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第三百零三聲
康熙五十二年。
萬歲爺年初廢了太子胤礽, 這件大事卻出乎意料地讓朝廷內(nèi)外沒什么震蕩,原因無他,這幾年來, 萬歲爺對太子的失望, 眾人是肉眼可見。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萬歲爺在端午大病一場過后,卻是將皇位給了四阿哥胤禛,而不是大阿哥。
他老人家升為太上皇之后,一甩手就把朝廷上下所有的事都放下, 帶著后宮妃嬪去了避暑山莊避暑去了。
“慢一些。”
春曉這十幾年來越發(fā)有氣勢了, 如今在宮里被人喚為春嬤嬤。
她正盯著宮女太監(jiān)們搬抬東西。
這避暑山莊修建多年, 這回是萬歲爺,哦不, 太上皇頭一次帶人來這里避暑,特地給阮煙和安太妃挑選了無暑清涼和延薰山館兩個地方。
無暑清涼這地方開闊,前后兩進(jìn)的大院子, 被竹林圍繞,即便是這會子晌午, 這里的風(fēng)也似乎比旁處的清涼些。
春曉正不錯眼地盯著太監(jiān)們搬抬東西。
下面的人不知道底細(xì), 春曉卻知道,她們這回來住, 興許是要住到年底, 以后更是保不齊就要在這里常住了。
畢竟太上皇一退位就擺明了不想再去操心國事, 跑到這地方來, 甭管是為他自己也好, 是為剛登基的皇上也好, 以后這避暑山莊就是太上皇和皇太貴妃和太妃嬪們的住處了。
“春嬤嬤,娘娘叫您進(jìn)去歇一會兒?!?br/>
紅豆和綠草滿臉笑意地過來。
紅豆道:“嬤嬤,日頭這么大,您進(jìn)里面去吧,我們倆來盯著就是,您有什么吩咐就說一聲,別累著您?!?br/>
“不過是看他們搬東西,哪里就累著我了?!?br/>
春曉笑道。
她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身上衣裳也是整齊別致,鬢發(fā)上簪著珊瑚佛手簪,氣度不同尋常。
紅豆笑道:“嬤嬤,您就進(jìn)去吧,我們哪里不知道您身子骨好,不過是娘娘和我們心疼您罷了。再說,您教了我們這么多年,難道我們連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不成?”
聽紅豆這么一說,春曉這才進(jìn)屋子里去。
阮煙見她進(jìn)來,便笑了,招呼她到身旁坐下,春曉虛坐著,道:“娘娘的東西下面人已經(jīng)搬得差不多了,約莫兩個時辰后能把東西收拾妥當(dāng)?!?br/>
“你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比顭熓疽庑m女給她倒了杯茶。
春曉這回沒推辭,喝了口茶,只覺得茶香濃郁,瞧了一眼,道:“這是四格格送來的磚茶吧?”
“可不是?!比顭煹溃骸八呛⒆诱f喝著這茶覺得喜歡,就特地叫人送來,本宮和安妃都以為是什么東西,結(jié)果一嘗原來是湖北產(chǎn)的,歷來貢茶里也有,只是不如她送的茶味濃郁罷了?!?br/>
春曉微微一笑,“雖是如此,也是格格的一片心意?!?br/>
阮煙和她說了片刻話,沒留神就過了一個時辰,錯過了睡午覺的時候。其實今兒個也不適合睡午覺,無暑清涼這地方到處都是人在搬抬收拾東西。
阮煙想著這個時辰外頭也不是太曬,就索性帶著春曉去周圍走走,避暑山莊可謂是集齊了舉國之力修建,全國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材料無不都被送到這里來。阮煙和春曉只是繞著周圍走了一圈,也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更不必說那些小宮女太監(jiān)了,哪個不都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這周圍景色。
就近逛完一圈,回去后差不離也到黃昏時候了。
這會子用晚膳卻是有些晚了,阮煙本想和安太妃一塊兒用膳,可派人去請,回來卻說安太妃已經(jīng)歇下了。
“歇下了?這么早?”
