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十九碗湯(一)
“她還沒醒么?”</br> “沒有。”墨澤乖巧地?fù)u腦袋。“主人,湯沒了。”</br> 清歡看了看,的確是沒了,也就是說這碗湯不是給九尾狐而是給謝依依的?只不過謝依依陽壽未盡,她讓謝必安將鬼魂送了回去,所以這碗湯也就不復(fù)存在了。那里頭躺著的九尾狐又是怎么個事兒?</br> 想了一會兒,她懶得想了。反正不管怎么樣,過好現(xiàn)在才是最重要的,九尾狐的事兒就等到她自個兒從醴忘臺出來再說吧。</br> 吉光一見到墨澤就撲了過去,加上小黑,三個小家伙又滾做了一團(tuán),清歡彎下腰,撫了撫一朵彼岸花,那鮮紅的花瓣便輕輕晃動著,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她低低地道:“果然沒錯,可是你……究竟是誰?”</br> 花朵迎風(fēng)飛舞,卻并不答話。清歡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鮮紅花瓣,那顏色如同血一般艷麗,透著蠱惑人心的美,還有愛到瘋狂的決絕。她不想去偷窺答案,也不想掐指去算,她倒是要看看,敢跟著她又不敢現(xiàn)身的人到底是誰。</br>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引魂鈴響,倏地,橋上那三個玩做一堆的小家伙跑的跑藏的藏,瞬間不見蹤影。爐火又逐漸旺盛起來,湯水開始慢慢發(fā)出溫?zé)岬臍庀ⅲ麄€橋面上突然就多了幾分活氣。</br> 活氣是相對而言的,因為對面走來的女鬼活脫脫是一副生無可戀悔不當(dāng)初的樣子,她可能已經(jīng)認(rèn)識到自己已死,臉上掛著淚,一步一步蹣跚地朝這邊走。</br> 她身上穿的衣服質(zhì)地上佳,也沒什么顯而易見的傷口,但分明不是壽終正寢,因為她的骨齡看起來頂多也就三十幾歲,令清歡側(cè)目的是她的容貌和身段,三十幾歲的女人,怎么能蒼老的這么快?面色憔悴慘白不說,瘦的皮包骨頭,一點肉都瞧不見。這要是普通人看了,還以為是個穿著衣服行走的骨頭架子。可是瞧她的打扮,非富即貴,總不能是餓的吧?</br> 不是餓的,那就是為情所困了,親情友情愛情,不知是哪種情?</br> 清歡聲音柔和,有著神奇的安撫鬼心的力量。奈何橋上的鬼魂不會感受到她的威壓,反而會因為她賜予的福音感到舒服平和。清歡瞧女鬼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便開門見山道:“我可以替你完成一個心愿,什么都可以。”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你的遺憾,我來幫你填滿,請你不要再哭了。”</br> 她實在是看不得女人流淚。</br> 女鬼聽了,突然激動起來,她沖過來抓住清歡的手:“真的?你真的能替我完成一個心愿嗎?!真的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把這條命都給你!”</br> 清歡說:“可是你已經(jīng)死了。”見女鬼又愴然欲泣,便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你且跟我說說,你是怎么死的,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不說清楚的話,沒有前因后果,我可幫不了你。”</br> 過了會兒,女鬼終于慢慢平靜下來,她吸了吸鼻子,說話還帶著哭腔:“我叫蘇沁水,是譽(yù)王的結(jié)發(fā)妻子,也是他的正妃。”</br> 清歡的眼神里充滿鼓勵和溫柔,女鬼沁水的心頭痛楚似乎也淡了許多,沒有那么難過了,也能將自己生時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用平穩(wěn)的語氣講述出來。“我出身不好,只是個民女,但卻與王爺兩情相悅。王爺向皇上請旨,封我做了正妃,我們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日子。成親第二個年頭,我就有了身孕。”</br> 到這里,都還是稱得上美好的故事。王爺與美人,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何等的匹配,何等的天賜良緣。</br> 然而在這冠冕堂皇的下面又都掩藏著什么呢?皇帝從不看好她這個兒媳,瞧不上她,也嫌棄她出身不好,怕影響了自己兒子的將來,就尋思著給譽(yù)王再納一個側(cè)妃。皇帝覺得他已經(jīng)很給蘇沁水面子了,一個民女做正妃,大家閨秀嫁進(jìn)來還要低她一頭,她該千恩萬謝才是。</br> “王爺與我定情之時,曾許下一生決不納妾,我和他二人相守到老的誓言。我原以為他說的是真的,可是后來我才曉得,他愛我,是真的愛我,可他也想要那個位子,所以他需要一個能幫得上他的妻子。我懷孕后期,大腹便便,已不能見客,他便以此為由送我入他在郊外的一處莊子休養(yǎng),還將穩(wěn)婆奶娘都準(zhǔn)備好了,想要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那個時候,我便是對他傷心失望,側(cè)妃已經(jīng)娶進(jìn)門,我又有什么法子?”