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第六十六碗湯(五)
第六十六碗湯(五)</br> 聽了琉璃的話,琵琶動了兩下,懶洋洋的,似乎有想說點什么的意思,不過琉璃正在出神,沒有注意。</br> 任無斯這一覺睡了足足三天,他很久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了,平日里只要睡覺便會做夢,夢到的都是些叫人難過煎熬的畫面,于是他盡量避免去睡,所以整個人都是懨懨的,眼眶總是帶著一圈淡淡的烏黑,乍一看簡直像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乃廊恕?lt;/br> 他醒過來的時候天氣很好,太陽大大的,照耀在屋子的地面上,空氣中浮現(xiàn)著細(xì)微的灰塵顆粒,顯得非常美妙,他的床邊坐著一個定央央盯著自己看的姑娘。</br> 那是他的姑娘。</br> 琉璃沒打算讓他看出來自己什么都想起來,只是對他笑,然后伸手去摸他皺起的眉心。這個男人背負(fù)了太多東西,靈魂無比沉重,琵琶在叫囂著想要吞噬他。</br> 這樣的悲傷,足夠琵琶吃飽,并且很久不再進(jìn)食。</br> 但她不許琵琶輕舉妄動,只是染上絕望的靈魂如何才能洗干凈呢?恢復(fù)重生,干干凈凈一如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的話,就可以從頭開始,忘記一切。</br> “你醒啦。”她輕聲說,低下頭用自己的小臉蹭了蹭任無斯的,他臉上的黑眼圈淡了許多,整個人更是顯得溫潤如玉,只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氣,多年來的沉郁是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更改的。</br> 任無斯同樣回蹭了一下她。他在情感表示方面是笨拙的,說來也奇怪,在他隱瞞真實身份的時候,與琉璃談情說愛時可以說是舌粲蓮花,現(xiàn)在卻嘴笨的什么也說不出來,更別提是去討好她了。</br> “你睡了好久,該起來了。”琉璃捧著他的臉,“我們出去曬曬太陽。”</br> 任無斯應(yīng)該是要上朝的,結(jié)果整整三天沒去,宮里派了人來問,得知御史大人“病重昏迷”,這才回去稟報,皇帝憐恤,還多給了病假,要他一定身體康復(fù)再去上朝。本來還是有太醫(yī)的,太醫(yī)過來給把了脈,結(jié)果診斷不出是什么病因——當(dāng)然診斷不出,能診斷出來才又貴了,他就是困了。</br> 琉璃的話讓任無斯有幾分茫然,不過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這三天三夜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夢到渾身是血的父親,沒有毒誓在耳邊回響。他醒過來的時候甚至覺得很是歡愉,整個人都像是重獲新生了。</br> 也或許不是那么恰當(dāng),更準(zhǔn)確點來說,是他放下了一些,想通了一些,也奮不顧身了一些。</br> 怎么樣都沒所謂了,他剩下的時間里要和琉璃一起過,誰都不能阻止。</br> 所以他反握住琉璃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琉璃想哥哥了嗎?”</br> 她乖巧地笑:“想了,哥哥快起來,我們出去曬太陽。”</br> 說完還跑過去把他的衣服取過來。任無斯穿上書生袍,洗漱束發(fā),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再不是從前陰氣沉沉的模樣,這才真是擔(dān)得起京城眾貴女心中那位翩翩佳公子。</br> 即便是琉璃都得承認(rèn)任無斯長得好看。倘若沒有這一番恩怨,他定然是極其出色的,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br> 但是造化弄人,上天從來不管你是否無辜,是否冤屈。他給予你苦痛,你就要受著,也許你的苦痛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可那又如何呢,無法反抗,就只能逆來順受。</br> 熬著吧。</br> 熬到死。</br> 因為這就是命運。</br> 琉璃逐漸地認(rèn)識到命運的真實性。都說老天爺是公平的,但她知道,其實他最不公平。他對好人越來越壞,對壞人越來越好,說什么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可時候到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人早已看不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br> 不想被戾氣纏繞,就只能認(rèn)命。</br> 任無斯?fàn)恐氖衷诟锕涔洌犯罅耍偕搅魉L(fēng)景別致,如今天氣越來越暖,池子里的錦鯉也不再是深冬時那樣的懶散,緩慢地擺著尾巴,陽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金燦燦的錦鯉閃耀著光芒,偶爾一點水珠迸出湖面,琉璃便撿起石子丟。</br> 可惜她的準(zhǔn)頭不夠,任無斯就握著她的手教她,兩人在亭子里笑作一團(tuán)。