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第六十二碗湯(四)
第六十二碗湯(四)</br> 鯨落也是很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是無所不能的,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都是無能為力的。</br> 比如說死亡。她自己逃不了,也沒法讓傻子逃掉。</br> 比如說時間。她自己控制不了,也沒法讓傻子多擁有一些。</br> 她又算是什么呢,她不過也是,這大千世界中弱小的一員。</br> 鯨落就這樣不吃不喝在傻子的泥屋里待了五天,期間她從來不出房子,也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就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等待著雨夜的降臨。</br> 終于,大雨將至。</br>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偶爾劃過天際的閃電才能看清楚一個走在路上,仿佛幽魂一樣的人。</br> 赤著腳,紅裙子,頭發(fā)**,分不清臉上的雨水有沒有眼淚的存在。</br> 也許沒有吧,墮入忘川只剩下執(zhí)念的鯨落在傻子死掉那一天就失去了所有柔軟的心腸——也或許那種東西她從來沒有過,和傻子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無情殘酷只是暫時隱藏了起來,一旦失去了束縛,就如同出閘的野獸,再也沒有什么能夠約束,再也沒有什么能令她止步。</br> 她本性如此,有緣遇見傻子,又失去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天意弄人。</br> 如果這就是命運(yùn),鯨落接受。但她仍要報仇,傻子活的時候過得渾渾噩噩,一輩子操勞沒幾天好日子,充斥他生活的是歧視、厭惡、欺騙、排斥……以及身為社會最底層人物被無情碾壓的悲涼。</br> 鯨落殺人的時候從不手軟,她也從不憐憫那些人的死亡,她是個天生的反社會人格罪犯,但傻子,她能從傻子身上升出同情與憐惜,所以傻子對她而言是與眾不同的,如果傻子能一直活著,并且活得很好,她肯定不會回來。</br> 但就是因?yàn)樯底铀懒耍艔氐资Э亍?lt;/br> 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喜歡奢華的生活,那樣的生活拈手即來,她喜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這種隨性更是唾手可得,她想殺人,無人能阻止無人能置喙,可當(dāng)她想要拯救一個人,卻無能為力。</br> 原來救人,比殺人難多了。</br> 醫(yī)生已經(jīng)不年輕了,這么多年他的日子越過越好,家里的房子成了三層小洋樓,還在市里買了房子,兒子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他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小診所開了這么多年,早已成了村民們眼中不可或缺的存在。</br> 所以當(dāng)他打開門看到那美得驚人的少女時,第一時間便被她嚇了一跳,然后莫名覺得她有些眼熟。</br> 二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一個傻子拼命地敲診所的門,被他踹了一個跟頭,在雨地里爬起來又過來求他。跟傻子去當(dāng)然不是醫(yī)生善心大發(fā),他是被煩的受不了,而且當(dāng)時剛和妻子吵了架,還在冷戰(zhàn)中,便想著出去走走。</br> 三十歲的鯨落,和十五歲的鯨落,除了更成熟一些外,其實(shí)沒有什么變化。</br> 醫(yī)生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打開了,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鯨落,深知這個女人是什么性格,便轉(zhuǎn)身就跑,卻被鯨落從背后用繩子勾住了脖子,拖倒在地,他甚至沒來得及去呼救,鯨落就慢慢地將他拖走了。</br> 過了一會兒,一直等待丈夫回來的妻子覺得不對,但出來看卻什么也沒有,下著雷雨她也不敢貿(mào)然出門,只好先去打電話給在城里上學(xué)的兒子。</br> 醫(yī)生當(dāng)年拿走的錢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但卻是傻子起早貪黑撿廢品換來的,那對傻子而言,是他的命。錢沒了,他沒有本事去找,警察也不會管他,因?yàn)槟菍?shí)在是太少了,能有一百嗎?</br> 所以他只能用世界上最笨的方法,睡得再晚一點(diǎn),起的再早一點(diǎn),這樣的話,就可以多賺點(diǎn)錢,鯨落回來的話,就可以給她買好吃的了。</br> 醫(yī)生拿錢只是順手,沒想過那么多,但傻子的死他脫不了干系。</br> 憑什么你是無心的,你只是犯了個小錯,就有人因你而死呢?</br> 誰死鯨落都不關(guān)心,但那個人不應(yīng)該是傻子。</br> 誰都該死,傻子不該死。</br>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起早的村民們一起幫忙醫(yī)生的妻子四處找人,可怎么都找不著,醫(yī)生像是突然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br> 直到有小孩子去泥屋玩,被嚇得哭出來,村民們才發(fā)現(xiàn)被吊死在泥屋里的醫(yī)生。