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體高川敏銳感到了某種變化，更讓他驚異的是，他似乎聽到了三仙島本身發(fā)出的聲音，那是一種需要依靠敏銳的感覺和高度的想象力才能為聲音，其本身并非聲音的某種感覺。他直覺意識到，援兵已經(jīng)到來，轉(zhuǎn)機隨時都有可能出現(xiàn)。這種意識就如同救命稻草一樣，強烈地刺激他的精神，讓他的自我認知有了一種仿佛回光返照的活躍——這是在他的感覺中，極為漫長的時間以來，最能讓自己感覺到自己仍舊存在的活躍。</br>　　他仍舊無法感受到太多，仍舊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虛無的靈魂，被囚禁在空曠黑暗的宇宙中。但是，至少不會立刻就“睡著”，生怕自己永遠都無法醒來。他迫切想要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仍舊在積極地思考，哪怕自己無法去驗證這些思考，無法去執(zhí)行任何一個步驟。單純的空想，飛速旋轉(zhuǎn)的思維，仿佛產(chǎn)生了某種不可見的引力，正在將自我人格碎裂的部分彌合起來。</br>　　他越來越清楚自己是誰，過去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如果將他之前的感覺，形容為一種“宇宙大爆炸般無休止地膨脹和稀釋”，那么，現(xiàn)在的感覺就像是“宇宙的擴散達到了某個臨界點，正在產(chǎn)生某種轉(zhuǎn)化，在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下，膨脹和稀釋被轉(zhuǎn)變成壓縮和凝聚”。</br>　　這種轉(zhuǎn)變是如此迅速，仿佛只是一種概念上的轉(zhuǎn)換，是只要過了某個臨界點，就會自然發(fā)生的情況。但義體高川覺得，這絕對不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在自己可以感受到的邊界之外，在自我的外側(cè)，有某種關(guān)鍵的東西帶來了這個契機，促成了這個臨界點的抵達——若沒有這個關(guān)鍵的東西，自我的碎裂、膨脹和稀釋——無論哪一種，都是負面意義的——將會永無休止，無限靠近臨界點，卻完全無法抵達臨界點，然后，自我就會在這種極度的負面狀態(tài)下徹底瓦解。</br>　　有什么東西，在外邊推了自己一把，讓身為高川，不，應該說是讓身為“義體高川”的“自我認知”重新回到人格消亡和誕生的循環(huán)中。</br>　　義體高川覺得，如今的自我認知，是在這個循環(huán)中重置的——度過了那個微妙的臨界點，讓“自我”誕生的大爆炸重新開始，一絲不茍地按照原有的模樣重置了。</br>　　這是無比奇妙的體驗，也是無比復雜的體驗，義體高川可以描述一部分，卻有許多超乎想象力的，根本無法去形容的過程是他無法描述的。</br>　　而且，不僅僅是自我意識的恢復，還有更多新的感覺產(chǎn)生。假若說，原本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虛無的幽靈，被關(guān)押在一個無法接觸的軀殼內(nèi)，雖然不是對外界沒有半點反應，卻也是沒有太大的感覺。那么，現(xiàn)在，一直都有的感覺正在變得更加明顯，新的感覺正在產(chǎn)生。舊有的和新生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條絲線，將這個虛無的靈魂和實在的軀殼連接起來。</br>　　以前形容自我和義體的關(guān)系，就像是“棉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填充在布偶外皮里”，現(xiàn)在，這團已經(jīng)變得稀疏的棉花團，正在改變形狀，不再是“一團”，而是“一根根線”，在這個“布偶外皮”內(nèi)穿插，形成一個足以支撐這個外殼的骨架。</br>　　雖然不再是“血肉”了，但是“骨架”已經(jīng)重新出現(xiàn)，那么，自我意識和義體的重新聚合也就重新有了希望。</br>　　義體高川沿著這些新產(chǎn)生的“絲線”，不斷用自我認知對其進行加固，加粗，沿著這些增殖的“絲線”，去更多地觸碰義體，重新去把握義體的實感。他的意識在這個過程中，穿梭了難以辨認的距離，也遇到了重重的阻力。而這些阻力，他認為正是源于三仙島對義體的控制。</br>　　三仙島對義體的控制是強有力的，主導性的，但這種情況的前提，正基于義體高川自我意識的衰減，以及自我內(nèi)在感知與義體實在感知的分離。