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五碗湯(一)
從女鬼秋安的世界回來后,清歡的心情不是很好。她當(dāng)了幾十年的皇帝,博得了千古流芳的美名,然她心中卻并沒有感到快活。她知道這與裴天華有關(guān),但裴天華不過是個導(dǎo)火索,真正成為問題的,是她自己。</br> 女鬼秋安向她拜下,恢復(fù)了生前一身戎裝,干凈的面容帶著淺淺的笑,而后飲盡湯水而去。清歡突然發(fā)現(xiàn)奈何橋兩邊開始長出了一種鮮艷的幾近黑色的紅花,顏色之艷麗,花蕊之奪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然而她沒什么心思欣賞,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這花雖然好看,卻并不多,只是寥寥幾株罷了,有的延伸在看不見的橋那頭,倒似是在引路。</br> 鍋里的水開始沸騰,清歡坐在攤前,只覺得渾身都似有什么在涌動一般,心情十分糟糕。她看了看忘川河面,女鬼秋安走后,鬼魂們重新安靜,忘川河面一派風(fēng)平浪靜。不知為何,清歡心中總想著將那些自己看不順眼的東西都碾碎成塵,于是連帶著靜不下心來,眼前似乎總是回蕩著裴天華的笑臉,但一轉(zhuǎn)眼,那張臉又變成了自己的。</br> 當(dāng)然,不是現(xiàn)在的自己。是那個卑微地愛著一個男人,為他付出了一切,最后上吊自盡的自己。</br> 三生石上對她的一生,不過寥寥數(shù)字。</br> 生前癡心不改,所遇非人,懸梁自盡。</br> 可她的痛苦,三生石又如何能夠得知。如今她已經(jīng)漸漸遺忘那個男人,可心中終究是郁結(jié)難平。</br> 正在她險(xiǎn)些崩潰的時候,只聽得一陣環(huán)佩叮咚聲,不遠(yuǎn)處一個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子緩緩走來。她面色高傲,但脖子上那一圈青紫勒痕卻可以看出,她生前必死的不滿。走近了,才看見宮裝有些地方被撕破,顯然是在死前曾遭受過凌辱。</br> 雖然死了,可這女子仍舊傲慢,見到清歡,先是一愣,隨即被她絕世的美貌所震撼,而后眼底竟閃過一抹妒意。清歡之美,勝在脫俗出塵,仙氣裊裊,宛若空谷之幽蘭。而女鬼的美卻如同熱烈張揚(yáng)的牡丹,柳眉飛揚(yáng)入鬢,杏眼嬌媚,眼波妖嬈,身段更是豐乳肥臀,好一個風(fēng)流佳人。</br> 清歡自然也瞧見了對方的嫉妒之意。若是換做之前的她,定會溫柔詢問,可一來這女鬼令她不喜,二來她實(shí)在是沒心情去問。想知道的話,召出因果石看看也就知道了。</br> 女鬼見清歡不理會自己,問道:“你是何人?此是何處?”</br> 盡管是詢問,她的語氣仍是居高臨下和趾高氣昂的,沒有絲毫禮貌,顯得頗為粗魯,真是對不住她這嬌艷的容貌。見清歡不予理會,登時怒了,上前便要去推清歡,誰知清歡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伸出去的手就主動收了回來,狠狠推在自己身上。“你!”</br> “已死之鬼,在我面前擺的什么架子?”清歡淡淡地問。</br> 她身上有著數(shù)十年皇帝的威壓,女鬼的臉色猛地慘白,似是回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再看清歡,也不敢再無禮了,只是膽怯地忘了她一眼。</br> “女鬼傾容。大安王朝明成帝魏元化之御妻。生前為四妃之一,淑妃。受盡圣寵,生性好妒,殘害皇子,意圖行刺貴妃,明成帝賜白綾一條,死前遭貴妃命人凌辱,終年二十又三。”</br> 豈料聽見這話,女鬼傾容猛地握緊了拳頭厲聲道:“殘害皇子?!行刺貴妃?!前者我是做了,后者卻是那個賤人的自編自演!自打那賤人入了宮,青云直上,皇上日漸冷落于我,我去爭去搶,有什么過錯?!那賤人好生手段,連我身邊的宮女都站到了她那一邊!”</br> 想到那個趁著自己小日子時承了圣寵的貼身宮女,女鬼傾容恨得流下血淚。她死死地盯著清歡,她恨極了這樣仙女一般的面孔,她恨極了!!!“口口聲聲效忠于我!多年來我何曾虧待過她!我信任她!拿她當(dāng)妹妹看!可她是如何回報(bào)我的?!她在我小日子時,勾引了皇上!如今與那賤人聯(lián)手,二人封了妃,賤人更是得了圣寵,得封貴妃!而我,而我卻遭她二人聯(lián)手陷害,慘死冷宮!我恨!我恨!我恨!!”</br> 忘川河的鬼魂們感受到了女鬼秋容的滿腔怨恨,都變得瘋狂起來。清歡警告地看了一眼,他們又都嗚嗚著退了回去,只是還拿著渴望的眼神盯著女鬼秋容瞧。</br> 清歡冷眼看著激動的女鬼秋容,云淡風(fēng)輕道:“再恨,你也死了。”</br> “死了……哈哈哈,是啊,死了……我死了!”女鬼秋容先是自嘲的哈哈大笑,而后又嚎啕大哭起來。“皇上!皇上!