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第七十八碗湯(一)
第七十八碗湯(一)</br> 【她本應(yīng)所嫁非人,夭于二十歲。】</br> 【他攥緊平生僅有的些許溫暖,孑然終生。】</br> “你醒啦?”</br> 鹿苑白在溫暖的房間里醒過來,隨后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這一天,永遠(yuǎn)都忘不了在他位極人臣的幾十年里,日日夜夜都在回想的這一天!</br> 問候他的是個(gè)穿著青色衣裳的婢女,見他醒了很是開心:“公主!這人醒啦!”</br> “醒啦?”</br> 鹿苑白握緊了拳頭,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還能聽到她的聲音。是做夢嗎?還是……他老死在她陵墓前,出現(xiàn)了幻聽?</br> 少女嬌美如仙,可在鹿苑白眼中,她卻如煙霧般飄渺不可見。他的余生無數(shù)次都在懷念她,懷念他們相遇的這一日,可是他又無比的后悔,他竟沒有勇氣靠近她,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敢同她說。</br> “大膽!”小婢女叫起來,“竟敢輕薄公主!”</br> 少女被他握住小手也嚇了一跳,但她覺得此人并沒有什么惡意,便制止道:“好了,小聲點(diǎn),待會兒把嬤嬤招來,這人就不能在這待了。”</br> 小婢女連忙捂住嘴巴,可仍舊兇巴巴地瞪著鹿苑白,還想拉開他的手。鹿苑白怔怔地望著公主,一會兒眼中竟流出淚來,把公主嚇了一跳:“你這人……怎么哭了?可是傷口疼?我方才叫太醫(yī)給你看過了,都是些皮肉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這里是相國寺,和尚們都有顆慈悲心,你且在這里住下便是。”</br> 鹿苑白慢慢收回手,不想嚇著她,可黑眸卻近乎貪婪地在公主臉上流連不去。她是活的,他回到了七十年前!他為她守住了這大好河山,將小皇帝撫養(yǎng)長大,他心安的在她陵墓前死去,可現(xiàn)在他又活了,活到他們初遇的時(shí)候,是不是上天都在給他機(jī)會,讓他真正地去保護(hù)她?</br> 這一次不是在得知她死訊后的憤怒瘋狂,而是真正的留下來,留在她身邊。</br> 榮華富貴算什么,位極人臣又是什么,小皇帝稱他為仲父那又算什么?如果能留在她身邊,做條狗他也心甘情愿!</br> “公主……人美,心地也好,我……小的感激不盡。”</br> 清歡被他夸的臉紅:“你過獎了……啊,我讓綠珠給你煮了藥,你趁熱喝吧。”</br> “多謝公主。”</br> 他拒絕了綠珠喂他的好意,用還顫抖不已的雙手捧起了藥碗,湯藥苦澀難辨,可鹿苑白心中卻像是吃了蜜一樣的甜。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來交換她的活著,如今上天滿足了他的愿望,他再沒什么不滿了。</br> 綠珠看著床上那滿身是傷狼崽一般的少年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苦藥面不改色,暗自咋舌,對清歡說:“公主,這人看起來怪怪的耶,我們還是趕緊把他送出去吧,皇上吩咐過了,您身子骨不好,可不能接觸不干凈的東西,要是被過上什么病氣就麻煩了。”</br> “皇兄他就是亂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了,我看這人很好,你也不要說這樣的話,叫人聽了,心里得多不舒服啊。”清歡壓低了聲音斥責(zé)。“更何況我來相國寺是來讓大師給我看病的,總不好把自己當(dāng)作這里的主子。”</br> 綠珠被說了一通立刻乖乖地不說話了,床上的鹿苑白卻難以抑制心中激動。公主說我很好,公主說我很好!</br> 下一秒他又緊張起來,前世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臣,敵國步步緊逼派來使者要求割地時(shí)他在金鑾殿上寸步不讓,他做過那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都不曾怕過,可就在這小小女子面前,在他一生的夢面前,他緊張的手心全是汗。</br> 清歡靠近了他,彎下腰說:“我這也不好留你,待會兒我會同寺里的小師傅說說,讓他們給你一間廂房養(yǎng)傷,你放心,我會給你討個(gè)公道的。”</br> 說完她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卻被鹿苑白捉住了衣袖,綠珠見狀,倒抽一口氣:“大膽!快放開公主!”</br> 清歡卻只是奇怪,她回身看到少年眼中亮晶晶的光,更是覺得他并非壞人,因此也有十足的耐心:“怎么了,你還有什么需要嗎?”</br> “請讓小的跟隨公主!小的愿意做牛做馬,只為報(bào)答公主!”</br> 清歡愣了一下:“不必如此,我只是看你倒在外頭將你帶進(jìn)來而已,真要說救你也不見得。更何況……我身邊伺候的人已經(jīng)足夠多了。”</br> “公主!”</br> 清歡被鹿苑白聲音中的悲涼嚇到了,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人,他的眼睛如同黑夜一般亮,閃著動人的光,“除了公主身邊,小的哪里也不想去,也哪里都不能去,求公主留下小的,小的什么都能做,喂馬洗衣煮飯,倒夜香也沒關(guān)系!”