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第七十四碗湯(五)
第七十四碗湯(五)</br> 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除了一點——那個叫栓子的漢子自打來過一次之后,基本上隔三差五就過來一趟。有時候送點米面,有時候打點野味,來了就幫阿丑挑水墾地,勤快的不得了。對太子的態(tài)度也非常好,哪怕太子對他愛答不理,他連人家臉都沒看過,說話也都客客氣氣的討好著。阿丑性格愚鈍,人家送這么多東西,她便親手給栓子做了身衣服,又經(jīng)常把自己采的草藥曬好的肉干腌菜之類的給栓子帶回去,一來二去的,兩人也就熟悉了。</br> 可太子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么?他看不出栓子的想法就奇怪了!于是他愈發(fā)的不給栓子好臉色,栓子也是執(zhí)著,回回來,回回還都要到屋里跟太子問聲好。</br> 直到大雪封山,栓子才沒有再來,等到雪融,山路重新可以走了,他就又來報道了,手上提著幾斤剛割來的豬肉,背上還有一袋米。阿丑他們在山上有些事情確實不方便,多虧栓子幫了忙。</br> 阿丑接了肉去廚房料理,栓子又看到她往自己的筐里塞了一大堆東西,這讓他有些氣餒,不管他給阿丑兄妹帶來什么,她都會還給他,真要算起來,怕是她給的草藥什么的更值錢一些。不過這也再次讓栓子確定了一件事,阿丑真是個好姑娘。</br> 趁著阿丑在廚房,栓子理了理有些發(fā)皺的衣角,又拍了拍腿上的塵土,進了屋隔著帳子跟太子搭話:“那個……大哥……”</br> 太子冷冷地說:“誰是你大哥。”</br> 栓子被刺了一句,撓撓頭,“那我該怎么稱呼你啊?”</br> “哼。”</br> 他也不知怎么叫,干脆就不叫了,先偷偷看了一眼廚房,見阿丑沒注意屋里,連忙跟太子說:“我想娶阿丑當(dāng)媳婦,阿丑大哥你放心,我日后指定將你當(dāng)成親哥養(yǎng),阿丑對你什么樣我就對你什么樣,絕不教你過苦日子,你看——”</br> 太子打斷他的話:“憑你也配?”</br> 栓子愣住了,他沒想到阿丑的哥哥說話這樣不客氣,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的,太子又道了:“哪里來的無知匹夫,也配娶她,你是有功名在身還是有軍功?阿丑嫁你,日后還要為你洗衣做飯,你倒是好算計。”說完他頓了一頓,道,“阿丑不嫁人。”</br> 栓子聽這個就不樂意了:“阿丑不嫁人,那還能一輩子伺候你不成?她一個姑娘家過得太不容易了,現(xiàn)在她還能伺候你,等過些年她到了年紀(j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倆這日子還過不過了?我——”</br> “滾。”太子被他說的心浮氣躁。“我再說一次,阿丑不嫁人。”</br> 栓子氣結(jié),他感覺自己跟阿丑大哥說不到一起去,這人脾氣古怪講話又那樣不客氣,他想娶阿丑,直接跟阿丑說不就成了?想到這里,他也顧不上害羞了,起身出去,太子在床上聽到他的動靜,急的想追,可上身動了,雙腿卻如死了一般沒有知覺。</br> 是了,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可今日仍然要為自己殘廢的雙腿感到煎熬。</br> 阿丑把豬肉用水燙過切成片,放在粗鹽里腌了會兒,同時準(zhǔn)備好一起燉的野菜調(diào)味,就瞧見栓子闖進來,漲紅著一張臉跟她說:“阿丑!我、我有話同你說!”</br> 說就說啊,這么激動做什么?阿丑笑了下:“你別急,有話慢慢說。”</br> 慢慢說?那他就不敢說了!其實這個想法在栓子心里很久了,他就是沒勇氣提,如今一咬牙:“阿丑你愿意給我當(dāng)媳婦不?”</br> 阿丑手上的鍋鏟啪的掉在鍋臺上,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你、你說什么?”</br> “我想娶你當(dāng)媳婦。”栓子臉紅的不行,又習(xí)慣性撓頭,“那個,我爹媽早就過世了,我在山下村子里有自家的三間屋,還有好幾畝水田,我力氣又大還能打獵,存了幾十兩的銀子,我、我不會教你吃苦的!”</br> 阿丑卻莞爾笑起來,她真是沒想到,竟然也會有人不顧她丑陋的容貌想要娶她當(dāng)媳婦。但是很可惜,她必須拒絕栓子的好意:“栓子哥,我實話跟你講,我沒有嫁人的打算,我還得照顧我哥。”</br> “沒關(guān)系,我能跟你一起照顧。家里有個勞動力,總比你一人來得輕松。”栓子卻很執(zhí)著,“我覺得我們倆老合適了。”</br> 阿丑嘆口氣:“我長這個樣子,會給你丟臉的。”</br> “我不怕!”栓子認(rèn)真地說,“我覺得你可好了,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br> 阿丑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夸自己,她的臉微微透出紅暈,但卻仍舊搖頭:“我不嫁人的,栓子哥,你這么好,肯定能找到合適的姑娘,我不行。”