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第九十碗湯(二)
第九十碗湯(二)</br> 少女本來還有話要繼續(xù)說來著,結(jié)果阮易一認(rèn)錯,她便嘆了口氣:“怎地五年不見,你還是這副性子。”心太軟了,被人欺到頭上而不自知。</br> “徐姑娘,這是我侯府的私事,不請自來,可算不得客人。”大夫人冷不丁地開口,眼睛盯著少女瞧。“怎么說侯府也是功勛之家,徐姑娘是商賈出身,還是不要與我們來往的好。”</br> 沒等少女說話,阮易就道:“她是來見我,不是你們。”</br> 少女很是滿意阮易對自己的維護,不過面對她看不順眼的大夫人,這話該說的還是得說。“什么侯府,不過是個破落戶而已,這侯位傳了數(shù)代,早就只剩下個空殼子了。你瞧不起我商賈人家,有本事就別到我徐氏名下的商行去。”</br> 她敢這么說,就是因為整個大禹王朝的商戶,基本上都是徐氏所開。無論是衣食住行抑或是當(dāng)鋪錢莊,徐氏遍蓋天下,誰見了她不是恭恭敬敬,一個破落侯府的夫人算個什么東西。</br> 大夫人噎住,她的確沒這本事,阮易還沒從軍的時候,她曾經(jīng)當(dāng)著少女的面刺過阮易幾句,結(jié)果之后就糟了報應(yīng)。這少女一聲令下,侯府便再也采買不到任何糧食蔬菜,大冬天的連炭都燒不起,活生生長了一身的凍瘡,如今是年年復(fù)發(fā),好不了了。</br> 見大夫人慫了,少女才滿意,她毫無身為低賤商戶的自覺,對在場侯府眾人道:“阿阮不會娶妻,更不會娶你們給他說的妻子。”說完就招呼阮易。“我們走吧阿阮,你的房間早已準(zhǔn)備好,總比住在這破地方舒服。”</br> 侯府雕梁畫棟,在她口中卻是個不舒服的“破地方”。</br> 阮易點了下頭,接手了她的輪椅,卻在轉(zhuǎn)身的瞬間被老太君叫住:“易哥兒!”</br> 她老人家不敢朝少女撒野,但阮易是她的親孫子跑不了,她不信阮易不顧名聲:“你剛回京,不在侯府住,反倒去和外人廝混,若是叫人知道了笑不笑你?還是留下來,你的院子我立刻命人騰出來,還有你姨娘,你也得去看看,百善孝為先啊。”</br> 這回少女沒說話,阮易也沒說話,倒是少女身邊那清俊的男子笑著開口:“老太君這話說的有意思,什么叫給大將軍的院子收拾出來,大將軍不過出征五年,又是為國征戰(zhàn),這院子就被您撥給下人住了,難不成是盼著大將軍死在戰(zhàn)場上。如今大將軍凱旋,消息在半個月前便傳至京城,我家小姐早早就備好了房間,您可倒好,要到如今再騰院子。不好勞煩您,還是叫大將軍到我們徐家暫住吧。”</br> 話說的沒有絲毫錯處,滴水不漏又滿是諷刺,老太君被人尊重了一輩子,哪怕是侯爺也對她十分敬重,像這樣跟她說話的竟還是個商戶人家的下人,登時叫她老人家氣得面色發(fā)白。</br> 阮易對侯府沒有歸屬感,對生母也早沒了感情,他回來不過是做個樣子,叫人知道他給了皇帝面子,其實本來他就打算要走了。</br> 大夫人見老太君吃癟,忍不住又出頭道:“易哥兒,無論如何,我都擔(dān)起你一聲母親,老太君是你的親祖母,你由得外人氣她,若是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br> 話沒說完就叫少女打斷了:“阿阮,走了。”</br> 阮易推著她走,連頭都沒回,大夫人被氣得渾身發(fā)抖,可她早已見過這少女的手段,是再不敢挑釁于她了。過去也是如此,那會兒阮易還是個半大少年,不知怎地就入了少女的眼,大夫人苛待她,少女說了兩句,大夫人卻鄙夷不屑她商戶女的身份,結(jié)果第二日就吃到了苦頭。這京城里哪個錢莊酒樓布店不是徐氏開的,侯府的女兒們一連半年買不到最新的胭脂水粉和新衣,連出門的臉面都沒有,甭提被笑話的多慘了。</br> 拿權(quán)勢身份壓人是沒有用的,因為少女根本不怕這個。拿阮易去威脅更沒用,且不說阮易愿不愿意做她的棋子,光是少女身邊的奇人異士,就已經(jīng)很難對付了。</br> 今日跟來的這兩個是素日里照顧少女起居的,一個妙手回春,一個武功卓絕,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也不知這少女是怎地將他們收入麾下,讓其心甘情愿為她賣命。</br> 大夫人盯著少女的背影,心中妒恨難平。</br> 這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還是天真豆蔻模樣,實際上卻已經(jīng)二十五了,只比阮易小了兩歲,卻不知為何容貌不見衰老,十分少女。唯一讓大夫人高興的是對方是個病秧子,說不準(zhǔn)哪日就死了,到時候看她還怎么橫!