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第九十五碗湯(七)
第九十五碗湯(七)</br> 清歡其實不大能接受詹玉傲父親的做法。在她看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被妻子害死是個事實。更何況他們的結(jié)合是家族聯(lián)姻,不存在他強迫的問題。那么他何必對這個女人一再網(wǎng)開一面?從詹玉傲出生不會哭開始,這位夫人可就對他充滿厭惡,再到三歲的詹玉傲目睹父親摔下樓——直到現(xiàn)在,詹玉傲都還只肯生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br> 他明明聰慧的可怕,卻不肯接觸人群,也厭惡一切陌生人,詹父如果還活著,會后悔嗎?</br> 一廂情愿的原諒跟退讓,換來的是人家瀟瀟灑灑的二婚。多少年來也沒想起過詹玉傲,結(jié)果自家公司要倒了就上門來求,她憑什么認為詹玉傲會幫她啊?</br> “我活了這么把歲數(shù)。”清歡老氣橫秋地說。“厚顏無恥者見了不少,趨炎附勢者亦有之,可像這位夫人一樣的卻是寥寥,詹玉傲有這么個母親,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幸。”</br> 她直起身子敲了敲桌面:“我勸你不要白費心思,詹玉傲聽我的,現(xiàn)在全興是我在管,你現(xiàn)在滾,我念在你是詹玉傲生母的份上什么都不做。可如果你再癡心妄想,我也不介意落井下石。”</br> 她的威脅完全不是開玩笑,即使她美麗的面容上始終有著動人的微笑。女人被壓制的無法無聲,冷汗涔涔,哪怕是姜芋都覺得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br> 不過那種可怕的強大的壓迫感只是瞬間,因為很快清歡就恢復(fù)了二郎腿的坐姿,按下了桌上的鈴:“麻煩進來請這位夫人出去。”</br> 然后,她問姜芋:“愛梁察愛到不能沒有他嗎?”</br> 姜芋點頭。</br> “想要他?”</br> “想。”</br> “那為什么不要一個完整的他呢?”清歡依舊微笑。“一個心里眼里都只有你,沒有任何牽掛任何顧慮的梁察。只依靠你,只信任你,也只愛著你。”</br> 姜芋覺得自己被魔鬼引誘了,因為她居然非常贊同對方的話,內(nèi)心深處的黑暗一旦被勾起,就再也無法平息。她垂下眼睛,被譽為仙氣女神的容顏上,竟帶著詭譎的笑。“可是那樣很不好啊,他會難過的。”</br> “長痛不如短痛,這塊爛瘡?fù)诔鰜恚院缶筒粫戳恕!鼻鍤g掰了掰手指頭,不以為然地說。“不是有句老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br> “你本來就不是死命委屈自己容忍別人的圣母啊,姜芋小姐姐。”</br> “以你的手段,一個梁察還不是手到擒來,怎么,當人當久了,真把以前給忘了?”</br> 姜芋突然失笑:“我早該想到的。”</br> 說完,她伸出手:“好久不見,姐姐。”</br> “我只喜歡小蘿莉跟我賣萌。”清歡說,“您這樣歲數(shù)還是別了吧。”</br> “你比我更適合,也比我強大。”姜芋由衷道,“即便當初我留了下去,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渡魂人,遠遠做不到你這樣。”任意的操縱時間啊,她可沒有這樣的本事,怪不得一開始不敢認,誰讓清歡和第一次相見時判若兩人呢,凡間幾十年,奈何橋上眨眼,哪里能想到清歡是跨越時間空間才來到的這個世界。因為執(zhí)著于做一個“人”。所以她六根不凈,難以放下,哪怕終于回到自己的世界,也仍然被困在其中,作繭自縛。</br> 清歡笑笑,俯首飲茶:“你引我上路,我也送你一程。”</br> 否則姜芋最后,仍然要希望落空。</br> 她生前錯信良人,身敗名裂,為了給她報仇,梁察變成了魔鬼,最后跳樓自殺。因此對姜芋來說,梁察是她唯一的執(zhí)念。她接任孟婆也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回來,清歡的出現(xiàn)讓她看見了希望。當初說賀蓮房才是孟婆人選是騙清歡的,從一開始,下一任孟婆就是唐清歡這個人。</br> 這是注定的。之所以騙她,也是怕她心死成灰,有了報恩的念頭,清歡才咬牙熬了下去。</br> 被人欺,被人辱,眼淚混了血水朝肚子里咽。也曾想過徹底墮落,卻還是于心不甘。一點點變得強大,然后迷失,忘川河底超越時間的煎熬,惡鬼纏身,心魔才消。</br> 就算不知道清歡如今是何等身份,姜芋也知道,自己早就不能跟這樣的清歡相提并論了。</br> 但她是清歡的引路之人,因著這一點點恩情,清歡也愿在這陽間送她一程。恩恩怨怨歸塵歸土,都是注定,都是命。</br> 種善因便結(jié)善果,古來如此。