</br> 栓子聽她沒有答應(yīng)的可能,心下無比失望,他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默默地?zé)o比失落地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等到阿丑做好飯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了,連她給的藥草啊肉干啊什么的都沒有帶,筐子都在呢。m.</br> 她四處看的眼神叫太子不甚高興:“找什么?”</br> “……沒什么。”她笑了笑,“殿下快趁熱吃飯,奴婢今日給殿下熬了骨頭湯。”</br> 她小心地盛出一碗湯汁濃厚雪白的骨頭湯,用調(diào)羹一勺一勺喂給太子。他不知是什么時候有的毛病,吃藥的時候總得她這么伺候著,否則是一口都不喝的。</br> 太子邊喝湯邊觀察她的表情,然后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那村夫跟你說什么了?”</br> 阿丑愣了下,只打算搪塞而過,不想讓殿下知道這些瑣碎之事。“殿下放心,只是村里發(fā)生的些趣事而已。”</br> 她騙人!太子冷了臉,“是么?那他沒提想娶你為妻的事?”</br> 被太子一戳穿,阿丑才知道栓子竟然找太子說了這件事,她立刻放下湯碗跪了下來:“殿下恕罪!”</br> 太子又不想她跪著,“你有什么錯?”</br> “奴婢不該讓這些小事叨擾到殿下,殿下放心,日后奴婢都不會再讓他過來了,殿下……”</br> 她話沒說完,太子就打斷了她:“好了。”</br> “?”</br> “他來也不錯。”太子沒頭沒腦說了這么一句,阿丑歪了歪頭,沒聽懂。</br> 她歪頭的時候眼神顯得格外質(zhì)樸而天真,竟是十分可愛,太子心跳漏了一拍,才不會告訴她是因為栓子來了,很多粗活她就不用做了。“我要吃飯了。”</br> “是。”</br> 從這日過后,栓子就再也沒來過,阿丑心底松了口氣,太子也掩不住內(nèi)心愉悅,心情一直保持的很好。冬天過去了,山林里開始呈現(xiàn)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阿丑也準(zhǔn)備進山去挖點新鮮野菜草藥了,腌菜吃了許久,她倒是能忍,就是委屈了殿下。所以天氣稍稍好點,她就準(zhǔn)備了筐子繩索和鐮刀出門去了。</br> 太子每次都不放心她,如果不許她去,她就總能挑著時間偷偷去,他被她養(yǎng)的太好,作息正常,她卻能整宿的不睡,總之,阿丑是非常聽他的話,可她也有自己的主意,她認(rèn)定的事,哪怕是他也無法改變。</br> 其實剛聽到栓子想娶阿丑的時候,太子差一點就要讓阿丑走了,那樣她能過得更好,她這么懂事勤勞,照料一個家必然是井井有條的,可是。</br> 他不舍得。</br> 一想到阿丑也會如同對他一樣去對待另外一個男子,太子心里就十分的不是滋味。他不曾沾染情愛,也不知這意味著什么,他只知道,如果這一生只能如此,他只想跟阿丑在一起過。</br> 就算她面貌丑陋,可是她的心,是這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寶物。</br> 他一如往常的在家等阿丑回來,想著她回來時應(yīng)該會給他帶束花吧,冬天了,很久沒見到花了,她平日里乖巧沉悶,其實也是個小姑娘,總是喜歡芬芳美麗的事物。只可惜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什么都不能給她。然后她應(yīng)該會順手摘點能吃的野果子,說不定還會捉只小兔子之類的回來給他解悶。</br> 夏天時捉的那只兔子,現(xiàn)在肥的不能看,吃的比阿丑還多,卻一點活都不做,真是沒用。</br>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捏了捏膝上兔子的長耳朵,“你呀,有什么用,就知道吃。”</br> 兔子眨眨紅眼睛,分外歡快,是呀是呀,和主人您一模一樣吶。</br> 可是今日不知怎地了,天都黑了阿丑也沒回來,往常晌午她就會回的,因為要給他做午飯。太子無心吃飯,他只覺得心里有些發(fā)慌,總有些不好的預(yù)感。</br> 又等了會兒,直等到月上梢頭,整個山林安靜的可怕,只有油燈偶爾噼啪一聲。太子愈發(fā)的難熬了,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野獸了?或是腳崴了?山路崎嶇,冰雪初融,萬一失足了可如何是好?</br>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阿丑回來了。</br> 可回來的她滿身都是塵土,往日她有時也臟兮兮的回來,可第一時間就是清潔自己再到他跟前來,今日卻直接奔過來,太子才看到她的筐子不在,竟是空手而回。</br> 沒等他問,阿丑便抓住了他:“殿下!九皇子的人進山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