當他重新和義體搭上線，重新對義體的存在有了實在感時，他可以清晰覺察到，三仙島對義體的控制力正在削弱——自己占據(jù)了一部分，三仙島就要退出一部分，而這正是三仙島尚處于事先設(shè)定好的某種機制的證明。</br>　　三仙島的暴走是無意識的，就像是計算機程序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運轉(zhuǎn)時，產(chǎn)生了bug。但是，應對bug的保險機制并沒有消失，它只是沒有被觸發(fā)而已——現(xiàn)在，義體高川借助外來的力量，成功觸發(fā)了這個保險。他不知道這個過程是怎樣，但是，只能說，在三仙島暴走后，這個保險就一直在等待觸發(fā)。</br>　　義體高川意識高度集中，精力愈發(fā)旺盛，思維飛速轉(zhuǎn)動，而且不再有那種在“真空中懸浮，什么都碰不到”的虛無感。他越來越能清晰感受到，自身的精神思想在主導一個切實的實體的運作。每一次阻力傳來，只要他能堅持下去，這些阻力就會自行消失。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堅持再堅持。</br>　　終于，他感受到了義體的部分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感受到了手腳，感受到了眼睛，只是和過去的感覺不同，他現(xiàn)在感受到的部分，和過去殘留下來的義體感覺并不相似。這些可以感受到的地方，每一部分似乎都被替換過，更新過，改造過，從基礎(chǔ)物質(zhì)構(gòu)成就已經(jīng)變成了別的東西——理論上，義體的材質(zhì)和統(tǒng)治局特有的構(gòu)造體材質(zhì)相似，并在這個末日幻境的過程中，是近江從統(tǒng)治局的灰霧和構(gòu)造體材質(zhì)處得到啟發(fā)，根據(jù)已經(jīng)發(fā)掘出來的資料制造出來的新物質(zhì)。并且，在之后的時間里，近江和桃樂絲等人，對義體進行了多次的調(diào)整和改進，讓后來的義體與最初的義體有了巨大的不同。</br>　　然而，那種程度的變化，也及不上如今的變化。這種基層上的改變，讓義體高川覺得，義體已經(jīng)是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東西，而不是由過去發(fā)展改進而來的東西——之間不存在繼承性，是就是從頭到尾的全新的東西。</br>　　他無法確定自己的感覺到底是對是錯，但很明顯，這種全新的感覺讓他對這具義體稍稍有些陌生感。他適應并真正可以驅(qū)動義體的時間，比他預計的時間還要長。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至少三仙島對義體的控制權(quán)已經(jīng)被切實限制住了。</br>　　義體作為如今暴走的三仙島的重要核心部件，控制權(quán)的轉(zhuǎn)移，讓三仙島停止了擴散和移動，也漸漸停滯了對周遭事物的吞噬。它仍舊是一種不定形的，宛如某種濃稠的流質(zhì)，卻流淌在各種復雜概念上的存在，但是，在它停止流動的時候，形容起來，就是一個巨大的果凍。</br>　　當然，這個“果凍”也是沒有具體形狀的。起碼，被這團“果凍”徹底包圍起來的女巫VV也無法確認其具體形狀。</br>　　身為瓦爾普吉斯之夜的女巫VV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盡管她其實并不會出汗。在她自身被三仙島包圍的時候，侵蝕和抵抗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并且，在三仙島那強大得不可思議的侵蝕性下，即便是瓦爾普吉斯之夜的力量也只能落于下風。這并不代表瓦爾普吉斯之夜不夠強力，神秘性不夠高，而僅僅是，在相似的神秘性下，在彼此對沖的強度下，雙方的體量差距太大了。</br>　　女巫VV可以抵抗，但從來都不占據(jù)優(yōu)勢，并且一退再退。瓦爾普吉斯之夜所囊括的范圍，相比她剛抵達的時候，已經(jīng)縮小了一半。</br>　　也就是說，在射入芯片后的短短時間里，她的總體存在就被侵蝕了一半。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br>　　好在，那枚芯片總算是有作用，三仙島的暴走被約束了。</br>　　如今，女巫VV被巨大的“果凍”完全包圍起來，就如同被一只全物質(zhì)層面——可以認知到的時間、空間、能量和其它存在概念——的巨大史萊姆吞進了肚子里，只是沒有繼續(xù)消化而已。</br>　　她無法移動，只能等待。她嘗試向整個三仙島廣播通信，但一直都沒有回音。她無法確認義體高川到底怎樣了，這種等待有點難熬。