</br> 其實一開始只有琉璃笑的,任無斯只是唇角微微勾著,他笑起來實在是不怎么好看,不想讓琉璃害怕,琉璃卻用手指戳他兩邊嘴角,又做鬼臉,十足十表現(xiàn)的像個孩子。</br> 笑這種事情,無師自通,到后來任無斯也沒注意自己笑了,反正開心,何必去在乎好看不好看呢。</br> 他把她抱在懷里,只覺得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夢里渴望而不能得的心愿,如今就這樣實現(xiàn)了,反倒讓任無斯有些不敢相信。他抱緊了琉璃,怕她是假的,怕自己身處幻境,等到清醒,這些美好就會像肥皂泡沫一樣,全部破碎,留給他的仍然是漆黑的深淵。</br> 不過……“怎么還抱著它?”</br> 抱琉璃任無斯當(dāng)然心甘情愿還甘之如飴,但這琵琶……怎么那么不識時務(wù)的擋在兩人中間?</br> 琉璃抱著琵琶,護(hù)寶一樣小心:“我喜歡它,我要帶著它。”</br> 她喜歡的,任無斯就不舍得說什么了,只好無奈地抱著她……還有琵琶。</br> 其實琵琶心里十分嫌棄,根本不樂意被這么個凡人抱。只可惜現(xiàn)在它受制于人,好不容易琉璃想起來了,沒有被藥物控制,否則它現(xiàn)在還是個死物,連動彈一下都不能呢。</br>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要到什么時候,它才能獲得自由?!</br> 琉璃沒注意琵琶在想什么,她往后依偎到任無斯懷里,“哥哥……”</br> 任無斯嗯了一聲。</br> 雖然想起了一切,但琉璃并不知曉宿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說是殺死任無斯,這絕對不可能,讓宿主痛苦的就是明知道對錯,卻還是深深愛著這個人,根本下不了手;說是和任無斯好好在一起,也不會,真正的琉璃早在生出死胎的時候就死了,而任無斯回來得知后也自刎而死。現(xiàn)在所發(fā)展的情況和她所得到的記憶不一樣,這些是不曾出現(xiàn)過的。</br> 也因為琉璃無法判斷宿主究竟想要什么。</br> 跟任無斯好好在一起嗎?</br> 如果可以的話,兩人又何必這樣掙扎不休呢?他們之間的仇恨太深了,即使彼此都不愿意去恨,但日日夜夜心理上的折磨卻不曾少。</br> 沒有辦法在一起。</br> 舍不得殺他,也不能和他在一起,難道是……想再要一個孩子?</br> 琉璃想起之前沒有記憶時被任無斯連哄帶騙壓倒的情景,他似乎有執(zhí)念,那份執(zhí)念就是和琉璃組成一個快樂幸福的家。而一個家里只有丈夫和妻子是不夠的,還需要孩子。</br> 也許……宿主的心愿也是如此呢?</br> 琉璃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只是不敢確定,也沒有個確切答案,一切都是自己憑空猜測,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保持現(xiàn)狀,跟著任無斯的節(jié)奏走,雖然這個人已經(jīng)瘋的讓她看不懂了。</br> 任無斯當(dāng)然是個瘋子,只不過他的理智把這份瘋狂壓制住。而吃掉第二個孩子,并且得到?jīng)]有過往記憶琉璃的事情讓他開始不再克制。</br> 一開始克制是為了報仇,后來克制是為了不讓自己去愛她,現(xiàn)在他還需要去克制什么呢?</br> 他還想要再往上爬嗎?</br> 不想了。當(dāng)再大的官也沒有意義,榮華富貴金錢權(quán)勢,這些都是任無斯不屑的,他想要的就是琉璃。</br> 那么就不要再活得這么小心翼翼了吧,也許他能夠放肆一次,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如果最后在盡頭迎接他的是地獄烈焰,他也心甘情愿被焚燒殆盡。</br> 就這毀去琉璃一切的雙手,留著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想得到那一點點的溫情,之后怎樣,就都無所謂了。</br> “我想當(dāng)新娘子。”</br> 任無斯聽了這話一愣,琉璃天真地說完后就眼巴巴地看著他,很是渴望的樣子。</br> 他說過,欠她一場婚禮,也許這就是宿主所遺憾的。</br> 可是任無斯好一會沒回話,琉璃開始擔(dān)心他是不是忘了,也或者是自己表現(xiàn)的太明顯了,就委屈地說:“哥哥不想跟琉璃一起玩家家酒嗎?”</br> 任無斯當(dāng)然想,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光明正大的八抬大轎把心愛的琉璃娶回家,只是他們兩人的身份注定了這是泡影,彼此都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這才是他們所能得到的最好。</br> “要玩家家酒么?”</br> 琉璃眼睛亮晶晶:“玩!”</br> 任無斯輕笑。“那給哥哥點時間,給我們琉璃做漂亮的鳳冠霞帔可好?”</br> “要等多久呢?好想現(xiàn)在就玩啊……”她都委屈的不行了。</br> 任無斯親親她的臉,“很快的,要不了多久。”</br> 他欠她的太多,想給她的也太多,這場婚禮本應(yīng)在她十六歲那年舉辦的,然而卻遲了這么久。</br> 他想再精細(xì)一點,再準(zhǔn)備的隆重一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