阮煙驚奇道,她瞧了眼屋子里的琺瑯自鳴鐘,這個時辰才不過酉時罷了。
阮煙也沒多想,安妃身子骨素來不太好,不如她健康,興許是趕路太累,所以才早早歇息,她道:“那就算了?!?br/>
雖則沒了個飯友,阮煙的食欲不減。
住在避暑山莊比在紫禁城的好處就在于食材都十分新鮮,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是蔬菜瓜果也都比在宮里頭的脆甜。
阮煙要了一道紅燒魚、一道炸河蝦、炒茭白和桂花蜜藕,就著一碗碧梗米,吃得十分滿足,紅燒魚魚肉鮮美,吸滿了湯汁,咸鮮十足;河蝦沒去殼,是阮煙特地要的,炸的酥脆,連蝦殼都帶著一股子香脆;茭白更不必說了,清香爽脆;桂花蜜藕用的是池子里新鮮的嫩藕,這個季節(jié)的藕就是不加蜜也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吃完飯,阮煙特地叫夏和安去打賞了膳房,雖說有材料鮮美的優(yōu)勢,但這膳房的手藝的確不差。
膳房那邊得了賞,越發(fā)有勁要把太貴妃娘娘伺候好。
因著不小心吃撐了,阮煙如今也年紀(jì)不小,四十多了,怕積食,便帶著春曉等人出去散步消食。
晚上她一躺在床上就睡熟了。
春曉退出去時,對紅豆叮囑了句,“娘娘今晚吃得咸了,夜里怕是要起來喝水,你且多留點兒神?!?br/>
“嬤嬤且放心,奴婢警醒著。”
紅豆屈了屈膝。
春曉這才下去。
紅豆睡在外間,沒敢睡死,留著神兒注意里間的動靜。
她并不覺得這樣日子苦,她雖是旗人,可家里頭窮得叮當(dāng)響,豆蔻之年,宮里小選,她阿瑪就把她送進(jìn)宮里頭來,指望她每個月拿了月例去養(yǎng)家里。
紅豆命好,被春曉看上,要到了鐘粹宮來伺候,在鐘粹宮她吃得好穿得好,姐妹們之間也時常互相照應(yīng),知道她阿瑪無賴,還常給她出各種主意,娘娘更是許她將來出宮時給她置辦一座小宅子。
因此,紅豆只恨不得對娘娘粉身碎骨來報答,只可惜娘娘也沒給她這種機(jī)會。
就在紅豆半夢半醒著想著前塵往事時,就聽得隔壁傳來一陣吵鬧的動靜,紅豆頓時驚醒過來,她豎起耳朵,只聽到后面院子里有人走到前面來,這腳步聲像是春嬤嬤的,也只有春嬤嬤的腳步聲這樣的輕這樣的緩。
春曉叫了兩個小太監(jiān)去隔壁看看是什么情況,隔壁住著的可是安太妃娘娘。
兩個小太監(jiān)去了后,很快回來報道:“嬤嬤,隔壁的玉嬤嬤說太妃娘娘發(fā)起熱來了,正要派人去請?zhí)t(yī)?!?br/>
春曉眉頭一皺,想了想,對那兩個小太監(jiān)道:“你們且等著,我去跟娘娘說一聲?!?br/>
阮煙被叫醒時還有些睡意朦朧。
趕了幾日的路,今兒個又在周圍走了好幾圈,她著實是有些累了,可等聽到安太妃病了,阮煙的睡意一下沒了,她坐正了身子,邊讓紅豆去拿衣裳,邊對春曉問道:“可知道怎么就發(fā)起高熱?白日里本宮瞧著也是好好的?!?br/>
人上了年紀(jì)就怕生病。
在現(xiàn)代,四十多歲還是中年,擱在古代已經(jīng)算是老年人了,當(dāng)祖父祖母,甚至當(dāng)曾祖父祖母都不為過。
安妃的身子骨又不如她硬朗,這幾年來風(fēng)寒咳嗽是免不了的,可發(fā)熱這還是頭一回。
阮煙心里頭七上八下的。
“這奴婢卻也不知,玉棋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請?zhí)t(yī)來了?!贝簳赃吽藕蛉顭煋Q衣裳梳頭邊回道:“等太醫(yī)瞧過了,便可知了?!?br/>
“只盼著有驚無險?!?br/>
阮煙嘆了口氣說道。
“貴太妃娘娘。”
玉棋瞧見阮煙來了,仿佛有了定心骨,屈膝行了禮。
“不必多禮。”阮煙擺擺手,走到安太妃床榻旁,瞧了一眼安太妃的臉色,燒得滿臉通紅,額頭上更滿是汗,阮煙忍不住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汗,心里暗驚,這怕是高燒了,不然不能夠這么燙。
太醫(yī)很快來了,周院判早幾年已經(jīng)乞骸骨,如今當(dāng)院判的是他兒子小周院判,年紀(jì)也不小,三十而立之年。
小周院判一進(jìn)來就要給阮煙行禮,阮煙哪里在乎這虛禮,一擺手:“你就不必行禮了,快給太妃瞧瞧?!?br/>
“是。”小周院判早聽說安太妃和善貴太妃娘娘兩人感情甚篤,此時也見怪不怪,走過去,屈膝跪下,開了醫(yī)箱,取了手枕出來。
等瞧過面色,把過脈,小周院判道:“太妃娘娘是中了暑氣,再加上心里郁結(jié),這才發(fā)起高熱。”
心里郁結(jié)?