</br>　　義體高川的狀態(tài)其實挺好，雖然義體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新的東西，作為三仙島的核心組件，擁有比之前更高的對三仙島的契合度，但是，他仍舊可以重新適應，并擁有足夠的時間去適應。三仙島的保險機制被觸發(fā)后，每一秒，三仙島和義體高川的強行鏈接都在被切斷。這些鏈接不會全部被切斷，但是，每切斷一部分，義體高川就會奪回一部分主動權(quán)。</br>　　在義體的視網(wǎng)膜屏幕中，義體高川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數(shù)據(jù)流，盡管其中的未知亂碼比過去的每一次都要多得多，但是，可以讓他知曉其意義的數(shù)據(jù)也在增加。這些數(shù)據(jù)正對他反饋義體的現(xiàn)況和三仙島的現(xiàn)況，并給予提示。義體高川不清楚義體和三仙島結(jié)合的具體運作過程，但是，依靠這些提示，他可以發(fā)送指令，讓義體和三仙島的現(xiàn)有機制自行處理。</br>　　哪怕一時間出現(xiàn)了未知的矛盾，他也不需要體會，義體和三仙島的契合基于中央公國和網(wǎng)絡(luò)球的研究者之間的默契。無論是提供理論的近江，還是進行具體規(guī)劃的中央公國，都是注重實際的研究者。他們預想了許多義體高川想到想不到的情況，三仙島之前的暴走也許在他們的預想之外，但是，為了對付這種“預想之外的情況”，他們設(shè)計的機制擁有足夠的彈性且智能，只要能夠執(zhí)行“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就會自發(fā)推演，并順利執(zhí)行下去。</br>　　三仙島的BUG并不是完全不可解的BUG。</br>　　在視網(wǎng)膜屏幕中的自檢信息中，無數(shù)的錯誤被即時修正，義體高川終于可以活動手臂。在第一時間，他就拔掉了可以觸及到的每一根接駁在身體上的管線，一直覆蓋在義體表面的灰黑色硬殼在他的這一動作中，如同干涸的泥土般瓦解崩落。</br>　　位于三仙島表面的那個巨大的臉狀物也在同一時間瓦解。而這就是女巫VV第一時間察覺到的情況，她頓時放下心來，標志物的瓦解代表義體高川重新掌握了主動權(quán)。她成功了，義體高川成功了，桃樂絲也成功了。</br>　　盡管她一直都在廣播的信心仍舊沒有任何回復，不過，她已經(jīng)去思考接下來的事情。義體高川的成功恢復，并不代表對付異化的少年高川也會那么容易。芯片只有一枚。</br>　　義體高川開始活動手腳，他掙脫管線的束縛，才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雞蛋殼包圍著，三仙島的球狀核心已經(jīng)被封閉了。他需要重新打開，將之恢復到原有的狀態(tài)。在封閉的球狀核心內(nèi)部，他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設(shè)施。無論是那一個個裝載人類柴薪的棺材般的容器，還是任何一種控制面板，以及代表十二都天神煞系統(tǒng)的立柱都不見蹤影。這些東西肯定還存在，義體高川只是希望三仙島的暴走，沒有消耗掉存儲的人類柴薪——接下來的戰(zhàn)斗，如果沒有足夠的燃料，三仙島就只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靶子。</br>　　他檢查了地上的管線，將自己知道的功能管線重新接入后頸接口。在暴走狀態(tài)下，義體和三仙島之間的接駁明顯和現(xiàn)在不同，產(chǎn)生的效果也不一樣，這倒是讓他留了個心眼，不可否認，三仙島的暴走確實很麻煩——不僅僅是對自己，對于敵人而言，也肯定如此。在最危險的情況下，他不介意再來一次。</br>　　重新接駁好的管線帶來了更多的好消息，義體高川每一秒都在確認上百個指令。終于在一陣震動后，球狀核心重新展開，讓他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平臺、艦橋、容器和立柱。</br>　　在球狀核心解除封閉狀態(tài)的同時，三仙島也開始脫離那難以描述的龐大姿態(tài)，重新變回一個有形的整體。就像是果凍被冷凍后，變得堅硬，又被從內(nèi)部敲碎，已經(jīng)形成的巨大體量在轉(zhuǎn)眼間就劣化了，崩碎了，變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物質(zhì)的，沒有具體功能性結(jié)構(gòu)的垃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