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氣繚繞的禁涯,方圓十里內(nèi)好似不見一個活物。
涯壁有個斷臺,斷臺往里是一個洞穴,洞內(nèi)陳設(shè)極為簡單,四周跳動著綠色的鬼火,最里面擺放著一具石棺。
這里安靜得只有隱隱地風(fēng)聲。
須臾,一聲若有若無地嘆息從石棺里傳了出來。
鬼火也朝著石棺聚攏而去,石棺并未封口,棺內(nèi)躺了一個身著白衣的姑娘,雙手妥帖地放在肚子上,睜著眼睛看著圍過來的鬼火。
“唉?!?br /> 卿伶又嘆息了一聲,隨即抬手扶住棺材兩邊,慢慢坐了起來。
她一起來,鬼火就散開了,卻還是在她周圍打著轉(zhuǎn)。
卿伶借著鬼火的光打量了一下洞穴的環(huán)境,終于沒忍住似的,皺了一下眉。
她在穿書總局里待的時間挺久了,因為沒什么好勝心也不想做業(yè)績,所以每天都在做一條快樂的咸魚。
吃吃喝喝睡睡。
直到前不久,她才走到廣場上,就被發(fā)任務(wù)的執(zhí)事官拉住了。
他滿臉都是真切:“伶伶,今年的年度治愈人物選出來了,你猜是誰?”
卿伶:“……”
她愕然:“什么時候有這種評選?”
執(zhí)事官:“剛才?!?br /> 他笑瞇瞇地說:“為了慶祝你獲得此殊榮,所以主神特意給你發(fā)了個任務(wù)。”
卿伶嘗試掙扎,維護咸魚最后的尊嚴:“我可能,不太能撐得起這么大的榮譽?!?br />
執(zhí)事官笑:“也可以,那要現(xiàn)在辦一下離職手續(xù)嗎?”
所謂離職,就是徹底讓她們這些死過一次的人,灰飛煙滅。
卿伶:“……”
直到卿伶被扔進書中世界的時候才知道,根本沒有什么評選,只是因為這個任務(wù)沒有人接!
說什么治愈,通俗一點來說,他們覺得她是吃的最多,睡得最多,最無憂無慮的那個。
臨走前,執(zhí)事官還笑瞇瞇地跟她說:“不用擔(dān)心,那邊給你安排的身份,是一方之主?!?br />
卿伶看著這光禿禿的四壁,又看著鬼氣陰森的環(huán)境:……
可惡,她不會罵人。
執(zhí)事官說的話倒也有幾分真,她確實是一方之主——鬼界之主,選這個身份是因為這個身份是個邊緣人物,不存在崩人設(shè)之說。
過往有許多前輩崩人設(shè)導(dǎo)致任務(wù)翻車的例子,所以總局一般都給安排的是邊緣人物。
禁涯是鬼界地盤,這個世界鬼修以已死之人的鬼氣修煉,有點邪門,所以修煉之人也形容似鬼,喜好陰暗,習(xí)慣獨來獨往。
大家躺在自己的棺材里誰也不見誰。
絕佳的社恐聚集地。
卿伶對這個陰間領(lǐng)主的身份沒多大感想,好歹也算有點鬼脈吧。
她走到外面,勉強找了個石凳坐下來,開始查看執(zhí)事官給她的資料。
這次需要“治愈”的目標(biāo)角色,名為故妄。
故妄的母親是魔界的少主,與凡人界的帝王有了一夜的情意,這才有了他。
不過他的母親把他生下后扔給了皇帝就消失了,皇帝連帶著看他也厭煩,留著他做了一個冷宮里沒人管的皇子。
他這個皇帝爹是個昏君,沒幾年就被底下的人起兵造反,血洗皇宮。
當(dāng)晚,故妄跟同為皇子的男主一起,差點死在叛軍手底下,幸好他身上有魔族血脈,魔修想趁亂帶走他。
但被半路殺出來的佛門和仙門給打了回去。
故妄身體內(nèi)有魔氣,佛門把他帶走,想要渡化他。
而男主林鄞之,則被仙門帶走,至此開啟了兩者完全不同的人生。
故妄身體的魔族血脈這些年在佛門一直壓制得很好,直到后來,魔界開始動亂,而他這個魔族少主留下來的唯一血脈就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再者,人界的人為了防止兩個逃脫的皇子回來奪權(quán),也在暗暗派人暗殺他。
故妄一直都在被魔界和人界的兩撥人追殺,甚至于,有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追殺他的人里,居然還有他那個早就拋棄了他的母親。
而一直護著他長大的佛門長老也為了保護他死于他人之手,原本就因為血脈而被被忌憚的他被世人舍棄。
故妄一時氣急攻心,徹底被血脈反噬,墮了魔,弒母奪權(quán),成了最大的反派。
…
卿伶快速過了一遍劇情,輕嘆:被全世界舍棄,好慘。
這好像不是吃吃東西睡睡覺就能治愈的。
所以她還需要在故妄每次被追殺受傷的時候,保護他,還需要阻止他知道自己媽媽要殺他,再阻止長老因為他被害?
