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第九十三碗湯(二)
第九十三碗湯(二)</br> 孟大仙行走江湖幾十年,城管攆過保安追過野狗咬過,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大事沒有小事不斷,總之這這輩子沒發(fā)過財,最富有的時候全身家當(dāng)加上存折一共是四千八百七十六塊五毛二,最好的一套衣服是師父傳下來的道袍,平時都是洗的老舊的中山裝,總之日子真是過得寒磣極了。</br> 但小女娃一語成讖,哪怕是孟大仙心里也不由得提起興趣來。他盯著清歡看了兩秒,突然問:“你有師父嗎?”</br> 清歡微笑:“你想收我為徒嗎?那恐怕不行。”</br> 孟大仙垮下臉,嘆了口氣:“那算了。”說完臉色又難看起來,“臭丫頭,知不知道尊老愛幼了?你就這樣看著我一個老頭子掉水溝里也不來拉一把?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br> 還是不要了吧,她身上穿的可是新裙子啊,而且胖老頭看起來膘肥體壯的,感覺比她這個小女娃都有力氣。“您還是自個兒起來吧,晚上我請您擼串兒。”</br> 孟大仙眼睛一亮:“真的嗎?”</br> “當(dāng)然。”</br> “你付賬哦?”</br> “當(dāng)然。”</br> 還坐在臭水溝里的孟大仙哈哈一笑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我先回家洗個澡!”</br> 說完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了,攤子都不要了,也不管清歡是不是真會在這等他。清歡坐到孟大仙的竹椅子上,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順便翻了翻孟大仙攤子上的書本筆記。這些都不是什么值錢貨,就是丟在這也沒人拿,賣廢品都賣不了幾毛錢,所以孟大仙還是很放心的。他家就在這條街后面,洗個澡回來十分鐘都不用。</br> 清歡發(fā)現(xiàn)這胖老頭雖然看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卻是有真本事的,對五行八卦奇門術(shù)數(shù)都頗有研究。她在這擺攤擺了兩天,期間也聽到孟大仙給人算命,雖然只說了些皮毛,可全都正確沒有失誤。他收的錢不多,十塊二十,看起來像個招搖撞騙的江湖神棍,但其實就是個老頑童。</br> 她等到孟大仙回來,就慢條斯理的把自己攤子給擺開——恰好擺在孟大仙之前擺攤的地方。孟大仙眨巴眨巴眼睛問:“你這是要干啥?不是說請我擼串兒嗎?”</br> “這才幾點啊。”清歡看了下時間,“還不到六點,擼串兒什么的不都晚上么?而且我不擺攤兒,哪有錢請客?”</br> 這話似乎的確好像有幾分道理,不過孟大仙突然就回過味兒來,什么叫她不擺攤沒錢請客,她擺攤了搶的可都是他的生意啊!沒等他反駁呢,人小女娃那邊生意上門了。孟大仙差點沒抱頭痛哭,長得好看就有這些優(yōu)勢嗎?他現(xiàn)在又老又猥瑣又邋遢是他愿意的嗎?他年輕的時候也是英俊瀟灑風(fēng)靡萬千少女啊!誰知道現(xiàn)在就變成這樣了呢?</br> 呸,那朝小姑娘面前擠的混蛋,前些日子從他攤子前經(jīng)過,還特意說自己不信這些東西,說孟大仙是騙子來著,現(xiàn)在怎么眼巴巴地蹲在人家小姑娘馬扎上,專心致志的聽算命?</br> 這根本就是顏值歧視!</br> 孟大仙短暫回顧了一下自己的年輕貌美,然后就氣呼呼地坐著看清歡算命。一開始還抱著“看她忽悠人”的態(tài)度,后來就越來越驚訝,最后竟然直勾勾地盯著了。</br> 他師承一個很古老很神秘的門派,門中弟子極少,但個個都是有真本事的。就好比這卜卦看相,孟大仙也擅長,但天道無常,天機不可泄露,很多時候他知道的事情不能多說,否則會折壽。這些年下來,難免遇到一些即便折壽也得說出來的事情,因此別看他一副五六十歲的樣子,其實將將四十出頭,早生的華發(fā)也是為天機所累,可這少女簡直不懂事,什么都說!</br> 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說出來是泄露天機,會被上天懲罰!</br> 孟大仙臉色不好看,他見清歡收了一張五十塊錢,就趕緊過去將下一個算命的男人擠開——反正這些人也不是真心算命。“先停一下,我有話跟你說。”</br> 清歡好奇地看向他,孟大仙皺著眉,少了幾分猥瑣之氣,看起來還真有種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于是清歡婉言拒絕了后面排隊的幾個客人,問:“什么事?”</br> 孟大仙斟酌了幾秒,問:“你會的這么多,應(yīng)該有師父吧?”</br> 清歡點了下頭,她當(dāng)然有師父,然而她師父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仙逝,如今早投胎轉(zhuǎn)世為人了,那些記憶,從來都是只有她一人銘記的。