緣何對臣妾這般狠心!你將滿腔寵愛給了那賤人,何曾想過臣妾在冷宮心死成灰!你讓那兩個賤人先后誕下皇子皇女,卻生生毀了臣妾的身子,讓臣妾再不能做娘,蓋因臣妾出身武將世家,威脅到了您!皇上,皇上!你為何如此狠心,為何如此狠心!”</br> “你想怎樣呢?”清歡問。</br> “我要那兩個賤人不得好死!我要她們再也生不出一個孩子,我要皇上的心,我要皇上的獨(dú)寵,我要我的父兄都活過來!”說著,女鬼秋容哭得更絕望了。“可那又何用,陳家已滅,我已死,皇上是再也不會看我一眼了!”</br> 清歡淡淡地瞧著她在這里鬼哭狼嚎,只覺得眉心火燒火燎的疼。她揉了揉,大概知道女鬼秋容的心愿是什么后,便離開了。</br> 待到她睜開眼,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能夠決定什么時候進(jìn)入世界了?</br> 不過她沒有時間多想,因?yàn)槊媲肮蛄藗€小白花一般柔柔弱弱嬌嬌怯怯的女子。女子身著宮裝,正不住地叩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了奴婢吧!昨天、昨天是皇上……是皇上他……求娘娘饒了奴婢,日后奴婢必當(dāng)更加精心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饒命啊!”說著,更加用力地磕起來。</br> 如今清歡不需要再召出因果石,只消在心中一想,便知事情經(jīng)過了。</br> 昨夜是她的小日子,想來這名叫弱柳的宮女便是女鬼傾容自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后同她一起入宮,昨夜被明成帝臨幸。結(jié)果一早便來請罪來了。</br> 說什么無心受寵,說什么日后更加精心伺候,那么又是誰登上了四妃之首的德妃的位子,與那位貴妃一同受盡榮寵呢?清歡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女鬼傾容雖說容貌絕艷,腦子卻不怎么靈光,粗鄙自私又毫無心機(jī),怪不得會被明成帝當(dāng)成靶子豎在后宮。要不是她有三個厲害的哥哥,早被啃成骨頭了。</br> 然而即便是這樣沒腦子的女人,明成帝也容不下她。蓋因他愛的是柔弱清純的美人,陳傾容再美,卻太過艷麗太過耀眼,根本就不是明成帝喜歡的類型。而她自己偏偏又喜歡華麗的妝扮,每日不僅是妝容,就連首飾都要戴很多。</br> 而這一切,都是出自這個弱柳之手。因?yàn)殛悆A容信任弱柳,所以相信了她所謂“去各宮打聽過,皇上喜愛這樣的妝容”的鬼話。陳傾容雖然是個粗俗虛榮的草包,但認(rèn)定了誰,就對那人剖心挖肺的好。比如愛上明成帝,比如信任這個自小情同姐妹的弱柳。不僅如此,她甚至還忍著心痛愿意跟弱柳分享明成帝!</br> 只是沒想到分享到后來,連自己的命都送了。</br> 當(dāng)日弱柳哭泣求饒,陳傾容雖然惱怒,卻不忍心殺她,而是責(zé)備了幾句,便讓她飲了避子湯下去了。她自以為對弱柳仁慈,又豈知弱柳因此將她恨毒了。</br> 這看似柔弱的美人,其實(shí)才是真正的蛇蝎呀!她能忍氣吞聲這么多年,一朝得寵,又豈會善罷甘休?陳傾容卻偏偏識人不清,還要將對方當(dāng)做好姐妹。</br> 奴才就是奴才,稱什么姐,道什么妹。似弱柳這般人,對她即便再好,當(dāng)有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時,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背叛你的。</br> 于是清歡懶洋洋地從榻上起來,說:“要本宮饒你,倒也不難。然你昨夜搶了本宮的侍寢日,本宮心中頗為不快。你且說說,該怎樣,才能讓本宮消消氣兒吧。”</br> 弱柳微微一愣,隨即淚流滿面道:“奴婢任憑娘娘吩咐!”</br> 她心道,無非是罰自己跪而已。到時候皇上一來,自己露出弱不禁風(fēng)的神情,自然能讓皇上矚目。</br> 陳傾容對他人惡毒狠絕,對弱柳卻非常的好。</br> 然而她真心對好的人,總是要辜負(fù)她。</br> “是嗎?”清歡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你便去殿外的柱子那里,倒立去吧。”</br> 弱柳傻眼了。“娘、娘娘……”她本想再哭個兩聲,清歡卻威脅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方才不是說只要本宮能饒你,能消氣,怎么做都行嗎?”</br> 可是倒立……那般不雅,又如何還能有什么美感?這樣的話,皇上來了……弱柳還想辯駁,可清歡只是笑若桃花地看著她,便讓她的千言萬語都吞進(jìn)了肚子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