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第九十四碗湯(一)
第九十四碗湯(一)</br> 師父,你這個老混蛋!</br> ……</br> 清歡已經(jīng)從鐘勛的世界離開了,但她直到現(xiàn)在都還處于一種懵逼的狀態(tài)中。她滿心歡喜雀躍,心想徒弟們會跟自己說什么呢,大概是些啊師父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們好想你,啊師父你好厲害我們永遠崇拜你,啊師父不管你身在何處我們都會找到你……之類的,但是萬萬沒想到,那群兔崽子臨死前傳承下來的,被外界傳為孟婆一脈最神秘力量的玩意兒,就是這么一句話。</br> 竟然罵她老混蛋!</br> 混蛋還不行,非加個老字是什么意思????</br> 清歡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都疼了,那群死孩子依賴她,要是知道她準備離開非胡攪蠻纏不可,她不告而別也是一種歷練,修道之人本就應該看淡人生,他們可倒好???</br> 幸好現(xiàn)在這群孩子們可愛多了,她教了他們幾天后就消失了,雖然消失,但因為有第一次被罵老混蛋的經(jīng)驗,清歡選擇了暗中觀察,這次不僅沒被罵,還被崇拜夸贊了!</br> 每人都有每人的活法,契機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命運既是不能改變的,也是能改變的,可究竟要如何,還是要看人的本身。大部分人都是一生平庸,逆天改命,只會招來嚴重且連環(huán)的后果。迄今為止,來到過奈何橋的人,都有這么個共同點。</br> 有些人本來能夠到達奈何,最終卻失之交臂;有些人命中注定與奈何無緣,最終卻踏上黃泉路。</br> 時也命也。</br> 鐘勛有句話說的不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因為命運屬于每個人。</br> 只希望他日后還能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警察,繼續(xù)活下去。清歡并不擔心,鐘勛不是脆弱的人,經(jīng)歷過那樣的事,只會磨礪他的心性,也許日后會有奇遇也差不多。</br> 可是大部分人啊,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仍然在既定的命運里。</br> 她從鐘勛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鐘勛卻渾然不知。</br> 清歡看著掌心散發(fā)出溫潤光芒的光團,微微有些出神,這是鐘勛身上多余的東西,一直蟄伏在他靈魂中,幾乎要融為一體。直到鐘勛意識到這個世界并非他想象那樣簡單,清歡才有了剝離的機會。她正在沉思,突然察覺有異物靠近,才手掌一翻將光團收起,而后一抓——</br> 冰涼涼輕飄飄,是個游魂。</br> 她本不想在意,這些游魂都是新死之人,在尸身處徘徊,只待引魂人將其引去投胎便可。可是這一個好像有點不對勁,明明是新死之人,怎么卻像是個生魂?</br> 生魂是指離體之魂,也就是身體還活著,魂魄卻不在了。可清歡手中這只生魂卻偏偏有著死相,這兩相矛盾,怎么可能?</br> 她松開手,問那生魂:“你怎么回事?”</br> 生魂一臉茫然,清歡本以為它是普通游魂,誰知它往她身上飄來,才讓她一把抓住,抓住后才發(fā)覺并非游魂而是生魂,這就奇怪了,也是這生魂有造化,才遇著她。</br> 似乎是不記得生前事了。</br> 這個世界怕是沒有鬼魂之說,清歡想了想,取腳下一把泥土,又憑空取來忘川河中水,暫且捏了個小泥人做她肉身,將生魂打了進去。</br> 生魂進入泥人中后,瞬間像是有了靈氣。“我、我在哪兒?你、你又是誰?”</br> “我叫清歡,你呢?你怎么會到在這兒?”</br> “我……”泥人眉目生動的皺了起來,“我……”大量的記憶沖入她的腦海,可是一點也不疼,因為她現(xiàn)在只是個小泥人。雖然這個泥人很可愛,但也不過是個泥人,而且只有清歡手掌心那么大一丁點兒。</br> “師父……”</br> “嗯?”清歡愣了一下,難道是鐘勛那個世界的后遺癥?她現(xiàn)在渾身充斥著師父的光芒嗎,讓一個生魂見了都想拜師?</br> “師父……師父……師父!”泥人聲音凄厲,竟然哭了起來,“師父……師父……”</br> ……估計不是在叫她。這語氣這哭聲,不像是在叫師父,倒像是在叫情郎。</br>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任性不聽話了,師父不要丟下我,師父……”泥人不停地哭,清歡怕她一會兒把狼招來,就先封閉了四周空間。她到這個世界不久,還沒來得及去找要找的東西,就遇到這么個冒失鬼。</br> 伸手摸了摸泥人的腦袋,安慰道:“莫要再哭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的身體呢?”</br> 泥人被這溫柔的語氣安撫,才恍惚道:“我的身體……不是我的了……”</br> “嗯?”