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第七十四碗湯(四)
第七十四碗湯(四)</br> “怎么了?”太子也聽到了。</br> “殿下不要出聲,奴婢出去看看。”阿丑從門后拿出一根棍子,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因為這里雖然隱蔽,卻也不能說是百分百的安全,她時刻都把太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br> “阿丑!”太子情急喚她,外面下著暴雨,雷電交加,她出去做什么,又能有什么用?“過來!”</br> “殿下放心,奴婢不會讓殿下受傷的。”</br> 誰說他擔心自己受傷了!太子沉下臉。“你不聽我的話?”</br> 阿丑立刻搖頭:“不是,殿下——”</br> “讓你過來就過來。”</br> 她卻固執(zhí)得很,“殿下這樣不對,若是來人心懷不軌,我和殿下一起,難免都要死。奴婢出去看看,很快就回來的,殿下把奴婢給您的骨刀拿好。”</br> 說完她便出去了,太子眼眶發(fā)酸,“阿丑——”</br> 剛巧打了個響雷,他喊了什么,她沒有聽到。太子眼圈泛紅,她白日要出去尋吃的挖草藥,怕他一人在家難免出岔子,便用在樹林中撿到的猛獸的白骨磨了把刀讓他放在身邊,可她自己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br> 她怎么能這么做?!</br> 太子再一次恨起自己已經(jīng)徹底失去知覺的雙腿。這半年多有阿丑的草藥跟每日雷打不動的熱敷按摩,他的腿除了沒有知覺不能動彈之外和常人沒有分別,這都是她帶給他的。</br> 就在他心急如焚快要不顧形象爬出去找她的時候,阿丑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和先前的她一樣濕漉漉的漢子。一進來她便道:“抱歉剛才打了你,你先坐著休息會兒吧,我給你倒碗水。”</br> 那漢子身后也背著個筐,此刻聽了阿丑的話笑呵呵撓了撓頭,挺不好意思的:“抱歉啊,我先前以為這里沒人住,就想著來睡一夜明早再走,你、你沒事兒吧?”他方才好像打了她一拳……</br> 阿丑心口其實隱隱作痛,漢子剛好打在她左邊的心口上方,但她卻笑著搖搖頭:“無妨,你先坐。”</br> 然后她走到床邊,先是把床幔放下來,殿下長得出色,令人過目難忘,她怕被漢子看到,出去一說,不知會惹來什么麻煩。趁著那漢子去擰衣服里水的功夫,她小聲對太子道:“殿下放心,是個山下村子里上山打獵的獵戶,以前到過這個木屋,今日變天才想著來住一夜,不是壞人。”</br> 太子不想理她。</br> 阿丑不生氣,她感覺到自己身上又濕了,殿下愛干凈,她還是離遠些好。</br> 這會兒那漢子擰完衣服里的水,阿丑剛好捧著茶碗給他,他豪氣萬丈的咕嘟咕嘟喝完一抹嘴,好奇地朝床上看:“妹子你家還有個人啊?”</br> “啊?”阿丑頓時語頓,“他是我的……我的……”</br> 太子坐在床上,安靜地等她的下文。</br> “我的哥哥,自幼腿腳不方便,我又生得丑,村里容不下我們倆,我便帶著他到山里來隱居了。哥哥他不喜歡見外人,你不要介意。”</br> “沒事沒事。”漢子又瞅了一眼就開始打量阿丑,“妹子你哪里丑?我看你可一點都不丑。”</br> 哪里來的山野村夫,竟敢這樣同他的阿丑講話!太子握緊了拳頭,此刻他若是行動如常,漢子早被一腳踢出去了。</br> 阿丑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你先坐,我去做飯,恰好我們也沒吃晚飯。”</br> “那我給你打下手去,我給你燒火。”</br> “麻煩了。”她也不想把漢子留在屋里跟殿下共處。</br> 太子狠狠地砸了床一下,他滿心的火氣,晚飯一點也吃不下,阿丑把飯菜端過來他也不吃,愁的阿丑沒辦法。有漢子在她不敢稱呼殿下,可“哥哥”,她更不敢這么叫,那可是要殺頭的,她哪里有那福氣。</br> 漢子吃的滿嘴油。“阿丑妹子你先別管你哥,你先吃吧!”</br> 太子更氣,這什么東西,敢使喚阿丑?阿丑怎么可能聽他的!</br> 果然,阿丑說:“栓子哥你先吃,吃好了就睡吧,這雨看起來要下一夜哪。”</br> 誰叫她管那粗糙漢子叫什么哥的?哥啊妹啊的,聽著就惡心。</br> “您就稍微吃一些吧,您不吃,對身子不好的。”阿丑溫言軟語地勸著,可太子就是不肯動筷,她實在是沒辦法,他不愿意做的事她也沒轍。“您是不是生氣了?不喜歡外人進來?放心吧,雨一停我就讓他走,您好歹吃一點兒吧,求您了。”</br> 太子見她態(tài)度還算誠懇,才哼了一聲。“我不喜歡見外人你知道的。”</br> “是。”