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正殿之上, 馬鈺、丘處機(jī)、王處一等幾位全真道士高坐上堂, 趙拓、郭靖站在一旁，下押解著雙眼被挖，已不成人形的灰衫惡賊。
    趙拓此時恨極了那惡賊, 本想挖了他雙眼后，將他千刀萬剮, 不過又想到他來歷蹊蹺，可能涉及蒙古陰謀動向, 這才饒他一死。只是死罪雖不得不暫免, 活罪卻難逃。隨即他便被童瀟中上了九枚生死符，頓時體內(nèi)猶如萬蟻嚙骨，麻癢疼痛難當(dāng), 讓他幾欲昏倒卻不能。身上皮肉已經(jīng)被抓的迸血見骨, 卻絲毫不減骨髓深處的痛癢，整個人形如鬼魅, 嘶如野獸, 恐怖之極，讓他真正體驗到何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時灰衫人身上的生死符剛剛被鎮(zhèn)癢丸暫時壓制住，他眼眶空洞，滿臉血斑，趴在地上荷荷急喘。那模樣就是馬鈺、丘處機(jī)這樣的有道之士看了也不禁皺起眉頭。
    馬鈺等終究是出家人, 本著為善之心，出言相勸：“趙少俠，此人雖有惡, 卻也不致將他折磨成這副樣子吧……”
    趙拓不以為然，對這混蛋他只嫌出手太輕，哪兒還會考慮他受的苦是否嚴(yán)重。若不是還要留他一條命，早就將他活剮了。
    “哼，此人害死了古墓如今的主人，更打傷了陽……我至交好友，如今正躺在床上生死一線，我決不能輕饒了他！”還有一項他沒有說，這人也正是那日與西藏番僧一同偷襲歐陽克，并毒瞎他雙眼的人！
    馬鈺、丘處機(jī)聽趙拓說的咬牙切齒，毫無回轉(zhuǎn)，心中雖覺不忍，但想到畢竟是他自作自受，也只有嘆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半響兒后，馬鈺又道：“趙少俠，這賊人已被證實正是日前夜闖重陽宮藏經(jīng)閣的人。多謝趙少俠等人相助，只是出于為全真教安危考慮，還要勞煩趙少俠將此人交于我等。”
    趙拓有些詫異，想不到這人竟然是先闖重陽宮，再闖古墓，可見事情果然不一般。卻不知他又怎么知道古墓的消息？只是馬鈺所說他卻不能答應(yīng)。
    “恐怕要讓幾位真人失望了，此人事關(guān)重大，我必須將他帶走交由他人審問。”
    馬鈺等人沒想到趙拓竟然拒絕，甚至要將人帶走，皺眉道：“趙少俠，這涉及我全真教內(nèi)之事，理應(yīng)由我等盤查。”
    “這……”趙拓很是為難，“馬道長，非趙拓不愿，實在是事出有因。”
    丘處機(jī)看掌教真人幾次好言相說，趙拓都左右推托，不由心頭微慍，開口道：“姓趙的小子，這本就是我全真教家務(wù)事，不過因你等出力相助，我?guī)熜植藕醚耘c你商談。你將這人折磨成這個樣子，本就有違武林中正派人士作為，有背了江湖規(guī)矩，你可不要太過分。”他生性豪爽但也急暴，話語中不免就帶了沖勁，
    “師弟！不得無禮！”
    趙拓面上一沉，有些惱怒，但看了看焦立一側(cè)的尹志平及恭敬的郭靖，壓下心氣兒，考量了一番，終于抬起頭道：“丘真人，請恕趙拓恕難從命。其間因由不便多說，還請馬真人單看此牌。”說罷，趙拓從懷中取出一塊澄亮的玄鐵腰牌，親自遞了上去。
    馬鈺接過腰牌只掃了一眼，便面色略變，“啊”了一聲，“你……”
    趙拓強(qiáng)調(diào)：“……晚輩姓趙。”
    “原來……”馬鈺拿著腰牌，臉上變了幾次，若有所思的直看趙拓。
