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第九十八碗湯(二)
女鬼紅鸞之所以慘死,芳姨娘的陰險狠毒是一方面,向和安的冷酷無情,也是一大原因。哪怕他心中對她有一絲情意,或是有一分拿她當(dāng)人看的意思,都不至于如此。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將女鬼紅鸞沉潭,還不是因為這個世間,男子對女子棄如敝屣,將自己的妻妾當(dāng)做可以轉(zhuǎn)手且隨意踐踏的物品么?</br> 這世間的情情愛愛,根本就靠不住。可惜女鬼們總是參不透這一點,否則為何女鬼紅鸞在踏上了奈何橋之后,都還要對向和安念念不忘?嘴上說著恩斷義絕,實際上還是愛著的,不然如何會說出讓他去地底陪伴她的話來呢?</br> 清歡喝著王嬤嬤泡的茶,看著翠兒在一旁忙碌的收拾來收拾去。這幾日向和安一直都宿在她這里,雖然她身子沉重不能與他交歡,然而她根本不需用身體勾住向和安,只消幾個眼神便足以讓向和安神魂顛倒了。他雖開葷的早,又看過幾本春宮圖,奈何除了芳姨娘是家生子外,其他幾名妻妾皆是正經(jīng)人。而即便是芳姨娘,也只不過是床笫之間放得比較開,又有一副好嗓子,這才勾的向和安的魂。可那點小手段,和清歡相比,卻是差的太遠(yuǎn)了。</br> 芳姨娘雖然媚術(shù)不怎么樣,容貌也是一般,但勝在掌握著一手好宅斗技能。她的上一個主人家的主母是顯貴人家,終年爭斗成性,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芳姨娘也將那宅斗之術(shù)學(xué)了個十成十,甚至還更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沒瞧見就連無欲無求的尚書府女眷都被她一把火燒起來了么。</br> 可惜就是身子不怎么樣,否則也不會在勾引主人的時候被主母發(fā)現(xiàn),從而轉(zhuǎn)手送給了向和安。可嘆向和安自以為得到了人生中最美妙的禮物,實際上卻不過是撿了人家不要的破鞋。</br> 不過從她身上,清歡倒是學(xué)到了不少。活著的時候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雖說是庶出,又不受寵,但內(nèi)宅的爭斗卻瞧的不少,像是芳姨娘這般即使身為下人也能用的法子,她卻少見。以往她不與人爭,便做了姐妹之間的炮灰,如今才明白,這人活在世上,總有一些時候,你不去招惹麻煩,麻煩偏偏要來招惹你。</br> 清歡就像是一塊饑渴的海綿,如今身處的兩個世界,她都瘋狂的汲取著知識。無論貧賤無論高低,媚術(shù)也好,床術(shù)也罷,她都學(xué)的格外認(rèn)真。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她才能報恩,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自己活著的意義,才能讓那具遍體鱗傷的身體慢慢復(fù)原。m.</br> 只是……她仍舊覺得不夠。四書五經(jīng),女戒女德,她都讀得膩了,早已倒背如流,她不想終日沉浸在這樣的爭斗之中,她覺得自己可以變得更加強(qiáng)大!</br> 可以的,只要她刻苦,沒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br> 活著的時候,清歡雖也讀過書,卻都不深。女鬼柒柒的世界里,她作為青樓女子,鴇母也曾請過夫子教導(dǎo)讀書,可那些東西,說到底,都是為了伺候男人取悅男人,根本就不曾深入過。清歡雖瞧不上向和安,但在做學(xué)問這一方面,向和安的確是奇才。是以懷孕期間,清歡皆以讀書熏陶孩兒,讓孩兒日后出世,也如同爹爹做個大官兒之類的話來哄向和安。向和安對她正是重新著迷之時,幾乎是清歡說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在讀書期間,一旦遇到不解的難題,清歡便去請教向和安。</br> 向和安自然是知無不言,因為每當(dāng)他為清歡解答難題之后,那天晚上,她便會將他伺候的身心愉悅,快活好似神仙。</br> 他從未想過清歡為何要讀書,對于那拙劣的理由,他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了。對于這樣的向和安,清歡不知該說他是豁達(dá),還是缺心眼,難怪后院起火了,他還在前頭不緊不慢的,根本就是個反應(yīng)極其緩慢的家伙。但也許,在向和安心中,女子就是再如何讀書,也翻不起什么波浪來吧。</br> 世界對女子太過苛刻,甚至扼殺了她們的智慧與能力。</br> 清歡以前也曾羨慕過恩人殺伐決斷,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可直到現(xiàn)在她才明白,在出口成章舌燦蓮花的表面下,隱藏著多少汗水,不經(jīng)過努力得到的成功,永遠(yuǎn)無法長久。</br> 但愿她從此刻醒悟還足夠挽回。