阮煙怔了下,安太妃有什么心事?難道是想女兒了?
她收回心神,“原是如此,這病要不要緊?”
小周院判不敢打包票,“且等奴才開個方子,叫太妃娘娘喝幾帖,看看情況再說。若是高熱能下,這病不要緊。”
阮煙下意識想問若要是不能呢?
話沒說出口,她瞧見小周院判為難神色,便也心里有數(shù),把話咽回去,對玉棋道:“伺候小周院判開方子,叫人快去抓藥來?!?br/>
“是?!?br/>
玉棋趕忙答應(yīng)。
阮煙留在延薰山館,等安太妃喝了藥,她才回去。
翌日起來時,早膳也顧不得用,就過來看看安太妃的情況,可一看,安太妃的神色顯然沒有好轉(zhuǎn)。
阮煙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守了一夜的玉棋,見她神色憔悴,眼睛里更滿是紅血絲,也心疼了,“玉棋,你下去休息吧,這里本宮守著就是?!?br/>
“奴婢怎么能勞煩娘娘?”
玉棋不肯。
阮煙卻不容分說,“你去休息便是,你這么熬著,身子骨哪里受得住,要是你倒下了,本宮回頭怎么和你們娘娘交代?”
春曉也跟著勸了幾句,把玉棋帶下去。
阮煙跟其他人打聽了下,安太妃半夜的時候醒過一回,喝了幾口水又昏睡過去了,阮煙伸出手摸了摸安太妃的額頭,還是一樣的滾燙。
她不由得心驚,這都過了一夜怎么還是這么燙?
因著阮煙不肯走,春曉叫人在花廳里擺了早膳。
這會子,阮煙哪里有什么食欲,昨兒個的好心情也沒了,囫圇吃了一碗燕窩粥填飽肚子就是。
下午的時候,康熙派人來過問了一番,小鈕鈷祿氏親自來了一趟,見到安太妃燒的那樣也嚇了一跳。
“早知太妃身子骨這么弱,我就該勸勸太上皇咱們趕路慢些便是?!?br/>
阮煙道:“這也不能怪你,誰能想到姐姐會中暑?這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這高燒能下去,便不是什么大問題。”
“只盼如此,她今兒個可吃過藥?”
小鈕鈷祿氏關(guān)切道。
阮煙道:“晌午時醒過一回,喝了藥,我怕她餓著肚子沒力氣,叫人熬了清粥給她喝,喝了三口就說吃不下了。”
她蹂/躪著手里的帕子,“這么下去,怎么能成?”
她可不覺得皇室養(yǎng)病那種餓肚子的方法有什么效,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大病一場,甜膩大魚大肉當(dāng)然是不能吃,可清粥小菜怎么能不吃?