    趙拓自然也清楚所謂“江湖廟堂素不相干的默律”，他身份在此顯露，只怕日后再也回不到最初與人結(jié)交時的毫無芥蒂，只是眼下卻容不得他再細(xì)思考慮，“對不住了，馬道長，一直以來在下有所隱瞞。趙拓入了江湖，本也是打算全心做個江湖人，但實在是……”再多辯解也沒什么意義了，趙拓嘆道：“此人與蒙古大有關(guān)系，如今形勢緊迫，還望馬道長見諒。”
    馬鈺將腰牌還給趙拓，淡然道：“既然如此，趙居士便將此人帶走。”
    “師兄！”丘處機(jī)等人不知馬鈺為何突然會轉(zhuǎn)變了主意，不解大叫。馬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問。
    趙拓長吁口氣，雖然自他尚未入江湖時便知道，武林人士向來都視朝廷如附贅懸疣，但到了緊要時刻，卻還都是以大局為重。
    “大哥，”趙拓轉(zhuǎn)頭對郭靖道：“當(dāng)年我給你的那塊玉佩你可帶在身上？”
    郭靖臉紅了紅，想起他們的初次相遇，“哦……啊，在。”
    趙拓看他這幅表情，亦想起當(dāng)初，也是略顯尷尬。咳嗽了聲，又拿出兩封信，“恐怕這回要勞煩大哥了。還請大哥帶著這人前往臨安，交與一人。具體我已寫在了信中，大哥到了臨安拆開看就知道了。至于另外那封信則請大哥一并交與那人。啊，還有，”眼角瞥見地上茍延殘喘的賊人，趙拓補(bǔ)充道：“這是童兄給的壓制生死符的鎮(zhèn)癢丸，大哥在他生死符發(fā)作，實不能忍的時候再給他服下。”
    “可……”郭靖有些憂慮，“我若去了臨安，只拓弟你帶向兄弟前往少林，路上豈不是……”
    趙拓曬然一笑，“大哥盡管放心，童兄會一路隨我們前往。”
    “啊……”郭靖呆了下，半響兒點(diǎn)點(diǎn)頭。
    ……
    河南嵩山郁樹蔥蔥，層巒疊嶂，山岳延綿，碧水飛瀑，奇峰峻異。山脈東西綿延約六十余千米，以少林河為界，西有少室，南有箕山，前環(huán)穎水，北望黃河，且緊傍九朝古都洛陽，得以雄峙中原，并與泰山、華山、恒山、衡山共稱五岳，而河南嵩山正為五岳之中岳，古稱外方山。
    天下武功出少林，都說少林為天下武學(xué)之源，而少林寺正是位于嵩山中心。因隋末唐初曾有十三棍僧救秦王，緊那羅變形退紅巾，以致少林寺不僅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與朝廷的關(guān)系亦更比其余各門各派融洽的多。
    趙拓帶著向陽，與童瀟共駕一輛馬車，一路向北夜不停息，行至數(shù)日到了嵩山少室山腳下。此時夕陽西下，彩霞紅日，碧林煙波，風(fēng)煙渺渺，云嵐萬千，極目遠(yuǎn)眺美不可言。
    眼望山上黃墻碧瓦，再見腳下一片碑林，其中且含有唐太宗賜少林寺寺僧的御札，嘉許少林寺僧立功平亂。而后高宗及武則天亦常駕臨該寺，封賞優(yōu)厚。
    趙拓心思轉(zhuǎn)動，少林武功名馳天下，其間高手臥虎藏龍，若無萬全說辭，輕易上山實在不妥。只是……看了看懷中憔悴瘦削，全然不見神采的向陽，趙拓咬牙，連日苦思對策以求入少林藏經(jīng)閣，但想想也知，藏經(jīng)閣又豈是外人輕易進(jìn)得的？若是遣人進(jìn)去偷盜，不說能否躲過少林高手入內(nèi)，就是真進(jìn)了去，藏經(jīng)閣內(nèi)經(jīng)書數(shù)以千萬，只找那一本經(jīng)書，無異于大海撈針。