</br> 即使已經(jīng)身死,即使已經(jīng)心碎,她仍然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恩人,對得起那個將她留在奈何橋的小女孩。</br> 說到小女孩……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清歡瞇起眼睛,想了想,應(yīng)當(dāng)是好的吧,以一個幼女的模樣,能制衡住忘川河無數(shù)冤魂,自然能力強(qiáng)大,只愿她安好,便足夠了。</br> 正暗忖間,王嬤嬤端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青瓷小碗,碗上用蓋子蒙住。到了清歡面前,她將推盤放下,恭恭敬敬將瓷碗拿出,掀開蓋子,放入調(diào)羹。</br> 原來是一碗經(jīng)過小火慢煨的燕窩。</br> “鸞夫人,這可是老夫人特意讓廚房給您燉的,說是要您好好補補身子,可切莫委屈了未出世的小少爺。”</br> 對于這種只重子嗣的話,清歡表示能理解。別說是老夫人了,就算是她,也頭一回感受到“懷孕”這種奇妙的事情。活著的時候她早已喪失做母親的資格,如今腹中胎兒不時地調(diào)皮動彈,清歡還覺得十分新奇。“我知道了,你代我回話給老夫人,就說紅鸞多謝老夫人關(guān)懷,必當(dāng)不負(fù)老夫人的美意。”</br> 王嬤嬤很滿意,她覺得這四個姨娘里頭,就屬鸞姨娘最是和氣,也最是招人喜歡。不像那個芳姨娘,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真想看看有朝一日,那張臉上露出絕望卑微的神色來!都是奴才,何必裝什么主子呢?最好那肚皮永遠(yuǎn)都別爭氣,什么都生不出來!</br> 看著王嬤嬤的表情,清歡如何能猜不到她心中在想什么。淡笑著將燕窩端起,鼻間卻突然聞到了奇怪的味道。</br> 真是完全不在乎美貌的那種哭。</br> 元狩帝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他后宮里的妃子,個個嬉笑怒罵都是美的,哪怕是在哭泣的時候也力求給他留個完美的好印象,決不能容忍絲毫瑕疵。當(dāng)然,這跟他嚴(yán)重的潔癖有關(guān)系,尤其是麗妃,據(jù)暗衛(wèi)回報,就算是哭,都會在鏡子前面練上半個鐘頭。哪個角度最美,怎樣才能讓淚珠的弧度跟下巴完美結(jié)合……都是有講究的。</br> 這傻貓卻不是,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還全朝他的中衣上擦,分明是不拿他當(dāng)皇帝看。哭也就算了,還扯著嗓子嚎,邊哭還邊揉眼睛,真真是一絲形象也無。白瞎了那精致漂亮的小臉蛋兒,真是大煞風(fēng)景。</br> 美人垂淚,搞得跟死了爹媽一樣。</br> 最后元狩帝還是屈服了,他把清歡抱進(jìn)懷里,溫聲勸哄道:“好好好,都是朕的錯,別哭了行不行?乖貓乖貓,朕今晚不限制你吃多少,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br> 眼淚像是有閥門一樣立馬停了。元狩帝哭笑不得,這傻貓,就認(rèn)吃。他寢殿的院子里本有一池海外小國進(jìn)貢的珍貴錦鯉,這傻貓還是貓的時候就天天蹲那兒看,一直眼饞,變成人后尤其愛吃魚,已經(jīng)被她禍害了不少,全進(jìn)這傻貓肚子里了。</br> 平時看到魚蝦之類的河鮮海鮮,比看到他這個主人都興奮。</br> “那、那要吃蝦餅。”</br> 瞧瞧,蹬鼻子上臉吧,這么會兒就開始提條件了,還不就是仗著他的寵愛所以有恃無恐?心里這么想,嘴上還是叫到。“富壽。”</br> 殿外守著的富公公趕緊屁顛顛跑進(jìn)來:“奴才在。”</br> “讓御膳房再做道蝦餅,快些。”</br> “……是。”富公公沒敢多看那坐在元狩帝懷里的小美人,只覺得奇怪,他一直在外頭守著,全天十二個時辰都跟著陛下,什么時候?qū)m里多出這么一個小美人來?還有陛下的態(tài)度也很耐人尋味,哪怕是麗妃娘娘最受寵的時候,也沒有過坐在陛下懷里吃宵夜的待遇。</br> 蝦餅很快就上來了,清歡有了蝦餅立馬把尾巴的事情拋到腦后,好在她沒有忽略元狩帝,否則他肯定會使壞不給她吃了。</br> 一頓宵夜吃的她滿手滿嘴都是油星,剛剛沐浴完畢,潔癖嚴(yán)重的元狩帝就又一次把她給丟進(jìn)了浴池。這一回他沒有親自給她洗澡,而是喚了宮女進(jìn)來伺候。</br> 那場面太香艷,一是太誘惑,二是貓兒太磨人,每次洗個澡都跟打仗似的,真不知是不是所有的貓都這樣。</br> 在喚宮女進(jìn)來之前,元狩帝把清歡渾身上下細(xì)細(xì)摸索了一遍,尤其是頭發(fā)跟屁股,確定頭發(fā)是黑的,以及小屁股上沒了尾巴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若是待會兒在水中突然變回原形,少不得要杖斃幾個宮女。雖然那下賤的命不值錢,但元狩帝并非草菅人命的皇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