作為一個鬼修,去保護一個佛修。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信…
卿伶嘆了最后一口氣,叫來自己的鬼仆,靈魑。
靈魑是原主煉化的鬼仆,容顏不老,來去無蹤。
靈魑很快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她身邊,先是一團黑霧,后又慢慢凝結(jié)成人形:“主子?!?br />
卿伶一邊四處搜尋著,一邊道:“幫我找個人?!?br />
“主子吩咐?!?br />
卿伶回想了一下故妄所在的門派,道:“無塵山,故妄?!?br />
靈魑消失后,卿伶把看到的那些木板撿起來,在洞口搭了一個門,涯上風(fēng)大,可以擋擋風(fēng),又把那些幽綠的鬼火都變成了紅色。
做完后,她才回了自己的棺材里開始睡覺,等著靈魑回來,有一說一,這石棺雖然陰間了點,但睡起來確實挺舒服的。
總局的人說她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性格,放在哪里適應(yīng)性都極好,這話倒也沒說錯,卿伶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終于睡飽,靈魑也回來了。
卿伶從石棺中出來:“查到了嗎?”
“回主子,故妄此時正在愹城?!?br />
愹城。
是個劇情點,愹城離禁涯不遠,是個人魔鬼仙混雜的城,故妄來這里,是想要在每月十五舉辦的鬼市上買一味藥材,他年齡越長,體內(nèi)的魔氣越是壓抑困難,所以需要這味藥來煉制丹藥。
只是在這里,卻被魔族的人設(shè)了套,險些被抓走,卻也受了傷。
算算時間,鬼市在兩日之后開啟。
卿伶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后發(fā)現(xiàn)。
在這洞穴里,除了錢,她一無所有。
妙呀。
卿伶第一次覺得執(zhí)事官干了一件人事。
愹城一直都很熱鬧,加之月中,城中來往的人絡(luò)繹不絕。
她這個鬼界之主,雖說也是鬼市之主,但卻比較低調(diào),沒幾個人能認出她來,畢竟原主是個重度社恐,只喜歡躺在石棺里。
靈魑飄在她身邊,說:“他這兩日都住在城中的醉花樓里?!?br />
醉花樓?
卿伶步子微微一頓,這名字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勁。
沒一會兒,這個不對勁的感覺有了實質(zhì)。
看著面前歡聲笑語,笙歌陣陣,女子嬌笑聲不斷的醉花樓。
卿伶喚來靈魑,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說的是無塵山的,故妄,佛修?!?br />
靈魑一團黑霧顯現(xiàn),肯定道:“是他?!?br />
無塵山叫故妄的佛修,能有幾個?
卿伶再一次看向這青樓,心想:不過是個青樓罷了,進來也不一定做什么。
她安慰好自己,鎮(zhèn)定地走了進去。
才走到門口就被人給攔了下來,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她打量了一眼卿伶:“姑娘可是走錯了,這里是醉花樓,尋樂子的地方?!?br />
女人看卿伶一身白衣,膚色白得有些病態(tài),卻難掩容貌的絕色,周身氣質(zhì)也難得平和,像是天生的笑顏,看不出一點戾氣。
但不像來找樂子的,也不像來找活的,怕就是怕來找人。
一般女子來青樓找人,必要鬧事,所以樓里一直很警惕
卿伶點頭:“我知道?!?br /> 她頓了片刻,問:“醉花樓不接女客?”
女人被噎了一下,哪有女客來青樓?!
女客要去也該去城東的鴨館吧!
但確實也沒人規(guī)定女客不能來青樓。
女人正糾結(jié)著,就聽姑娘又問:“你們收靈石還是銀子。”
女人一愣:“都收。”
于是卿伶拿出了一錠金子放在了她手里,眼斂一彎:“夠嗎?”
女人眼睛直了,再看卿伶一臉乖笑的模樣,不像是個會找事的,立刻把金子捏在手里:“您里面請,看中了哪位姑娘,您只管開口?!?br />
卿伶慢慢往里走,目光卻在搜尋故妄的位置。
書里的故妄,雖然長在佛門,卻不算佛家弟子,他覺得自己魔氣未除,不肯玷染佛門,所以只是做一個未出家的佛修。
為了符合他反派的人設(shè),他長年穿著紅色的錦袍,眉心還有一點朱砂,那是特意給他壓制魔氣用的。
卿伶沒找到,于是干脆開口問了:“你們醉花樓,最近可有客人是佛修?”