</br> “趕緊讓他走。”</br> “是。”</br> 他這才接過筷子,阿丑見他沒有多吃也沒有少吃,這才松了口氣,自己最后草草吃了點兒,飯后栓子主動洗碗,然后阿丑伺候著太子敷藥按腿,給他蓋上被子先睡了,才有功夫喘口氣。</br> 栓子看了眼床,對阿丑惋惜不已:“你這哥哥可是苦了你了。”</br> 他以為太子睡著了。</br> “不苦。”她笑笑,開始編草繩,她下午帶回來一群小雞仔,是在野雞窩發(fā)現(xiàn)的,想試試看能不能養(yǎng)著下蛋,到時候給殿下做點蛋羹之類的食物補補身子。“他是世上最溫柔最好的人,我怎么都不苦。”</br> 最溫柔?最好?依他看是脾氣最爆最差吧?栓子聰明的沒說,他算是看出來了,阿丑心里哥哥排第一,他怕自己實話實說了被趕出去。“哎我今天打了一只鹿,要不我剝了皮留給你吧。”</br> “那怎么好意思呢?”</br> “怎么不行?”栓子大咧咧一揮手。“你一個姑娘家,你哥又腿腳不方便,日子過得夠清苦了,我今晚還吃了這么多,就當給你的回報了。我?guī)湍惆哑兞耍蝗荒憧刹恍小!眒.</br> 阿丑本來想拒絕,可是琢磨著天要冷了,殿下沒個御寒的袍子可不行,于是點點頭:“謝謝栓子哥,那我就不客氣了。”</br> “甭客氣,嘿嘿。”</br> 他們兩人一人剝皮一人打下手,太子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聽栓子說那句“你哥又腿腳不方便”的時候簡直氣炸了,他忍了許久,直到栓子開始問阿丑許沒許人家,他才掀開帳子:“阿丑!”</br> 阿丑抽了口氣,聲音太大,怕是吵著殿下了。她連忙跑過去:“是不是要喝水?還是要——”</br> “睡覺。”</br> “啊?”</br> 太子生氣,她跟他在一起半年多了,說的話加一起也沒有今晚跟這個村夫說得多!而且今天晚上她是要跟村夫一起睡地上嗎?“睡覺。”</br> “我還得把鹿皮洗一洗——”</br> 他不想再跟她廢話,抓住她的手腕往床上一拖,冷冰冰地對栓子道:“你請自便。”</br> 隨即把阿丑摁倒,粗魯又笨拙地脫掉她的鞋襪,被子一掀將人裹住,“睡覺。”</br> 阿丑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動彈,有心提醒栓子將油燈吹熄,可太子的呼吸已經(jīng)逐漸變得平穩(wěn),她不敢吵醒他,只好瞪著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沉入夢鄉(xiāng)。</br> 等到她睡著了,太子才睜開眼睛。這個傻姑娘,睡著的時候都不敢把蒙面布拿下去。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這怕是入冬前最后一場雷雨了,下過雨后山間的空氣清新寧靜,月光皎潔照入木屋,他伸出手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揭開她面上的布。</br> 便是世人都覺得你不堪入目,也是我心中最貌美的女子。</br> 可是第二天一早太子醒來的時候,阿丑早不在床上了。他床頭疊著一件嶄新的鹿皮襖子,針線緊密剪裁合宜,就是在太子府穿的也不過如此。</br> 然后他聽到窗外傳來阿丑的聲音:“剛下過雨路滑不好走,你可小心著點兒。”</br> “沒事沒事,妹子放心,改明兒我再來看你,你可別嫌棄我。”</br> “怎么會,我們這里從沒有人來,也挺悶的。”</br> 悶?太子想,你平時可從沒跟我說過悶。他躺在床上,睡意全無,坐起身穿衣,阿丑進了屋,:“殿下醒了?稍等一會兒,奴婢這就去準備洗漱。”</br> 這半年,他心中的隔閡逐漸消失,她卻始終恪守主仆之距,一口一個殿下一口一個奴婢,半點逾矩都沒有,這讓太子再一次不明白,她為何對他這樣好?</br> 不離不棄,無怨無悔,他何德何能,有人這樣的信任追隨于他?</br> 阿丑折了嫩枝,沾了青鹽讓太子漱口,又給他將手臉擦干凈,不忘擦擦耳朵和脖子。太子身上干干凈凈,她知道他愛潔,只是條件有限,能做到的只有如此,實在是讓她羞愧。</br> 擦完臉端上飯菜,從來都是太子吃完她才會吃,太子吃飯的時候她便站在一邊伺候著。以前在太子府這可是美差,她這樣的粗使丫頭再修哥八輩子的福分都修不來。所以阿丑的態(tài)度誠惶誠恐的,生怕讓太子哪里不滿意或是不舒服了。</br> 她昨夜睡得很好,早上醒的早,起來洗了衣服熬了粥,還把鹿皮襖做好了,等到果干肉干都收好封存,腌好的咸菜也都封壇,再把漏雨的屋頂修繕一下,就可以迎接冬天的到來了。對了還有草藥也得早早做準備,冬天了,殿下的腿更容易受到寒氣侵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