白這位是何方神圣,竟讓小丫頭興奮成這樣兒,但看著她那股牛飲的勁兒,那一杯上好的龍誕新茶怕是浪費了。
“就是您的心上人,未來的夫君啊!”小姐連軒轅公子都不記得了?
哦,原來是那個和她指腹為婚,卻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婚期的男人。
“他來干什么?”慕容舒清拿著一杯清茶,看著滿池搖曳的荷葉,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呃,來,來退婚……”紅袖低著頭,偷偷地看小姐的臉色,硬著頭皮小聲地說出來。
“退婚?”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慕容舒清嘴角的笑變得戲謔。
“嗯,軒轅公子和老爺都在花廳,老爺正在發(fā)脾氣呢!”紅袖一臉的擔憂,眉毛都快疊到一起了。
“看來我該去看看了!”畢竟是主角嘛,不出現(xiàn)怎么有戲唱呢?
“那我馬上給您準備衣服去,穿什么顏色的呢?紅色還是您中意的紫色?或者白色?今天梳飛云髻好了,高貴又大方,一定很適合小姐……”
“停!”這只小麻雀還真是鬧心,“我說過要換衣服嗎?”
“可是以前軒轅公子來的時候小姐都是要精心梳洗打扮的啊……”紅袖越說越小聲。小姐現(xiàn)在雖然都不帶皮鞭也不打人了,可是只要小姐聲音一低,她就會不自覺地心慌,比以前小姐常打人時更讓人手足無措。
“那是以前。”慕容舒清無奈地嘆了口氣。去見一個男人,還是要來退婚的男人,需要梳洗打扮一番嗎?是不是還要齋戒沐浴!女人啊,有時只是在自己為難自己,給自己難堪。“我記得有個訂婚信物?”
“對啊,是南海明珠,差不多有拳頭那么大呢。”紅袖也只見過兩次,真是光彩奪目。
“綠倚,去把它拿來,我們?nèi)セ◤d。”說完,慕容舒清邁開步子,朝花廳走去。
小姐真的要退婚啊?兩個小丫頭面面相覷,但也不敢多嘴。綠倚跑回隨園,拿了明珠,連忙跟到花廳。
哐當!慕容舒清才走到院內(nèi),正好聽見一只白玉茶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我不同意!三年前我就說過了,這是兩家訂好的婚事,哪里由得你說退就退!”低吼聲中氣十足,看來慕容老爹氣得不輕。
“我只是來告訴您,我要退婚。”
慕容舒清嘴角輕揚。這聲音頗有些磁性,低沉中帶沙啞,而且霸氣十足。聲音不大,卻給人很大的壓迫感,真不愧是當朝最得勢的將軍。慕容舒清突然有點期待見到這位少年得志、名滿天下的未婚夫了,一定會很有趣。帶著淺笑,慕容舒清跨進了花廳的門。
“爹。”清潤的嗓音讓花廳里的三個男人同時一怔,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不少。
“清兒,你來得正好,這小子居然說要退婚!你放心,爹是不會同意的。”慕容祥看到寶貝女兒來了,連忙表明態(tài)度。
慕容舒清看向花廳里的兩個男子,兩人都出類拔萃、氣宇軒昂。迎著兩道完全不同的視線,不難猜出,一身青衫、面無表情的男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未婚夫了。劍眉星目,傲鼻薄唇,樣貌俊逸自不必說,此人氣勢非凡,與普通武將的粗獷不同,身上帶著一股沉靜之氣,卻又時刻保持進攻姿態(tài),這樣一個男人,任何人都不能忽視他的存在。
他身旁,另一名灰衣男子滿目笑意地看著她。那人舉止進退得宜,頗有些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只是那雙帶著興味的眼讓慕容舒清直覺地認為他決不像看起來這般簡單。
收回視線,慕容舒清微笑著說道:“爹,既然軒轅公子執(zhí)意退婚,定是有他的理由,我們也不好強求。”輕柔的低語徐徐道來,似乎為這初夏的燥熱帶來了一絲清爽。
“這是你娘生前和軒轅夫人訂下的婚事,哪里由得他說了算?”慕容祥暗自好奇,女兒從小就喜歡這小子,還曾經(jīng)為他尋死覓活的,今天怎么又同意退婚了?
