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第九十八碗湯(四)
第九十八碗湯(四)</br> 聽她說話小環(huán)偷偷翻了個白眼,恰好被清歡瞧見,她臉一紅,知道自己不規(guī)矩了,怕夫人怪罪,就露出告饒的神色。清歡沒同她計較,也沒理會蘭芳,意思很明顯,誰的女人誰負(fù)責(zé)。</br> 裴徳庸這個人,不好女色,楚楚可憐小白花也好,古靈精怪小妖精也好,在他這里統(tǒng)統(tǒng)不好使,所以蘭芳這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屁用沒有。“以前都不請安,今天請的哪門子安,昨日我同你說的不夠清楚?”</br> 不,很清楚了。</br> 蘭芳也清楚,正妻跟姨娘,在裴徳庸這里是完全不同的,他這個人理性大過感情,永遠(yuǎn)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這樣的事來。可是,他喜歡兒子。</br> 那是蘭芳唯一的籌碼。她如果沒了哥兒,那就真的什么都不要癡心妄想,這輩子都只能做個姨娘了。蘭芳心比天高,怎么能甘心?</br> 正要再說幾句話,卻聽到裴徳庸說:“孩子抱錯這回事,我不同你計較,日后你也休得再提。”</br> 蘭芳瞬間愣住了,什么抱錯孩子?</br> 清歡正喝著粥,聞言,嘴角微微勾起嘲諷的弧度,那笑容只是彈指一揮間,很快就恢復(fù)了冰雪般的冷漠:“你我生產(chǎn)時日隔的不遠(yuǎn),也就幾個月,日后哥兒既然是我的孩子,自然不能叫他背負(fù)著庶出的名號,傳出去也不好聽。就說是當(dāng)初你叫人偷走了我的兒子,用了個女嬰來換,待到你生產(chǎn)時孩子早夭,就將我的孩子拿去養(yǎng),如今被我查了出來,孩子當(dāng)然要還給我。”</br> “這太荒謬了!”蘭芳騰的站直了,再也不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二爺,您聽聽夫人這說的是什么話!這種事怎么會有人相信?根本就是一派胡言!”</br> 全是漏洞,正常人會相信么?</br> “你不用管有沒有人相信,總之這么說就是了。”清歡淡道,“侯爺也覺得此計甚好,我們考慮的都是哥兒日后的前途,是你的名聲重要,還是哥兒的未來重要?希望你拎得清事實(shí),不要無理取鬧。”</br> 蘭芳差點(diǎn)笑出聲來,這個女人要搶她的孩子,卻說她是無理取鬧?“夫人你不要太過分!”</br> “我就是過分了,你又能如何?”清歡反問,蘭芳頓時說不出話來。</br> 裴徳庸開口道:“此事就這么定了,我會派人處理,日后你安分守己,侯府少不了你的吃穿。”</br> 誰要什么吃穿了!她要的明明是——明明是……是……蘭芳咬著下唇,知道裴徳庸說一不二,此事既然這樣決定,就已經(jīng)沒了轉(zhuǎn)圜的余地,她必須在有限的條件內(nèi)給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出路:“要我答應(yīng)也可以,二爺扶我做平妻,我就點(diǎn)過此事!”</br> 聞言,裴徳庸還沒說話,清歡先笑出聲:“此事還需要你答應(yīng)?你這姨娘,說好聽點(diǎn)是主子,往白了扯就是個伺候的下人,族譜上不去祠堂進(jìn)不了,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莫說是平妻,就連貴妾你都不要想。”</br> 妻子處理后宅之事,裴徳庸素來不插手。他納蘭芳當(dāng)通房是母親的主義,當(dāng)時也征求了蘭芳的意見,并非強(qiáng)行,既然進(jìn)了裴家的門,就要守規(guī)矩,裴徳庸對蘭芳沒有感情,尉迎嵐才是他的妻子,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diǎn)。更何況,就如妻子所說,那樣做對哥兒最好,日后就是再有孩子,哥兒的地位也不會被動搖,出去更不會叫人指點(diǎn)說他是個庶出。</br> 而且,他這輩子怕是不會再有孩子了。</br> 裴徳庸心里過不去那個坎兒,歲歲沒了,他沒法再去讓女人生個孩子出來,迎嵐如今與他相敬如冰,陌生人一般,也不會再給他生孩子。他一閉上眼就是歲歲的臉,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去碰蘭芳。他這人不大熱衷男女之事,有了哥兒也就夠了。</br> 他的確是更想要兒子,可他也愛歲歲。那天的事到現(xiàn)在他都沒辦法原諒自己,危急關(guān)頭他下意識去救哥兒是事實(shí),如今再與迎嵐怎么解釋都蒼白。</br> 便就這樣吧。</br> 蘭芳沒想到清歡如此冷酷絕情,下意識看向裴徳庸,卻見他已用完早膳起身要走了,他們夫妻二人說了幾句話,低低的沒叫她聽見,反倒像她才是外人一樣。