小鈕鈷祿氏也覺得阮煙的話有道理,因此也擔(dān)憂其安太妃起來。
隨后幾日,安太妃的病時好時壞,有時熱退了一些有時半夜里又燒起來。阮煙原本是想著到避暑山莊這邊,能和安太妃四處走走逛逛。
早幾年在宮里時,太子和大阿哥明爭暗斗,累得她們也沒什么心情在宮里逛,再則,宮里也沒什么好逛的,便是那御花園再精美,看了幾十年也厭煩了。
沒曾想,這剛來,安太妃就病倒了。
為著安太妃的病,阮煙連門也不出了,只顧著照顧安太妃。
這人到了人力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往往就會寄希望于神佛。
阮煙也是如此,聽聞避暑山莊附近的外八廟靈驗,她也動了心思,跟康熙提了一嘴,打算去寺廟拜佛添些香油,給安太妃祈福。
康熙沒多想就應(yīng)許了,還道:“朕陪你一塊兒去?!?br/>
阮煙便謝了恩。
康熙要去,這陣仗就不小了,擇了翌日清晨,康熙和阮煙便去了外八廟的溥仁寺。
跟隨伺候的人不下千數(shù)。
溥仁寺的方丈空達(dá)親自迎接出來。
“阿彌陀佛?!?br/>
康熙和阮煙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空達(dá)笑著還禮,領(lǐng)著他們進(jìn)廟里參觀后禮佛。
阮煙禮佛時,低聲念叨:“只盼佛祖能保佑安太妃平安無事,若是三日內(nèi)能好,回頭我必叫人來送上五千兩香油錢;若是五日內(nèi)好,則送三千兩;若是……”
康熙在旁邊聽著,唇角微微抽搐,只覺得甚為丟臉,心里又有些酸善貴太妃和安太妃這么好的情分。善貴太妃那么愛錢的,能舍得出五千兩,可見兩人感情好。想想他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善貴太妃的性子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到了佛祖跟前,還跟佛祖討價還價,若是佛祖真的知曉,怕是要罰她不敬鬼神。
想了想,康熙在心里添了句:“佛祖也不必和她一個女人計較,朕回頭定叫人給您修個金身?!?br/>
兩人拜完佛祖起身,都沒說什么。
那空達(dá)方丈請他們在寺廟里用了素齋,用完齋飯,時辰也差不多了,正要回去時,卻是有個面容清癯的大和尚走了過來。
“空遠(yuǎn)?”空達(dá)看向他。
空遠(yuǎn)對阮煙和康熙行了禮,“貧僧空遠(yuǎn)見過兩位檀越?!?br/>
“大師不必多禮?!敝宦牱ㄌ?,阮煙也猜出這大概是方丈的師兄弟。
她瞧了空遠(yuǎn)一眼,不禁心里暗贊,真是一副好相貌,清如修竹,可惜出家了。
“貧僧聽聞安太妃娘娘中了暑氣,身子不適,貧僧不才,略通些岐黃之術(shù),尋得一解暑氣的方子,特地來來獻(xiàn)給娘娘。”
空遠(yuǎn)說道。
阮煙起初有些驚喜,可隨后想到這和尚壓根都沒見過安太妃,如何知道病癥,這方子只怕是叫人白歡喜罷了,因此臉上露出個笑容,道了聲謝,并不放心上。
反而是康熙,用眼神看了那空遠(yuǎn)好幾眼,眼神意味深長。
回去之后,康熙對阮煙說道:“那空遠(yuǎn)給的方子,倒是不妨叫小周院判瞧一瞧?”
阮煙愣了下,“萬歲爺,那空遠(yuǎn)可沒給姐姐看過病,方子再好,也不對癥!”
“朕看倒是未必,你只管試試就是?!?br/>
康熙道。
阮煙見他說的神神秘秘,心里不禁疑惑,莫非那大師是什么世外高人,想了想,還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jī)會,叫小周院判看了方子。
誰知道小周院判瞧了,竟然拍手叫好,“這方子開得刁鉆大膽,可何嘗不可一試?”
“依你的話,這方子能用?”
阮煙驚道。
小周院判頷首,“娘娘這方子開得極好,奴才這輩子都開不出這樣的好方子,不知是哪位太醫(yī)開的?”
阮煙說了來歷,小周院判臉上露出驚奇神色,“原是空遠(yuǎn)大師,他的醫(yī)術(shù)高明奴才也有所聽聞。”
聽得這話,阮煙心里放心不少,連小周院判都夸贊這人的醫(yī)術(shù),這人的本事想來不差,想了想,阮煙冒了個險,叫人去抓藥熬藥。
當(dāng)晚就給安太妃喝下。
次日,阮煙醒來時,就聽得隔壁傳來歡喜聲。
她忙趕過去,只見安太妃睜著雙眼,正喝著粥,雖還有病氣,可眉眼分明比先前不知精神多少。
“阿彌陀佛,你可算是醒了!”阮煙都忍不住念了聲佛。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安太妃病了五六日,徹底病好卻是花了十來日。
等她終于能起來走動時,無論是鐘粹宮的人,還是景陽宮的人都不禁松了口氣。
阮煙更是立刻叫人送了五千兩去溥仁寺當(dāng)做香油錢,又派人特地去謝了那個空遠(yuǎn)。
“空遠(yuǎn)?”