“想來兩家長輩訂下這門親事也是希望我們幸福,既然現(xiàn)在軒轅公子不愿意,要是強行履行婚約,又何來幸福可言?相信娘地下有知,也定會諒解的。”慕容舒清嘴角笑意更深,雙眼直視著慕容祥,讓他看見她眼底的堅決。
“可是你外公那里……”
“外公那里爹就不用擔心了,我自會說明。”
慕容祥知道多說無益,這三年來她執(zhí)意要做的事,沒有不成功的,但是身為人父的他還是說道:“你已經(jīng)十九了,要是退婚——”
“爹,女兒還想多服侍您幾年,而且有女兒在身邊,相信您會過得更舒心。”
這話讓慕容祥臉色微變。是啊,這三年來家中生意都不用他操勞,還越做越大。要是女兒嫁出去了,那這一切不是又成為他的擔子了?她要退婚就退吧,想必她也是早有安排,自己何必多慮。“隨你們了,退就退吧。”說完慕容祥拂袖而去。
慕容舒清一直都知道有兩道視線從她走進花廳以來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她也不以為意,轉(zhuǎn)身對上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睛,輕笑道:“既然婚約已經(jīng)解除,這訂婚信物自當歸還了。綠倚,給公子送上。”
“是。”綠倚將那名貴的南海明珠送到軒轅逸面前。軒轅逸看也沒看,雙眼仍然盯著慕容舒清不放。
慕容舒清臉上笑意不變,任由他看,也不閃避。東西她是還了,要不要是他的事。她現(xiàn)在是生意人,總不能失了禮數(shù)。
“二位公子既然已經(jīng)到了花都,不如住上幾日,欣賞一下美景,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那我們就打擾了。”回答的是那灰衣男子。慕容舒清看到軒轅逸明顯皺了一下眉,可是灰衣男子手持折扇,滿臉笑意地輕搖著,對軒轅逸的皺眉視而不見。
這個男人貌似對她很感興趣呢。無所謂,多兩個客人也無妨,她也想看看這名揚天下的大將軍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綠倚,帶兩位公子到聽風軒,別怠慢了貴客,我就失陪了。”說完稍一點頭,白色身影翩然而去。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傲慢無理、乖張任性的慕容小姐?”裴徹慢條斯理地喝著今年新采摘的春茶,暗嘆慕容家還真是有錢,這茶可是千金難求的。
“不是。”軒轅逸看著窗外挺立的青松,吐出兩個字。想不到慕容家還有這般景致,以前因為煩厭慕容舒清,從來不在慕容家多待,竟不知這聽風軒的景色如此令人震撼。兩層小樓四周被青松環(huán)繞,院門口立著一塊巨石,上面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聽風軒,在房里就能清晰地聽到風吹過松林的聲音,果然不負聽風之名。
“不是?你是說剛才那個不是慕容舒清?”裴徹促狹地笑道。
“是慕容舒清,但脾性完全不像。”軒轅逸深沉的眼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欲擒故縱?”裴徹來到軒轅逸身邊,遞給他一杯茶,順便也欣賞欣賞這偌大的松林。
“不可能。”他認識的慕容舒清不可能有這樣的氣質(zhì)和神韻。當她進來的那一刻,他的心神恍惚了一下。素凈的臉上掛著淡雅的笑,隨意的姿態(tài)中卻透露著自信,那刻的她讓他移不開眼,這樣的風華怎么可能裝得出來!
“是啊,確實不像欲擒故縱。而且你應該也注意到了老爺子的態(tài)度,好像不僅僅是疼寵這么簡單,似乎……還有點畏懼,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再則慕容家這三年來動作很大,現(xiàn)在可是東隅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啊,你不好奇這三年發(fā)生了什么嗎?”裴徹看著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緩緩地說著,眉宇間興味更濃了。
“這就是你執(zhí)意要留下來的原因?”軒轅逸是有些好奇,但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不贊成留下來的。
“反正也要參加了易兄的婚禮再走的,住在這兒也沒什么不好。看,風景多美。”他也陶醉在這松林里了。
“二位公子休息了嗎?”綠倚站在門邊小聲地詢問。
“沒有,綠倚姑娘快請進。”裴徹揚起笑臉,把綠倚迎了進來。
“二位公子看看可還缺些什么,綠倚去準備。”
“很好,不缺什么了,不勞煩姑娘。”
“公子客氣了,這是奴婢分內(nèi)之事。”綠倚微笑著作答,“小姐今晚在落云苑安排了家宴,為二位公子洗塵。”
“慕容小姐客氣了。聽說貴府還有個小少爺?”聽軒轅提過幾次,那孩子聰明又倔犟,或許可以從他口中知道些什么。
“公子說的是星魂少爺吧?少爺現(xiàn)在還在星和園讀書,家宴上公子就可以見到少爺了。”
“在家讀書?為什么不去書院?”這位小公子是已經(jīng)過世的姨娘所生,傳聞姨娘還曾與青梅竹馬的情人出逃過,最后非但沒逃掉,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慕容祥懷疑并非親生骨肉。這樣一個沒有母親庇護,從不受寵的孩子,怎么會專門請夫子授課?
