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第八十碗湯(四)
第八十碗湯(四)</br> 清歡的爹娘收了彩禮,就不拿她當(dāng)自家人了,關(guān)大死后她曾經(jīng)想過回家,然而爹娘并不肯要她。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自幼爹娘便疼愛弟弟勝過她,這點清歡很清楚,她心中縱然是有些難過,這么多年下來也都習(xí)慣了。</br> 這周圍的家家戶戶,哪家不是這樣呢,男娃子都是寶,女娃子半點不值錢,她若不是生了幾分好顏色,怕是早早就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了,哪里還能輪得到關(guān)大看上她。</br> 因此爹娘的到來并沒有讓清歡感到多么快活。她聽見二老的聲音時愣了一下,在圍裙上把手擦了出去看,發(fā)現(xiàn)來的不止是爹娘,還有弟弟大寶。</br> 她的名字是當(dāng)初路過的一個游方郎中給取的,為此還花了三文錢,這件事一直叫爹娘耿耿于懷。后來有了弟弟,他們便干脆利落地取名叫大寶,弟弟也真是他們的心頭寶,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做,還能把她這個姐姐當(dāng)下人使喚。清歡說不清有多少次自己被大寶騙出去,結(jié)果外頭都是些想占她便宜的村里人,有時候僅僅是一塊糖一個瓜,大寶就能把她給賣了。</br> 這些在她想通之后,覺得不回家也挺好的。至少在關(guān)家她一個人很自由,安全性再差的話,也不用像在家里那樣擔(dān)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賣掉。</br> “你們怎么來了?”平日里沒有好處不上門的,前段日子剛來抓走兩只雞還有幾十只雞蛋,今天來又是為什么?</br> 清歡爹娘伸著頭朝里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問:“關(guān)二在家嗎?”</br> “他上山打獵去了,不在。”</br> 話音剛落,清歡爹就松了口氣,那緊張兮兮的樣子沒了,輕松地跟清歡娘說:“你看我說過,沒什么可怕的,嚴格說起來關(guān)二那小子還得管我叫一聲二伯呢,我能怕了他?”</br> 清歡娘白了他一眼,根本不廢話的:“這樣,今天我們來是有事跟你說,走走,進屋說去。”</br> 清歡被她拉著進了屋,大寶像以前來的時候一樣四處翻,看到好吃的就嘗一口,要是有看上眼的好東西直接往兜里揣。床頭放著一套清歡給關(guān)二做的新衣服,他看都沒看就穿在了身上,可惜不合身,雖然如此,他仍然要拿走。清歡看著直皺眉,正要說話卻被她娘握住了手。她嚇了一跳,娘可從來沒這樣親近地跟她說過話,“……娘,你們今天來到底是有什么事?”</br> “閨女啊,娘問你,你是不是真跟關(guān)二睡了?”</br> 清歡的臉?biāo)⒌囊幌戮图t了,清歡娘一看,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頓時拍了下大腿,清歡爹也唉聲嘆氣起來,然后清歡娘罵道:“你這沒用的丫頭片子!村里人到處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你居然剛死了丈夫就跟小叔子搞到一起,你還要不要臉?!”</br> 她罵得一點情面都不留,清歡難堪地咬住嘴唇,清歡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死命戳她腦門:“本來嫁給個死鬼就夠晦氣的了,你知不知道那關(guān)二是什么樣的人?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他一肚子的壞水,你跟他搞一起,是想把我跟你爹氣死嗎?!”</br> 清歡聽她說的越來越過分,忍不住反駁說:“娘不是說過,嫁出去了就不是自家人了,叫我不要回去,也別把自己當(dāng)回事嗎?那現(xiàn)在你們又來找我,是因為關(guān)心我嗎?還是因為在意我的名聲?”她一點都不信的。</br> 清歡爹聽她這樣大膽跟自己說話,頓時揚起了巴掌:“你這小蹄子,你娘教訓(xùn)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著!”</br> 可這一巴掌沒能打下來,因為關(guān)二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正好抓住了他的手。關(guān)二的力氣可大著,清歡爹哪里是他的對手,頓時疼得臉色泛白,之前教訓(xùn)清歡時的厲害勁兒全沒了。</br> 看到關(guān)二回來,清歡的眼淚一下就止不住的掉下,看的關(guān)二惱怒非常。他都捧在手心上哄著的小嫂子,憑什么別人敢這樣對他?關(guān)二不是在乎禮儀禮法的人,他一點也不因為對方是心愛的小嫂子的爹娘就笑臉相對,仍舊兇狠無比:“今天來是想干什么?