</br> 從阮易跟少女結(jié)識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期間大夫人被懟過無數(shù)次,哪怕她已經(jīng)伏低做小不去招惹對方,那少女也要惹她。唯一能讓大夫人心情舒暢的就只有少女是個短命鬼了,她每次去寺廟上香都要詛咒少女一番,盼著她早死,也好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br> 誰知就在她盯著少女背影不放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回頭了,正好對上她充滿厭惡仇恨的表情。</br> 討厭她的人多了,可惜……他們只能忍著。少女對著大夫人看了兩眼,似是沒看到對方眼中的敵視怨恨,而是單手撐著下巴,另一手?jǐn)]著奶貓的毛,阮易也任由她盯著,過了會兒,突然聽到她說:“你長了好多皺紋。”</br> 也是五年不見了,大夫人老了好多哦。</br> 大夫人被她這一氣差點暈過去,少女卻已經(jīng)被阮易連輪椅帶人抱出大廳了,四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原來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br> “連個短命鬼也攔不住!侯府什么時候成了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大夫人氣惱不已。</br> 管家被罵得連連認(rèn)罪,他倒是想攔啊,可是徐家小姐身邊那姑娘忒厲害,他們侯府全部家丁都上了也不夠人家一指頭戳的,還能怎樣?!</br> 阮易推著輪椅到門口,男子將傘收起,阮易便彎腰抱起少女,將她放入馬車之中,隨后被少女扯住袖子:“你也進來,外頭雪大。”</br> 阮易本是想趕車的。</br> “爺進去吧,奴婢來趕車就好。”女子如是說,然后對男子道,“你也進去。”</br> 只是個文弱大夫的清俊男子二話沒說就鉆了進去,速度之快讓女子嘴角一抽。</br> 阮易向來極聽少女的話,進去之后便坐在她身邊,解釋道:“我讓副將送東西給你,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回侯府,很快就過去。你不必親自來接我的,清歡。”</br> 清歡接過男子遞來的熱茶,看著阮易也得到一杯,才道:“我不放心,他們要吸你的血呢,現(xiàn)在你可不是五年前默默無聞的侯府七爺了。”而是炙手可熱的鎮(zhèn)國大將軍。</br> 阮易淡淡道:“我不會叫他們得逞。”</br> 清歡喝了口茶:“你道那位趙大人家的小姐是什么德行?她是最近幾年才出的名,從夏你跟阿阮好好講講。”</br> 名叫從夏的男子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輕笑出聲:“爺征戰(zhàn)在外自是不知,這幾年太平了些,這趙家小姐就逐漸不安分了。三年前竟女扮男裝去逛青樓,還在青樓戴上面紗跳舞唱歌,一時之間出盡了風(fēng)頭,如今十九了還沒嫁出去,連個上門說親的都沒有。”</br> 侯府打的一手好算盤。大夫人怕死了阮易能有出息,蓋過她的兒子們,因此才想讓他娶個擺不上臺面的妻子,卻不成想被清歡撞破,連結(jié)親的話都沒能說完。</br> 女扮男裝……逛青樓……唱歌跳舞……阮易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頓時一言難盡。</br> 清歡知道這位趙小姐是穿越人士,但因為對方勉強算是個傻白甜,也就是偶爾干些在這個世界看來驚世駭俗的事情罷了,倒也沒做出什么壞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趙小姐名聲壞透是事實,阮易要真娶了她,那可真是丟了大人。</br> “小姐這五年可擔(dān)心將軍呢,如今將軍回來,小姐也能睡幾個安穩(wěn)覺了。”從夏打趣。</br> “說到這個,清歡。”阮易認(rèn)真地向清歡道謝,“五年來若非你一直送糧草軍需,我是決計打不了勝仗,也回不來的。”</br> 偌大一個國家,說沒有武將豈不令人笑話,可當(dāng)年蠻子打進來占了半壁江山,但大禹卻屢屢吃敗仗,其中固然有主帥無能的原因,但更大一部分其實是在某些欺上瞞下的奸人身上。克扣軍餉中飽私囊,打壓有志之士,再加上皇帝老邁昏庸,眼看蠻子就要打到京都,皇帝才在萬般無奈之下點了阮易領(lǐng)兵。</br> 五年的時間里,想給他下絆子的人不在少數(shù)。因得他能力卓絕,為人清廉,上陣殺敵時又一馬當(dāng)先,所以那些人便都從軍需糧草下手,若非徐家一直暗中支持,阮易也早死在戰(zhàn)場上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