</br> 清歡降臨這個世界自然有她的原因,會遇到姜芋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如果她沒有來,姜芋這一生,過得也不會多么快樂。她會親自報仇,然后和梁察結(jié)為夫妻,但是因為梁家人的存在,因為她心中對梁察的滿腔愧疚,面對梁家人的百般刁難侮辱,姜芋都會默默承受。那么最終,結(jié)果當然算不上好。</br> 她繼續(xù)做自己的演員,登上了這個職業(yè)的巔峰,從此之后再無人能撼動。只是終身未嫁,孑然一身。而梁察,他的家人如愿將他奪了回去,也成功拆散他們,可最終梁察也沒有按照他們的心愿走,他活的好好的,但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們?nèi)匀幌鄲郏皇遣荒茉谝黄鹆恕?lt;/br> 姜芋從始至終都不曾把梁家人的所作所為告知梁察,直到離婚,梁察都不明白為什么。</br> 她說要離開他,不離開就不快樂,于是他放手。可他不會再愛上別人了,除了姜芋他誰都不要。</br> 姜芋在奈何橋上待了七百多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念梁察。可當她真的回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他們?nèi)匀徊荒茉谝黄稹V挥星鍤g知道,重生的引魂人或是渡魂人,他們是天道乃至命運都不會插手的存在。該如何發(fā)展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世界會因為這些特殊人的選擇發(fā)生改變,以此來回報他們曾經(jīng)作為引魂人或是渡魂人奉獻的無數(shù)時間。</br> 清歡一直都沒有告訴曾經(jīng)遇到過的人們。在這無數(shù)個世界里,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都有引魂人與渡魂人這兩種存在。引魂人負責按照生死簿引導(dǎo)亡魂投胎轉(zhuǎn)世,渡魂人則就是所謂的任務(wù)者。他們負責完成執(zhí)念不消心愿未了的亡魂的委派,以此來得到重活一世的機會。</br> 有些人選擇回去,有些人選擇繼續(xù),有些人找到了伴侶,有些人寧愿孤獨。</br> 人生百態(tài)。</br> 如果是還身為渡魂人的姜芋,那梁家這些小把戲真不夠她看的,她動動手指頭就能收拾了他們。她甚至遇到過比這更兇險更無情的事情,可那些時候,不曾有梁察。她虧欠著這個人,虧欠他的愛與耐心還有等待。于是當她回來之后,她想還給他。</br> 可是自己的退讓容忍換來了什么呢?姜芋看著手機上的通訊記錄冷笑。梁夫人的大壽,梁察早就念叨著要帶她一起去挑禮物,然而人梁夫人早打電話來禮貌而客氣又帶刀子的“請”她不要去自找沒趣了。啊,原話是怎么說的來著?“……我們家里人想一起開開心心的過個生日,并不需要不相干的外人來打擾。梁察那孩子不懂事,不過我想姜芋小姐這么聰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強求不來的東西,何必干脆一點放開呢?也免得自己吃虧。聽說姜芋小姐最近要拍文導(dǎo)的電影,剛巧那部電影我們梁家有投資……”</br> 真是一句話一把刀,姜芋要真是二十三歲的小姑娘,早委屈哭了。</br> 可她不是啊。</br> 她非但不是,她還是一朵浸滿了毒液的食人花。</br> 她活了快八百歲,梁夫人的把戲在她看來就如同幼稚的小孩子一般可笑且無聊。</br> 雖然一直想要忍耐,給梁察一個幸福的家庭的假象。但是……姜芋舔了舔嫣紅的唇瓣,她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怎么純良啊,梁家怎么會以為她是個小白兔呢?她明明,危險極了。</br> 真是個壞女人,嘻嘻。</br> 怕是要讓梁察痛徹心扉一段時間了。她想。</br> 不過沒關(guān)系的,我會疼你的,老公。</br> 梁家應(yīng)該不會想到,從第一次見面,他們還在梁察面前裝和善的時候,她就看穿了他們面具下的輕視和鄙夷。所以啊,在這高科技的年代,什么電話錄音監(jiān)控錄像,都是非常簡單的事。梁家喜歡拿捏別人,享受別人臣服于他們的快感,當然也得有陰溝里翻船的自覺。</br> 老虎不發(fā)威都當她是病貓哦,她曾經(jīng)女扮男裝上過戰(zhàn)場,還當過心狠手辣的深宮老嬤,什么場面沒見識過,梁家想算計她,讓她吃悶虧,也得她愿意才行。</br> 以前她覺得梁察愛那個家,就不要告訴他真相,可現(xiàn)在她反悔了,她不想受委屈了,不想難受的只想大哭一場發(fā)一次脾氣,卻還要在見到梁察的時候笑笑去親吻他。</br> 是他帶給她愛情,帶給她委屈跟難過。姜芋要求不高,這一次,她要梁察只屬于她一個人。</br> 從此以后,就像是清歡說的,只依靠她,只信任她,只愛著她。</br> 家人什么的,完全不需要不是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