</br> 天已經(jīng)黑了,清歡不介意在荒郊野外露宿,但并不想讓小泥人再哭下去,真的,哭的那樣可憐,而且哭的她耳朵都疼。“你要先跟我說清楚,我才知道要怎樣幫你呀。”這只生魂命不該絕,為何卻有了死相,這才是讓清歡不解的地方。</br> 再沒人會疼她寵她了,她以為自己只能這樣做個孤魂野鬼,沒人看得見,也沒人聽得見,可是在這么一個凄冷的夜晚,有一雙溫柔的手將她捧了起來,關(guān)心她遭遇了什么。可是她要如何啟齒呢?那樣的記憶,她恨不得不要想起來,便死個透徹,也能叫自己再做一場美夢。</br>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丟棄在亂葬崗,是一個善心的老乞丐撿到了她,將她帶著養(yǎng)大。</br> 老乞丐自己討飯吃都困難,為了養(yǎng)她更是辛苦,他上了年紀了,總是搶不過其他身強力壯的乞丐,只能討些殘羹剩飯,也是她命大,才將將活了下來。</br> 老乞丐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就管她叫丫頭,丫頭管他叫爺爺,祖孫倆相依為命,一直到丫頭五歲的那個冬天。</br> 他們在一個破廟里過夜,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管丫頭怎么叫,爺爺都不理她了。她也不懂什么叫死亡,只知道爺爺一直在說:“我死了,我們丫頭可怎么辦呢?”</br> 什么是死呢?</br> 可是爺爺突然不動了,她怎么哭他也不理,以前不會這樣的,以前她一哭,爺爺就心疼的來哄她了。丫頭哭啊哭啊,在凄寒的冬夜,將嗓子都哭啞了,大雪紛飛,寒風呼嘯,根本沒有人知道一個小丫頭,在破廟里失去了她唯一的親人。</br> 但就在這個時候,駛來一輛馬車。冰雪之中,白色的馬車仿若神仙下凡,停在了破廟之前。</br> 丫頭雖然五歲了,但因為吃不飽穿不暖,瘦的皮包骨頭,就那么小小一只。丫頭很乖很孝順,其實幾個月之前爺爺就很虛弱了,有時候一睡就要睡好幾天,丫頭每天出去要飯,想方設(shè)法找草藥給爺爺治病,昨天爺爺還說等他醒了給她講故事,可是爺爺說話不算話。</br> 她就坐在爺爺?shù)氖w邊放聲大哭,破廟夾雜著咆哮的冷風,她露在破爛棉襖外頭的小胳膊已經(jīng)凍得青紫腫脹了。</br> 然后,有一個人走了進來。</br> 那是丫頭第一次見到師父。</br> 他好像神仙啊,又干凈,又好看,還很溫柔。</br> 他不在乎她身上的臟污,只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將她頭上的草給拿下去,憐憫地看了地上死去的老人一眼,對身邊跟著的小廝說:“將老人家厚葬。”</br> 而后問丫頭:“雖然你爺爺不在了,可是以后有我陪著你,你愿意拜我為師嗎?”</br> 丫頭不懂什么叫師父,她眼巴巴地看著爺爺,哭個不停。師父仍舊溫柔的哄她,將她抱到了馬車里。馬車里好暖和呀,還有許多好吃的,師父用了好幾張帕子才將她臟兮兮的小手擦干凈,拿起一塊軟糕。丫頭餓的狠了,猶豫了幾秒鐘,就抱著軟糕啃起來。</br> 這是她幾年來第一次吃飽,爺爺總是把吃的留給她,她擔心爺爺,又塞給爺爺,結(jié)果爺孫倆誰都吃不飽。</br> 師父帶她去了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地方,那里不是外頭的冰天雪地,而是盛開著許多嬌艷的花,蝴蝶滿天飛舞,香氣彌漫。師父抱著她進了一個大大的宅子,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看到了她,問:“就是她嗎?你找到了?”</br> 師父嗯了一聲。</br> 很久很久以后,丫頭才知道,那句話代表了什么。</br> 她在師父身邊無憂無慮的長大,師父對她很好很好,教她讀書寫字,彈琴畫畫,下棋作詩,還給她改名字叫桃桃。</br> 在桃桃心里,師父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他什么都會,又那么溫柔,還對她那么好,她真想永遠跟師父在一起!</br> 她喜歡師父,非常非常喜歡,如果可以,她想永遠都不嫁人,留在師父身邊。</br>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br> 可是為什么要讓她知道那不堪的真相呢?</br> 師父的書房里有一幅畫,從來不讓人打開。</br> 師父有一套已經(jīng)褪色的衣服,從來不穿,也從來不讓人碰。</br> 師父會吹很好聽的笛子,可他從來不教桃桃,也不吹給她聽。</br> 師父總是若有所思。</br> 師父總是會在一片竹林里孤獨的吹笛子。</br> 師父總是看向遠方。</br> 那代表了什么,少女桃桃不懂,她就像是一只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的焚身燃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