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2 困獸
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不作夫蹲在地上,抱著頭,拉扯他衣服的力量越來越大,人聲越來越令人煩躁,聽起來就像是怪物在身邊發(fā)出惡毒的聲音。他一直都在飛速轉(zhuǎn)動的思維就像是突然脫軌了,盡管很想理解現(xiàn)在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況,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整理出來,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末日癥候群患者了?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潛在的末日癥候群患者,這里所有人都是潛在的末日癥候群患者,之前同伴對他這么說過,而自己也十分贊同這句話。可是,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不應(yīng)該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這種時候……不作夫被突然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倒,他倒在地上的時候,看到了拉到自己的人——他起初以為那是某個同伴,然而,當他看到了對方的模樣,卻已經(jīng)完全無法和腦海中的他人印象聯(lián)系起來了。</br> 不能說完全不是人,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而已,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br> 不作夫認為自己是不應(yīng)該為自己看到的這一切,突然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而吃驚的,因為,要說征兆的話,也許當時沒有轉(zhuǎn)過彎來,但現(xiàn)在回頭看看,哪怕是腦袋里一片空白,也能多少感受到一些。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認,不想去理解正在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他感到害怕,自己所排斥的這一切背后,有著不用去思考就能體驗到的巨大恐怖。那就像是,只要自己稍微深入點想一想,就只會看到那些讓人痛苦絕望的事實。</br> 正因為是痛苦而絕望的事實,所以,才不愿意去正視——不作夫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他又不笨,一旦事情發(fā)生,他總能找到串連起因果的線索。</br> “不要碰我!”不作夫用力甩動手臂,推開身邊的那些模糊的人形。他覺得,它們真的是人,僅僅是自己無法把他們看成人。他突然有一種一廂情愿的想法:真的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癥候群,才產(chǎn)生了這些幻覺。而不是其他人都成為了末日癥候群患者,只剩下自己一個是正常的。</br> 他推倒這些人,感受到僵持時的力量,那的確是人類的力量沒錯。這些人的力量拉扯著,試圖將他捆綁起來,不作夫不想那樣,拼命掙扎,沖撞了這些模糊的人形,又被跌倒的人形抱住腳跟。他用力揮動拳頭,打在這些人形身上,幾個人形被打得連連后退,但更多的人形一擁而上,將他的雙臂都抓住了。他好幾次想要下狠手,他是殺手,他精通空手殺人,但每一次要用那些致命的動作時,都有一種悲哀的沖動,讓他無法真的在這些人形身上用出來。</br> 他說的話,沒有人聽,他知道這是必然的。他就如同落入陷阱的野獸般,突然地嚎叫。他聽不清這些人形在說什么,他無法肯定,自己從這些人形身上感受到的惡意就是真正的惡意。他不知道,自己真的殺死這里所有的人——他覺得自己可以辦到——但在那之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br> 他不想束手就擒,但是,他真的無法判斷,繼續(xù)掙扎是否真的是好事。