“主子的安排,綠倚不清楚。”這位公子到底想知道什么?還是少說為好。“綠倚不妨礙二位公子休息了。” 綠倚說完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好個進退得宜、玲瓏剔透的丫頭。“慕容舒清身邊的丫鬟都特別有味道。”裴徹才說完,即刻就被賞了個白眼。
軒轅逸和裴徹走進落云苑時,慕容家的人已坐了一桌了。慕容祥身邊坐著兩個婦人,一個四十歲左右,依然美麗,端莊賢淑;另一個二十來歲的樣子,鳳眼櫻唇,風情萬種。他們對面一個少年面無表情地坐著,小小年紀已是氣質(zhì)不凡。
裴徹朗聲笑道:“我們好像來遲了!”落云苑這名字起得好,廳門正對西方,吃飯時還可以觀賞到夕陽西下流光溢彩的絢爛美景,慕容府還真是處處景觀。
聽到聲音,那少年站了起來,笑著說:“軒轅大哥,你來了!這邊坐!”說著把軒轅逸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軒轅逸拍拍少年的肩,三年不見,這孩子長高了不少,身上環(huán)繞的冷傲不改,但怨恨陰沉卻少了很多。
“今晚有月兒愛吃的腿腿嗎?”
“有,月兒好乖,今晚給你吃兩個!”
“好耶,把小肚子吃得圓圓的。”
“好!”
童稚的對話伴著輕笑聲,一襲白衫的慕容舒清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說笑著走進落云苑。小女孩穿著粉色的短衫,扎著兩個小辮子,紅撲撲的臉蛋掛著甜甜的笑,好個粉雕玉琢的娃。
“大家都到了,上菜吧。”慕容舒清抱著小女孩坐上身邊的椅子,隨口對身后的綠倚說。
這看似隨意的吩咐卻讓裴徹一怔——這種大戶人家向來重視飯桌上的規(guī)矩,一般只有家中主事者才可以吩咐開席,老爺子雖然坐在主位,開席卻是慕容舒清說的。裴徹與軒轅逸對視一眼,在他眼中也同樣看到疑惑,兩人皆不動聲色。很快,滿滿一桌子菜就上齊了。
“軒轅,好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上次同桌,你還是個小孩子,一晃竟過去了十來年。”慕容祥還是很欣賞這孩子的,有勇有謀,偏偏看不上他的寶貝女兒!真是可惜!
軒轅逸對慕容家的人一向沒什么好感,只是長輩舉杯,他也只好舉杯,卻不接慕容祥的話。軒轅逸并不熱絡,場面頗為尷尬,慕容祥的臉色漸黑。裴徹暗笑,軒轅逸這脾氣,還真不怕得罪人。
一同舉杯,裴徹笑道:“老爺子太客氣了,應該是我們這些晚輩敬您才是。”
裴徹及時打了個圓場,慕容祥也順勢回道:“好好,一起干一杯。”
“月兒,想吃什么啊?”他們?nèi)撕烟搼瑥念^到尾,慕容舒清都在照顧身邊的小丫頭吃飯,連正眼也沒有看過軒轅逸一眼。外人是看不出來,裴徹卻明顯感覺到身邊這位“將軍”今晚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嗯……要那個。”慕容星月很小聲地說,身體直往慕容舒清懷里鉆。她小小的頭一直低著,她好怕爹爹,她覺得爹爹不喜歡她,而且今天人好多。(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