</br> “呃……”清歡心軟,細(xì)想一下自己身邊若是多個(gè)人確實(shí)也沒什么,難道她還養(yǎng)不起嗎,當(dāng)下無奈一笑:“也好,既然你想留下,那便在我身邊做個(gè)小廝吧,我身邊都是些女子,做事難免有些不方便。只是你不必賣身于我,日后你若是想離開,我定當(dāng)賞金賜還。”</br> “謝公主!”小的,絕不會離開的,死都不會。</br> 他內(nèi)心激動不已,面上卻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似乎只是為了報(bào)恩,并無他意。</br> 于是從這日起,安康公主身邊便多了一個(gè)姓鹿的太監(jiān),誰也不知從何而來。因?yàn)樗⒎菍m中內(nèi)侍,清歡便不曾叫他改名,雖然鹿苑白自己說一切都聽公主吩咐。</br> 只是大家都發(fā)現(xiàn),公主身邊多出來的這位鹿公公,眼神氣度看起來跟普通的太監(jiān)都不一樣,往往他淡淡地看你一眼,就能叫你怕的雙腿顫抖站不住,真不知公主是從哪里帶來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鹿公公雖然性格冷淡不與人親近,但對公主卻是十足十的忠心耿耿,公主的衣食起居他都親自負(fù)責(zé),絕不假他人之手,就好像是有誰要害公主似的。</br> 可問題是,怎么可能啊!公主是當(dāng)今皇上同母的胞妹,嫡長公主,受盡先帝寵愛,如今先帝駕崩,皇上也將這個(gè)妹妹疼到了骨子里,比疼他的小女兒更甚。當(dāng)年給公主選駙馬的故事,直到如今都讓人津津樂道。</br> 說到駙馬,那就更讓人羨慕了。公主十六歲成親,迄今已有三年之久。駙馬是當(dāng)年的新科狀元,出身自書香世家,生的是俊美無儔又學(xué)富五車,高中時(shí)騎著高頭大馬游街,那份氣質(zhì)讓無數(shù)女子為之傾倒,與公主可以說是郎才女貌,令人艷羨。只可惜公主生有天疾,無法與駙馬做對長久夫妻。光是公主重病百姓們就聽過數(shù)次了,幸而每次都能化險(xiǎn)為夷,想來是老天一直保佑著。</br> 駙馬自然也發(fā)現(xiàn)公主去相國寺住了一段時(shí)間,回來之后不僅氣色好了,身邊還多了個(gè)豐神俊朗的公公。他生的已經(jīng)是俊秀無雙,可若和這位鹿公公比起來,還是要遜色一籌。若非此人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又是太監(jiān),他當(dāng)真是要想多了。</br> 不知為何,他瞧見這鹿公公時(shí),總覺得對方那一雙眼睛深沉的可怕,每每看他的時(shí)候都讓他覺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他想與公主說話的時(shí)候更是緊盯著他,似乎他要害公主一般。</br> “公主,這位是……”</br> “這位是鹿公公,皇兄派他來照顧本宮,本宮身邊難免缺點(diǎn)人手,駙馬盡可放心,鹿公公對本宮忠心耿耿,不必?fù)?dān)心。”</br> “是。”</br> 鹿元白站在公主身邊,微微彎著腰低著頭,不曾有片刻逾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太監(jiān),公主只是給他一個(gè)光明正大留下來的身份而已。可他不在乎名聲,哪怕真要他做了太監(jiān)才能留下來,他也是愿意的。</br> 他再不能叫她死去了。</br> 死在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手里。</br> 鹿苑白眼中是野獸一般兇狠的光,他求而不得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人,做夢都希望能守護(hù)的人,卻被眼前這臟東西伙同一個(gè)賤人害死了。</br> 他握緊了拳頭,清歡注意到他的隱忍,對駙馬道:“本宮有些乏了,想歇息了,更深露重,駙馬也早些回去歇著吧。”</br> 駙馬還待說些什么,清歡已起身轉(zhuǎn)往內(nèi)室了。他嘴唇動了動,也只得離去。</br> 鹿苑白跟在清歡后面,這段時(shí)間他跟在她身邊,事無巨細(xì)都親自打理,她很快便信任了他,她一直都是這樣好的人,是那個(gè)畜生不知道知足。可她……為何與駙馬是如此相處的?前世鹿苑白一直以為公主駙馬琴瑟和鳴,彼時(shí)他不曾建功立業(yè),只能靠打聽得知公主府的情況,可就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一如傳言那般,兩情相悅。</br> 清歡確實(shí)是有些困了,她一路從相國寺回到公主府,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實(shí)在是不想應(yīng)付駙馬。駙馬一來見她,第一件事不是關(guān)心她的身體,而是給他那位犯了錯(cuò)的堂兄求情,她也不想搭理。</br> 她是得皇兄的寵愛,她也的確是嫁給了駙馬,但她仍舊是皇家人,不是某個(gè)男人的附屬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