    “趙拓……”向陽一路之上昏昏沉沉，時醒時睡，就是吃喝都是趙拓嘴對嘴的才喂了下去。若不是童瀟醫(yī)術(shù)超群，絕支撐不到現(xiàn)在。此刻他只覺頭頂、心口、小腹三處地方越來越冷，心知不妙，卻咬牙硬挺著沒有說出來。抬頭看趙拓，卻見他非但面容勞瘁，僵白薄虛，嘴唇亦是發(fā)紫，不禁擔(dān)憂的喚出來。
    “醒了？咱們這就到少林，只要求得《九陽真經(jīng)》，很快你便會無恙。”趙拓長袍解開，將他裹在懷里，聽他細(xì)微的聲音，又將他緊摟了摟，低頭哄道。
    “……嗯。”向陽不曾聽過九陽真經(jīng)，亦不知其是否真如趙拓所說般如此神奇，但既然他這么說，就是出于安慰他也愿相信。
    “你可還記得當(dāng)初咱們第一次在臨安見面？當(dāng)時我還以為你是個女娃娃，長的又那么粉雕玉琢，兩只大眼忽閃忽閃的，活似個玉人，看了就想讓人咬上一口。雖說脾氣壞了點(diǎn)，往后發(fā)展十有八九會是個母老虎，不過我也就湊合了，當(dāng)我未來的媳婦也說的過去。”
    “你！”向陽一陣氣結(jié)，“果然，我就知道你那時不安好心！眼瞎了才會看不出我是個男的！”
    趙拓低頭親了親他的鬢角，“呵，可惜，本來是想著拐來當(dāng)童養(yǎng)媳養(yǎng)，誰知計劃制定好尚未開始實施，你就不見了。”
    向陽低下頭，“我被師傅帶回了教內(nèi)。那日本想和你說一聲，但沒有等到你，便將教中的令牌留給你，做個紀(jì)念，亦為今后相逢的信物。”
    “嗯……”便是那日他被趙f逮個正著，從此兩人結(jié)下不解之緣，卻錯過了與向陽話別。
    趙拓?fù)嶂蜿柕陌l(fā)，陪著說了沒一會兒的話，他便又昏沉的合上眼，倒在他懷里。趙拓?fù)е掳湍χ念^，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嘿然不語。
    童瀟掀開簾子進(jìn)來，愣了愣，隨即替向陽下針把脈。過后又看趙拓寸步不離的守著向陽，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突然道：“你對向陽、歐陽克還有你那郭姓的義兄倒的確是情深意至。”
    而今向陽身中玄冥神掌，渾身如寒冰堅鐵，即便是內(nèi)力厚澤之人隔了衣衫碰他也要不禁打個冷戰(zhàn)，而趙拓此時與尋常百姓無異，卻解了衣帶與他肌膚相貼，即便凍得臉色紫青，血脈阻淤，也緊咬牙關(guān)替他暖身。為避免牙齒打顫而驚著他，更是將舌頭墊于齒間咬破出血。
    趙拓苦笑一聲，相比起大哥郭靖及歐陽克，他一直知道自己對向陽的感情更多是延續(xù)小時候的情分。而這次見他為了自己竟然身受重傷，不顧性命，內(nèi)心的震蕩不言而喻。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但他知道，他不能再放開他。
    “嗯……”出乎意料的，趙拓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上發(fā)顫，眼中卻露著柔和的神光。童瀟沒再說什么，盤腿而坐凝神定志。
    趙拓望著山上夜幕間連綿的屋宇出神兒，心潮卻是在不住的翻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