他睜著雙眼,驚恐萬分,臨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br> 警察很快來了,可他們怎么能查得出兇手,這件案子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大家都說是泥屋里的傻子來索命了,可為什么索命呢?為什么二十年過去了才來索命?為什么要索醫(yī)生的命?</br>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曾經(jīng)羞辱欺負(fù)過傻子的人都開始害怕,怕有一天傻子也會來找自己。于是他們自動自發(fā)給傻子建了個空墳,燒了很多紙錢元寶,以此來抵消自己的恐懼。</br> 但二十年前死去的傻子,沒有人替他收尸,殯儀館將他火化后隨意挖了個小土坑埋在公墓,那么多起起伏伏的墳包,即使是鯨落也找不到傻子在哪里。</br> 他連個名字都沒有。</br> 所有該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個了。</br> 可是鯨落沒打算殺死最后這個人。</br> 她先是用了幾天時間去打聽這個人的消息,將二十年來這個人的一切做了很細(xì)致的了解。</br> 撞死傻子的人叫郎明城,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叛逆不羈,可是他撞死傻子,還真是個意外。</br> 用通俗一點(diǎn)的話來說,郎明城是男主角,他如今的妻子,當(dāng)年的女朋友是女主角,那么傻子就是這場愛情戲中不起眼的炮灰。</br> 郎明城會出現(xiàn)在那個落后的小鎮(zhèn),是因?yàn)樗呐笥言谀抢铮贻p的郎明城花心無比,即使有了女朋友也不肯收心,在被女朋友撞破后兩人大吵一架,女朋友四處亂走到了這里,郎明城追了過來。可惜女朋友不肯原諒他,他就在一家酒吧里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開車回旅館的時候,在十字路口感覺撞到了人,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醉了,根本分不清到底撞沒撞到,被拒絕的那口氣壓在心頭,讓他又把車子倒了回去,然后開走了。</br> 天亮酒醒,才知道自己的確撞死了人,當(dāng)下慌起來,給家里打電話。郎家很有勢力,很快就找到了頂罪的人,然后郎明城回到家,每天做噩夢,夢到那個被自己撞死的人來找自己,他每天都失眠,沒有一天敢閉上眼睛睡覺,頭發(fā)大把大把的掉,整個人都瘋狂開始抑郁。</br> 就這樣,女朋友回到了身邊,她還是愛他的,即使知道他做錯了事,看到他這個樣子也很憐惜。</br> 有了心愛之人的陪伴,郎明城逐漸好轉(zhuǎn)起來。從此之后他慢慢地開始改變,不再花天酒地,不再游戲人間,終于收心,和女友結(jié)了婚,有了一兒一女,他滿足了。</br> 他已經(jīng)遺忘了當(dāng)年死在自己車輪下的傻子,他從心底認(rèn)為是那個替他頂罪的人撞死的,他是無辜的。</br> 鯨落出現(xiàn)的時候,正是郎明城四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br> 她沒有去找郎明城,她也不想殺死郎明城,那實(shí)在是太簡單了。</br> 她弄了條新的紅裙子穿上,素面朝天地走進(jìn)一家熱鬧的酒吧。</br> 進(jìn)去后,鯨落一眼就看中了舞池中央最顯眼的那個男人。眾星捧月一般,身邊圍繞著無數(shù)美女,以及一幫胡吹海喝侃大山的狐朋狗友,一看就是一群有錢人家的紈绔。</br> 鯨落在心底對了下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確認(rèn)中間那個二十出頭的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直接走了過去。</br> 她看起來鮮嫩而清純,紅裙子與露在外面的雪白修長四肢又讓她多了幾分艷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臉,令所有濃妝艷抹的美女自慚形穢。</br> 所以她無比順利地走到男人面前,對他伸出自己的手:“我也想跳舞。”</br> 男人嗤笑一聲:“你成年了么?”</br> 鯨落低頭看了下自己微微隆起卻遠(yuǎn)遠(yuǎn)不夠飽滿的胸,歪頭對男人笑了一下:“你看起來不像是不睡未成年少女的人。”</br> 男人哈哈大笑,“睡,怎么不睡!有小美人主動送上門來,為哪有不接受的道理?”</br> “馬上就十二點(diǎn)了,我不想在這里,不如你帶我去別的地方吧。”說完,鯨落俏皮一笑。“難道你是怕仙人跳么?”</br> “媽的,去就去!”這算什么!就是仙人跳也不過是訛錢而已,他有的是錢!能睡到這樣鮮嫩的少女,再多錢也值了!</br> 男人一把將鯨落拉到懷里,低頭給了她一記纏綿熱吻,圍觀眾人不由得發(fā)出陣陣口哨聲,酒吧里high翻了天,之前圍繞在男人身邊的美女們都嫉妒地看著少女,她們明爭暗斗辛辛苦苦一晚上,就是為了能有個機(jī)會伺候沈少,誰知半途殺出個程咬金,竟然給截胡了!</br> 不過她們可不敢惹沈少,這位是我行我素的大爺性子,誰要是敢讓他不高興,跑過去礙他的眼,他能讓你在這里混不下去。</br> 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少把神秘少女帶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