眼前的危機,到底是出在自己身上,還是出在其他人身上,亦或者……猛然間,他看到了被甩在地上的高川日記,極端的憤怒頓時涌上心頭,他難以去思考更多的東西,卻覺得,這本高川寫的日記,就是讓事情變成這般的罪魁禍首。他恨不得撕爛這本書,他想起了自己拿到這本書的地方,想到了在高塔中看到的那個應(yīng)該是安德醫(yī)生的怪物。他覺得自己突然間就明白了,安德醫(yī)生為什么會變成那副模樣。繼而,他還想到了,這本書為什么還在自己身上。</br> 在進入新基地的時候,所有人身上攜帶的外來物品都被檢查沒收了,但是,偏偏就是這本書,哦,還有那些卡牌,莫名其妙地還在自己身上。他以為是檢查時的疏漏,亦或者是檢查過關(guān)了,才允許自己帶著,但這自以為是的想法,或許還摻雜著一些私心,讓他沒有明白地告訴其他人,自己拿著高川的日記和卡牌。</br> “我不應(yīng)該把它拿回來,我不應(yīng)該把它拿回來……”不作夫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其他人聽到了,會覺得是怎樣的聲音。或許,就如同自己聽到這些人形發(fā)出的惡毒聲音一樣,自己的呢喃在這些明明是同伴的人形耳中,也宛如是一種惡毒的詛咒吧?</br> 不作夫安靜了一會,不再掙扎的時候,就迅速被周遭的人形摁在地上,反手剪起,他有些脫力,就算曾經(jīng)是一名殺手,在不下殺手的時候,也無法純粹依靠體力,去戰(zhàn)勝蜂擁而上的眾人。他感到無奈,心中充滿了悲憤,他預(yù)感到了自己的下場。他不想責怪任何人,也不想埋怨自己,因為,這并不是什么陰謀詭計,而只是“生病”了。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生病”了。而且,這病不是可以預(yù)防的,更是自己這些人研究了許久都沒有進展的絕癥。</br> 再沒有比如今的幸存者更明白“病毒”和“末日癥候群”的可怕了。將責任推給任何人,根本就都沒有意義。他只是覺得,如果沒有“高川日記”,或許這一切仍舊會發(fā)生,但只會在更久的一段時間之后,事態(tài)也不會變得這么突然,肯定有緩和的期限。</br> 可現(xiàn)在,就是那本書,讓他沒有了半點機會。更甚者,他可以想象,一旦其他人拿走了高川日記,也一定會落得個和自己一樣的下場。</br> “不,不,不能這樣……我們還什么都沒做,我們才剛剛開始……”不作夫被身邊的人形拽起來時,嘴里喃喃地說,他不知道旁邊的人形是否聽清楚了,更不確定,如果對方?jīng)]有聽見,那到底是對方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他此時只有一個想法: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到那本高川日記。</br> 現(xiàn)在,高川日記就跌落在距離他一米外的地上。不作夫的視線游移著,似乎身邊的人形都被他那瘆人的目光嚇著了。抓住他的力量松了松,就在這個瞬間,不作夫再次掙脫了他們的壓制,撲向地上的那本高川日記。他的身體還騰在半空,就感受到了向后拉扯的力量,他感到比眼見到的人形數(shù)量更多的手,如同海草一樣纏在自己的腰上和腿上,如同地獄惡鬼的手,要將自己拉入地獄里。那讓人恐懼的怪誕的氣氛,從來都沒有變得淡薄。</br> 不作夫摔在地上,他拼命伸出手,指尖傳來高川日記封皮的觸感。不作夫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這種觸感如此獨特,高川日記的封皮不是正常的材質(zhì),這個時候回想起來,分明是人皮的感覺——也許是一種錯覺,也許是一種基于幻想的成見,但是,不作夫越來越覺得,這本高川日記就如同惡魔拔掉了人皮制作出來的詛咒之物。</br> 即便如此,他仍舊拼著脫臼,讓自己的手臂向前伸出一截,牢牢抓住了這本視為罪魁禍首的書。他還沒有想好應(yīng)該如何處理,此時也似乎沒有處理的機會,但是,阻止其他人得到它,是他心中最強烈的想法。一旦其他人也翻開這本書,那此時的自己,以及高塔中的怪物,就是其他人的下場。</br> 早知道的話,將這本書一把火燒掉就好了——當不作夫被更沉重的身體壓住,手臂和四肢都無法伸展的時候,不由得這么想到。</br> 他死死捏住了那本書。無論其他人形如何惡形惡狀地嘗試撬開他的手指,他都不曾放松。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要就這樣一直鎖住這本書。然而,這只是徒勞的幻想,劇烈的痛楚從他的小臂傳來,他睜大了眼睛,看到其中一個人形正拿著一把刀子扎在自己的手臂上,仿佛要將他的整個小臂都切斷一樣。