</br> “如果不是下人說漏了嘴,我決計不會曉得這件事。王爺讓人嚴(yán)加封鎖消息,將我看得很緊,我想方設(shè)法才跑了出去,可是他見到我的第一面,不是先解釋,也不是關(guān)心,而是讓人將我?guī)氯ィ獾脡牧怂暮檬拢⒄`了他的吉時!”</br> 女鬼沁水說到這里,情緒又激動起來。“若是真愛一個人,如何舍得讓她難過痛苦?我在后院生孩子,前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他們琴瑟和鳴天生一對,怕我發(fā)出聲音招致不祥,婆子把我的嘴巴堵了起來,我兒出生的時候,王爺正在洞房。”</br> 她似是恨極了,性子極為剛烈的她自然不肯委曲求全,然而皇家之事,她一個小小民女又能如何?便是她質(zhì)問譽(yù)王當(dāng)初的海誓山盟可還算數(shù),那是皇上賜的婚,譽(yù)王想要當(dāng)太子,就不能惹皇上不快。</br> “于是我從此閉門不出,關(guān)上了我院子里的門,整整……一十六載。”她恨他恨到這個地步,不愿見他,也不愿再問世事。于是那位側(cè)妃便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呼風(fēng)喚雨,好不快活。譽(yù)王便是再愛她,蘇沁水性子剛烈不識趣,半點溫柔不懂,又怎能比得上側(cè)妃柔情似水,才貌雙全?漸漸地,譽(yù)王的心便全撲在了側(cè)妃身上。</br> “我漸漸地身子就不好了,后來才知道,是側(cè)妃在我院子里安了眼線,日日給我下著慢性毒藥。只待我一死,便能讓她的兒子成為弟子,她也不再是個側(cè)妃。我死之前,她來見過我,把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全都告知于我,讓我生生吐血而亡。”</br> “我不后悔拒絕譽(yù)王再也不見他之事,我只后悔我錯待了我兒,我只記得譽(yù)王背信棄義負(fù)心薄幸,卻忘了我兒是無辜的!”女鬼沁水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我兒才十六歲呀……十六歲,就名聲壞透,不學(xué)無術(shù),那賤人活生生捧殺了我兒,讓我的琛兒被譽(yù)王厭棄,被皇帝厭棄,被百姓厭棄,最后還先我而死!她怎的如此狠心,就為了一個王位,便如此殘害我的琛兒!”</br> 其實女鬼沁水也知道,側(cè)妃之所以不能讓她的兒子活著,一是因為她的兒子占了嫡長子的名頭,二,則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地位。皇帝早晚是要死的,如果譽(yù)王能繼承大統(tǒng),那么琛兒就是名正言順是繼承人,蘇沁水就能當(dāng)上皇后甚至皇太后!這是側(cè)妃萬氏決計不想看到的!</br> 所以她讓琛兒一步一步學(xué)壞,從來不約束他不管教他,讓他有娘生沒娘養(yǎng),最后死的都那么窩囊——馬上風(fēng)。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馬上風(fēng)而死,豈不是笑掉人的大牙!</br> 清歡聽完了這個故事,忍不住嘆了口氣,只道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蘇沁水性格倔強(qiáng)剛烈,不肯原諒譽(yù)王,守著自己的愛情關(guān)門一十六載,但卻直到死前才意識到她錯待了孩子。“你還愛著譽(yù)王么?”</br> “愛?!”女鬼沁水冷冷一笑。“他那種人,怎么配得上我的愛!我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他要寵愛側(cè)妃,寵愛庶子庶女,都是他的自由,可他不該那樣對待我的琛兒!他的琛兒生父,若是他有心,琛兒怎會變成那般模樣?怕是被萬氏迷了心竅,心底又怨我死脾氣不肯低頭,便不將琛兒當(dāng)兒子了!”</br> “我沒有錯,我就是不大度不賢惠不能容人,他與我定情時便知曉我是什么性子,又何必如此!我一介孤女無依無靠,他便覺得離了他我便活不下去,便覺得給了我正妃的頭銜我便應(yīng)該對他感恩涕零!是他薄情負(fù)心在先,卻要責(zé)怪我不夠?qū)捜莶粔蚨拢皇莻€賢內(nèi)助!”女鬼沁水冷笑不已。“我唯一只愧對琛兒,與譽(yù)王沒有半點關(guān)系!”m.</br> 清歡望著她,輕笑道:“我懂啦,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br> 女鬼沁水還沒來得及回話,便已軟軟倒下。謝必安從橋面上浮出,將她送入了醴忘臺。</br> “主人主人!這一次我可以和你去了嗎?”墨澤巴住清歡大腿,用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帶我去帶我去嘛!我不要在這里守著九尾狐!”</br> 清歡點了點他鼻尖:“我怎么帶你去呀,這次可是在王府,哪里來你一個這么點兒的孩子呢?”</br> 墨澤一聽,頓時耷拉了耳朵,有那么一瞬間清歡險些以為面前這是只小狗了,分外可愛。她到底是心軟,嘆道:“好吧,去吧。”</br> “主人真好!”</br> 清歡覺得自己被騙了,這小家伙臉上哪還有一絲失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