可真要論起先來后到,難道不是尉迎嵐搶了她的二爺?尉迎嵐憑什么還能這樣的……若無其事的說出她就是個下人的話?</br> 裴徳庸在的時候清歡對蘭芳尚且不客氣,裴徳庸走了就更不會給蘭芳留面子了:“日后別再朝這兒來,我見了你不高興,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你對院子里頭,就什么事都不會有。小環(huán),送姨娘出去。”</br> 蘭芳被架了出去,她很理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不著急,來日方長,急于一時的話沒什么用處,誰能知道以后怎樣呢?平白惹了二爺厭惡才是最主要的,她還年輕,她還能生。可她想起尉迎嵐搶走了自己的兒子,心里頭就無限快意,你肚皮不爭氣生了個閨女,養(yǎng)都沒養(yǎng)住,我看你以后不還是要給我養(yǎng)兒子!</br> 很快的京城就悄悄有了流言,原來威遠(yuǎn)侯府的庶子竟然是侯夫人的親子!侯爺?shù)逆倚乃即醵荆谷粨Q了人家的孩子,好在侯夫人心地善良,好人有好報,孩子還是回去了。見過尉迎嵐的都說那可真是個賢妻,不是親生的女兒都那么疼愛,好在親生的孩子現(xiàn)在回到身邊了,真是老天有眼。</br> 其實(shí)這消息要是大張旗鼓的傳言出去,懷疑的人反而多,然而這樣遮遮掩掩秘而不宣,聽到的人大部分都會相信,至于那些聰明的不相信的——反正也是少數(shù),不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聰明人,怎么會跟威遠(yuǎn)侯府做對呢?</br> 既然說哥兒是親生的,那就是親生的,從侯夫人尉迎嵐肚子里生出來的,上了族譜記了名兒的,跟那姨娘半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br> 哥兒過去有個乳名,現(xiàn)在也給改了,清歡給起的新乳名叫年年,裴徳庸聽說后也沒反對,反而每次聽到妻子叫年年,眼神都十分柔和。這個男人,在經(jīng)歷了喪女之痛后,竟然開始有了細(xì)微的變化。</br> 一開始還冷靜對待甚至幸災(zāi)樂禍的蘭芳有點(diǎn)慌了,她現(xiàn)在是真的開始害怕哥兒不再是自己的孩子,侯府的下人都改口叫小少爺,親近些的叫年哥兒,尉迎嵐的院子不讓她進(jìn),但凡有哥兒的地方都防著她,就是過年那會她都沒能看見哥兒,他們母子倆完完全全被隔離開了。蘭芳哭過求過找過裴徳庸,他鐵石心腸不曾憐憫,尉迎嵐更是見都不見她。</br> 慢慢的,侯府的下人也都換了一撥,問起威遠(yuǎn)侯府的年哥兒,他們想都沒想就說那可是咱們侯爺?shù)牡兆樱蛉说男母螌氊悺3鲩T在外偶然聽到人提起威遠(yuǎn)侯府,也都說侯夫人有福氣,侯爺只有一妾,還無所出,她又是正室又有嫡子,日后可不怕無依靠了。哪怕這孩子沒出息,只要能守成,這下一任威遠(yuǎn)侯也是沒得跑的。</br> 說的都對,可孩子是她的啊!她才是下一任威遠(yuǎn)侯的親娘!</br> 蘭芳再見到哥兒的時候,哥兒都五歲了。他長得非常像裴徳庸,奇怪的是看起來,眉眼間似乎也有幾分肖似尉迎嵐——這怎么可能呢?!</br> 蘭芳貓在拱門后,等著哥兒讀完書下學(xué)經(jīng)過就撲了過去,伸手要把孩子攬懷里,一邊大哭:“哥兒!我的哥兒!我是你娘啊!哥兒!我的哥兒!”</br> 年哥兒被嚇得小臉一白,清歡平日派著機(jī)靈的兩個小廝跟著,蘭芳撲過來的時候就被攔住了,小環(huán)跟在他身邊,見蘭芳張嘴喊年哥兒是她的兒子,臉一沉:“姨娘是瘋了嗎,攔少爺?shù)穆罚慌潞顮敺蛉斯肿铮俊?lt;/br> 蘭芳只顧著哭,一邊哭一邊朝年哥兒伸手:“哥兒!哥兒”叫個不停。</br> 年哥兒初時被嚇了一跳,這會兒回過味來就不怕了,見蘭芳被小廝拉著,哭得鬢發(fā)凌亂形容憔悴,紅潤潤的小嘴兒撇了撇:“怎么什么瘋子都放出來啊。”</br> 住在西苑的是阿爹的小妾,說是腦子有些問題,幾年前孩子沒了就一直不正常,瘋瘋癲癲的,見了小孩子就叫兒子。年年第一次見這種人,害怕也是正常的,他越過蘭芳,讓小環(huán)牽著自己的小手,問:“阿娘做好吃的給我了嗎?”</br> 小環(huán)見他不怕,又是個笑瞇瞇的娃娃,也好了心情:“夫人做了年哥兒最愛吃的杏仁酪,就等著年哥兒回去呢。”</br> 年哥兒喜歡甜食,眼睛一亮,哪知道小環(huán)又告訴他:“夫人說,只要年哥兒把今日先生教的都背下來了,就給吃。”</br> 年哥兒小臉一僵,哭喪道:“那怎么可能呢,先生今日教了好多,我要背下來得等到什么時候?杏仁酪冷了,可不好吃了。”</br> 兩人笑著走遠(yuǎn),小廝見蘭芳追不上去了,才一個將人拖回去,一個追上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