</br> “不,不,不!”不作夫大叫起來,他不是為了自己的痛苦,而是為了那不可挽回的未來,“不要看這本書,不要看這本書!”他努力組織自己那因為恐懼、瘋狂、絕望和痛苦而變得混亂的思緒,試圖用語言去說明,為什么自己會變成這樣,以及這本高川日記帶有怎樣的詛咒。然而,他內(nèi)心的悲鳴無法傳達給這些人形,他甚至不能確定,這些人形是否真的能夠聽懂他在說些什么。</br> 此時這些人形所做的事情,全都讓不作夫感受到全身發(fā)冷的狠毒和瘋狂,就如同不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癥候群,而其實是這些人發(fā)狂了一般。原本井井有條的新基地,正在他的感受中,呈現(xiàn)出一種沒有思考的,仿佛被某種沖動操縱了,放縱著內(nèi)心惡意的氣氛。</br> 不作夫被幾下重錘打在腦袋上,讓他頭暈?zāi)垦#铧c就昏厥過去,手臂傳來的痛苦讓他清醒過來,但仍舊只能徒勞地用盡了力氣抓住那本書。而試圖用刀子切割他小臂的人形似乎也被他的倔強難住了,憤憤扔開手中的刀子,走出了他的視線。</br> 這些人形都在吵嚷,不作夫已經(jīng)完全聽不懂他們都在說些什么了。隨后就是一陣刺耳的電鋸聲打斷了這些聲音,片刻安靜下來的氣氛,愈發(fā)襯托出那尖銳的讓人心底發(fā)寒的嗡嗡聲。不作夫知道,自己就要承受過去從未受到過的殘忍了。他已經(jīng)無計可施,他甚至可以想象,這些人最終從自己的斷臂里,取走那本高川日記的場景。</br> 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就這樣松開手,哪怕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松開手,放棄掙扎,就不會被鋸斷手臂。</br> 不作夫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舍己為人的人。他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過去殺了多少人,那些死人讓他覺得自己的本質(zhì)是無情冷血的,是組織將他培養(yǎng)成這樣,即便如此,他也從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沖動和感動,會有努力去做點什么,去抓住某種渺茫的“希望”的一天。</br> 可是,那陌生的情感,就在這電鋸飛旋的刺耳聲音中,仿佛突破了某種障礙,源源不絕地涌上他的心頭,讓他只是死死捏著那本高川日記。聽著周遭那扭曲的人形在說著非人的話語,感受那讓人絕望的電鋸從高處落下,然后傳來一陣皮骨攪碎切割的痛苦。</br> 不作夫看到自己的斷臂跳起來,鮮血在半空撒開。鉆心的痛苦和比痛苦還要洶涌的情緒,以及比這洶涌的情緒還要龐大的恐懼,讓他發(fā)出野獸一樣的哀嚎聲。他從來都沒有此刻這般后悔過,他后悔為什么自己要去高塔找安德醫(yī)生,那些原本他覺得必要去做的事情,如今都變成了一種痛徹心扉的諷刺。</br> 鮮血噴了一地,不作夫幾乎要昏厥過去,但是,他只是渾身脫力。痛苦到底有多強烈,已經(jīng)不再是最重要的感受了。他看到了,人形扔開電鋸,拾起斷臂。那人形端詳了一下仍舊被斷臂緊緊捏住的高川日記,似乎要弄懂那是什么東西,然后,當人形試圖將高川日記取出來的時候,花了好大的功夫,卻無法掰開斷臂的手指。</br> 不作夫笑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笑是如何的神經(jīng)質(zhì),看到那個人形咬牙切齒地擺弄著斷臂,他就有一股“自己已經(jīng)竭盡全力”的無奈,這種無奈感多少緩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他已經(jīng)掙扎過了,現(xiàn)在,他不想再掙扎了。這么想著,支撐著脊椎的那股氣力一下子就泄開,讓他整個人軟綿綿貼在地上——從斷臂傷口流出大量的血,讓他渾身發(fā)冷,意識模糊,連神經(jīng)都仿佛被麻痹了一樣,痛苦越來越小。</br> “不要打開那本書……”不作夫輕輕地,不知道是對誰說到。但他僅存的意識也知道,肯定沒有人會聽他的話。如果將那些人換做是自己,從未接觸過高川日記的話,也絕對不會想到,這本書到底是何等的詭異。這就是自己的結(jié)束嗎?真是……什么都沒有做到。不作夫這么想著,意識漸漸陷入黑暗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