安太妃拿帕子捂著嘴唇咳嗽一聲,神色有些恍惚。
“是啊,姐姐可聽過這位大師的名號,您吃藥的方子還是他給開的,說來他可真是神醫(yī),幾貼藥下去您可就藥到病除了?!?br/>
阮煙感嘆說道。
旁邊伺候的玉棋臉上神色有些復(fù)雜。
安太妃神色微怔,這名字說熟悉也不熟悉,她奶兄就單名一個字——遠(yuǎn),安太妃不由得笑著搖頭,是她想多了,她奶兄怎會出家當(dāng)和尚呢?
安太妃收回心思,“雅莉奇昨日來信怎么說的?”
“她說在路上了,這孩子恐怕收到信后嚇得不輕了。”阮煙笑道:“該,也叫她知道咱們擔(dān)憂的苦?!?br/>
“空遠(yuǎn),師兄就送你到這里了?!?br/>
空達(dá)看著師弟,心情復(fù)雜。
空遠(yuǎn)對他低頭行禮,“多謝師兄成全?!?br/>
空達(dá)不由嘆息一聲,“你是聰慧人,如何悟不透情這一關(guān)?”
空遠(yuǎn)微微一笑,輕裝簡行上路。
悟不悟有何要緊?
他只要他的小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從蒙古到熱河的官道上。
一隊馬車快馬奔騰,揚(yáng)起無數(shù)塵土。
“額娘,那嘎其額么個(外婆)們是什么樣的人?”雅莉奇的小閨女哈斯靠在雅莉奇懷里,撒嬌問道。
雅莉奇露出一個笑容,摸了摸小閨女帶著絨毛的小臉蛋,“你的那嘎其額么個們都是很壞但又很好的人,等你見了她們,你定然會喜歡她們的?!?br/>
哈斯不解,人怎么能夠很壞又很好呢?
但雅莉奇分明不打算過多解釋,她把小閨女哄睡了,看著外面匆匆而過的景色,心里頭盼著早點兒趕到避暑山莊,也希望她的李額娘能平安無事。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一語成讖說準(zhǔn)了兩個額娘的脾氣,很壞又很好,體恤閨女,早早叫人在避暑山莊收拾了地方出來,預(yù)備給她們一行人住下,但又促狹地不派人送信告訴雅莉奇安太妃的病已經(jīng)好了。
即便雅莉奇知道了,也不會生氣。
對這母女三人來說,時隔十幾年的見面,值得她們珍惜。
而于她們來說,天大的事都比不上這件事重要。
雍正三年。
善貴太妃薨了。
阮煙萬想不到,自己會走在安太妃面前,她臨死的時候,還能跟安太妃打趣,“我這成日擔(dān)心您走在我跟前,叫您養(yǎng)生多動彈多走路,想不到如今卻是我走在姐姐面前?!?br/>
安太妃這會子原本心酸得要命,聽了這話,都被她逗笑了,“你快別說了?!?br/>
“額娘!”
胤福和鈕鈷祿氏領(lǐng)著孩子們跪在阮煙跟前。
哈宜瑚跟和卓還有她們的夫婿、孩子也在這里。
康熙也在,阮煙的眼神從眾人身上掃過,視線最后落在康熙身上,“萬歲爺,臣妾就先走一步了。”
康熙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這位子孫們看來頗有威嚴(yán)的帝王頭一次真切地露出悲切神色,他頷首,啞聲道:“你去吧?!?br/>
阮煙徐徐閉上眼睛。
她這一輩子并沒有什么可惜的,早些年興許還怨過自己為什么進(jìn)宮,到后來已經(jīng)看開了,若是不進(jìn)宮,她怎會認(rèn)識安妃,怎會有雅莉奇、胤福、哈宜瑚、和卓這些孩子?又怎么會認(rèn)識萬歲爺?
七月十一寅時,善貴太妃薨了,結(jié)束了她漫長而又幸福的一生。
終其一生,的確也配稱得上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