</br> “那你師父難道沒教你,看相只說三分?!”孟大仙忍不住嚴肅起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不知道嗎?你小小年紀,張嘴就來,也不怕短命!”</br> 要是不知就里之人,怕是要認為孟大仙在詛咒自己短命了,清歡卻知道他是在擔(dān)憂。于是嫣然一笑:“您放心,不會有事的。”她知道分寸,而且那些來算命的根本不信她,就是看她好看罷了。</br> 見她不當(dāng)回事,孟大仙的神色突然變得極其復(fù)雜,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頹然的表情看起來竟像是須臾間老了十歲。“你還小……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貴。”也不明白活著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才敢這般無憂無慮的揮霍。</br> 方才小女娃算命的時候他在一邊看著,在心里跟著一起算,可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跟不上小女娃的速度,她只是看一眼就能看清那人的一生,可他掐訣念咒,也不過窺得幾分。這樣的人太逆天了,天道怎么會容許她這樣放肆?好好的小姑娘,年紀不大,日后必定是可造之材,有大造化,若是這般隕落未免太過可惜。</br> 清歡道:“謝謝您的關(guān)心,可是請您放心,我真的知道分寸。”</br> 孟大仙嘆了口氣,興許因為是同行的關(guān)系,他很關(guān)心清歡,如今這世道,修道之人如鳳毛麟角所剩無幾,妖物鬼怪卻層出不窮,尤其是近些年……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br> “清歡。”</br> “……清歡?”</br> 清歡覺得孟大仙的表情有幾分古怪,正要問,卻聽見他拍了拍自己腦殼:“你到這兒來是干什么的?可別跟我說是來搶生意的。”</br> 清歡也就不甚在意了:“我有一些事情不能理解,所以來找個線索,抽絲剝繭。”</br> 孟大仙又嘆了一聲,問:“請我擼串兒,說話算話不?”</br> “算。”</br> 于是胖老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那就成!我再去上個廁所去!”一定要把肚子清空,晚上才能多吃些!</br> 清歡扒拉了一下小包包,里頭是今天擺攤賺的錢,她一次收費五十到一百不等,早上到現(xiàn)在收入頗豐——在這個世界她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偶爾幫人化解一下小恩小怨小麻煩,渡個冤魂,勉強也算是一小富婆,請個胖老頭吃飯還真不成問題。</br> 但是胖老頭這么有本事,為什么卻過得這么拮據(jù)呢?</br> 晚上一起擼串兒的時候,她啃著一只烤鵪鶉問了出來。</br> 孟大仙差點落淚:“你以為我很窮嗎?我跟你說,我有錢得很!什么上古典籍啊古董啊翡翠啊玉石啊……我有一大堆!”說著露出哭的表情來,“可我不能用啊!那些東西是師父傳下來的,我們一代接一代,就沒有用過的!”</br> “既然傳了下來,為何不用?”清歡搞不明白,順勢喝了口兌雪碧的冰啤。</br> 孟大仙也悶了一口老白干:“此事說來話長,沒法解釋,總之這就是咱們師門的規(guī)矩,降妖除魔是己任,不得窮奢淫逸,不得好高騖遠……所以你快看我現(xiàn)在過得啥日子!”</br> 清歡沉默了幾秒:“既然傳承下來的東西不能花,那你可以自己創(chuàng)業(yè)賺錢啊,誰叫你一定要擺攤算命了?”</br> 而且胖老頭有本事是不假,大部分時間卻在忽悠人。</br> 孟大仙更悲傷了:“我自幼不愛上學(xué),好不容易把那一大堆古籍背完了,誰要去上學(xué)受罪啊?”</br> 于是他就跟師兄弟們拉了好長~的距離,不過他現(xiàn)在過得也勉強可以,就不要在意那些小細節(jié)了。怎么活不是活啊,非要成績優(yōu)秀考上好大學(xué)找到好工作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才叫走上人生巔峰嗎?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這樣也挺不錯啊,就是城管不要來的太勤快,他上個攤子被收走才幾天啊。</br> 一老一小竟然聊的非常投機,孟大仙覺得他們的感覺已經(jīng)升華了,于是問清歡:“女娃娃你明兒個還來擺攤不?”應(yīng)該不會來了吧,她應(yīng)該知道他的生意都被她搶走了哦?</br> 誰知道清歡卻理所當(dāng)然的點頭:“來。”</br> 孟大仙:“……”這倒霉孩子!</br> “不過您放心,我不會很久的。”清歡吃了根烤蘑菇,“也就這么幾天吧,等鐘勛來找我,我就不擺攤兒了,以后您老自個兒玩,高興得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