喝老子跟小嫂子的喜酒嗎?”</br> 老兩口要嚇壞了,關(guān)二眼珠一轉(zhuǎn)就看到大寶懷里抱著的衣服,那可眼熟了,不正是幾天前他死乞白賴要小嫂子給自己做的嗎?好啊,這一家子,哪里是來看小嫂子的,分明就是來欺負她的。關(guān)二松開老頭,一拳砸在木桌上:“說!你們今天來干什么的!”</br> 清歡爹被嚇得雙腿一哆嗦,直接摔在了地上,大寶更是膽小,直接被嚇哭了,只有清歡娘還能撐住,臉色也是煞白。關(guān)二拳頭握的咯吱咯吱響,威懾力十足。他也就是嚇嚇這兩口子,真要動手揍人不大可能。但關(guān)二心里也是真奇怪,小嫂子這么可愛討人喜歡,她的家人跟她一點都不像。</br> 關(guān)二這樣兇神惡煞,清歡爹娘就是再蠢也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他們要真把今天來的目的說出來,關(guān)二不把他們打死才怪!可大寶膽子小啊,雖然在家里欺負姐姐很擅長,但面對外人的時候比誰都慫。他今年滿打滿算也才十三歲,被嚇得跌倒在地后,關(guān)二一聲逼問就讓他說了實話:“我們今天是給姐姐說婆家來的!”</br> 關(guān)二一聽,頓時笑了。說實話他怒發(fā)沖冠的樣子雖然可怕,卻不是不能安撫。唯獨他心底明明非常生氣臉上卻帶著笑,才真真叫人害怕。清歡也沒想到爹娘來是為了這出:“你們想讓我再嫁人?”</br> 興許是清歡的語氣充滿不可置信,清歡娘反倒理直氣壯起來:“我跟你爹都是為你好!難不成你要一輩子守著這個破地方,給關(guān)大守一輩子寡?你年紀(jì)輕輕的為什么不再嫁?總比一個人過日子好吧,沒有男人怎么能行?”</br> 清歡太了解她爹娘了,他們這樣說根本就不是為她考慮。“你們是不是又拿人家錢了?”</br> 老兩口臉上心虛神色一閃,清歡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你們要把我賣掉幾次啊……”第一次幸好是賣給了秀才關(guān)大,關(guān)大雖然當(dāng)天晚上就死了,但她同他說過幾句話,是個很溫柔的人。那時候她真心以為自己能過上好日子的,就算后來關(guān)大死了,她想回家他們卻拒絕,她心中也不曾怪過爹娘。可現(xiàn)在……“你們上門來問我是不是跟關(guān)二睡了,根本不是為我的名聲考慮,你們是在估量我能賣出去多少錢!你們怎么能這樣對我!?”</br> 她最后一句帶著哭腔,從小爹娘就偏心,她不曾說過什么;為了給弟弟攢娶媳婦的錢把她嫁掉,她也沒說過什么;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能跟關(guān)二過一輩子了,他們卻假借關(guān)心的名義上門,目的是再把她嫁出去一次!</br> 不,不應(yīng)該說嫁,是賣才對。</br> 再賣掉一次。</br> 因此她是不是跟關(guān)大睡了就很重要了,如果睡過的話,是不值錢的。</br> 清歡咬著牙道:“我就是跟關(guān)二睡了又怎樣?你們管得著我嗎?他娶不娶我又怎樣?我就是要跟他睡,你們要真看不慣,上衙門去告我啊!也讓大家都知道你們?yōu)榱算y子把閨女賣了一次還想再賣第二次!”</br> 關(guān)二把她拉到懷里,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臉上仍然帶著笑,只是那笑容卻叫人不寒而栗。他實在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尤其是在面對清歡爹娘這般人的時候。“拿了多少錢,就給人家還回去,老子在一天,誰都別想把她帶走,聽到了沒有?”</br> 他還算克制了,否則此時此刻清歡爹的腦袋已經(jīng)跟身子分了家。</br> 清歡爹爬起來就想跑,可清歡娘卻還不愿意。她眼巴巴地拽著清歡說:“閨女,你能眼睜睜看著爹娘給人瞧不起?我們拿了黃員外銀子,他們說要是不能把你送去,就要賠給他們雙倍啊!我跟你爹辛辛苦苦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給你弟弟攢了媳婦本兒,你忍心看他們打水漂嗎?!”</br> 黃員外……清歡不敢置信:“你是說那個年過五旬還沒有兒子,娶了幾十房姨太太的黃員外?!你們要把我、把我賣給他?!”那黃員外是什么人,聽說在他手里的女人沒一個好的,他名義上是有幾十個姨太太,事實上只多不少,很多都死了!怎么死的?還不是黃員外性格暴虐成性!老天爺這才懲罰他五十多了連個孩子都沒有,可她爹娘卻想把她賣給這樣的人,就為了一點銀子!</br> 關(guān)二伸手把衣服搶回來,然后一腳踢在大寶屁股上,直接把人踢出了門外,摔的滿頭滿臉血,他眼神陰鷙,“再不滾,老子廢了你兒子。”</br> 他知道這對夫妻的軟肋是什么,他們?yōu)榱隋X為了兒子可以沒臉沒皮,所以威脅廢了大寶最有用。果然,夫妻倆忙不迭地爬了起來,跑到外面扶著大寶,也不敢當(dāng)著關(guān)二的面呼天搶地,灰頭土臉的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