帶路的女人臉色變了下,果然是來找人的。
“姑娘,我們醉花樓做生意都是你情我愿的,你若是找人要鬧事,不論你給多少錢我們都是……”
她話音未落,手里又被塞了一錠金子。
卿伶見她實在擔(dān)心,出言安撫道:“我不鬧事?!?br />
女人這才把錢收起來,毫無立場道:“佛修是有一個?!?br /> 說起來她的眼睛都亮了幾分,原因無他,這客人長得太俊了,所有的姑娘都想去服侍他。
卿伶確定一遍:“穿著紅衣,眉心有朱砂?”
“是他,故妄公子?!?br /> 女人抬頭看了一眼,說:“住了兩日了,這會兒估摸著在三樓聽曲呢?!?br />
卿伶抬眼看過去,有視野盲區(qū),并不能看到什么人。
她走上樓梯,忽的想到什么,回頭:“你說他在聽曲?”
“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br />
于是卿伶又拿出了一錠金子,女人手都要抖了,這姑娘什么來頭,為了個佛修下這么大手筆。
來青樓泡男人?
卿伶說:“你找?guī)讉€歌喉好的…”
女人聽完卿伶的話,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直到手里又多了錠金子,她才咬牙:“行,您且稍等。”
她招呼了一個小廝過來,自己親自去尋人。
上了三樓,小廝引著卿伶到上等賓的位置,卿伶目光卻落在了一旁靠角落的位置:“我坐那里。”
小廝看過去,只見這幾日樓里那個風(fēng)頭正盛的男子也在那,心底了然:“那我讓人給您把椅子抬過來?!?br />
卿伶:“多謝?!?br />
她朝著角落走過去,再一次懷疑起來,是不是哪里出了錯,書里還未黑化的故妄,溫柔又克制,因從小在佛門長大,他懂禮數(shù),通佛法,也按照佛門的禁律來規(guī)范自己。
而角落里的人一身紅衣,衣服上似乎還有金色的暗紋,墨發(fā)未束,眉目俊逸。
他閑散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拿著佛珠,一手接過一旁姑娘遞過來的酒,抬起來慢條斯理地抿了口,嘴角銜著淺淡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在醉花樓這曖昧的光影氛圍下,連帶著他眉心的朱砂,都多了幾分妖艷的意味。
卿伶心里嘀咕:這人竟然比這醉花樓的姑娘都要風(fēng)情萬種。
見到有人朝著自己走過來,故妄只虛虛抬眼,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并未多看,又把視線移到了中間唱曲跳舞的姑娘身上。
小廝把椅子抬了過來,又殷勤地給卿伶上酒,抬瓜果點心:“客人您看還有什么需要的?”
卿伶原本看故妄的目光被桌上的點心給瞬間吸引走了,為了討好客人,這里的點心也花了不少心思,看起來很是漂亮。
卿伶沉思片刻,下了個決定,她坐下來:“先來點你們樓里的美食?!?br />
沒一會兒,卿伶面前的桌上就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卿伶在總局雖然愛吃,但總局總歸不像普通人世,那些吃的都很簡單,味道也淡,比不得這些。
她吃得津津有味,連身旁的人什么時候把看歌舞的視線移過來了都不知道。
小廝站在后面,心想:這是什么引起別人注意的新套路?花了那么多金子,到人面前來吃東西?吃得還挺忘我。
好家伙,居然還真的有效?
這男人還真看過來了。
卿伶雖說是在吃東西,但也不是不管故妄。
她只是在想用什么作為搭訕的開場白比較合適,一緊張就想吃東西了。
絕對不是她嘴饞!
故妄看人的時候,也不加掩飾,直勾勾的,卿伶沒一會兒就注意到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故妄不知什么時候身子偏了點方向,他靠著椅子,一只手撐著頭,指尖在額頭一側(cè)輕點,他應(yīng)該喝了不少酒,眼尾染了點緋紅,正在看她。
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移開視線,怪理直氣壯的。
機會來了。
卿伶斟酌片刻,主動問:“你要吃點嗎?”
聞言,故妄目光掃過她面前那些吃食,勾了下唇:“那就多謝了。”
嗯?
這么簡單?
卿伶把自己沒動過的點心端到他面前的小桌子上:“客氣了。”
故妄拿了塊點心放在嘴里,只細咬了一口,問:“姑娘來青樓,是來吃東西的?”
他聲音有點低,卻又很溫潤,聽起來讓人覺得格外地舒適。
卿伶把想好的措辭說出來:“聽說這樓里的姑娘唱曲唱的好,我來聽聽?!?br />
“確實不錯?!惫释岩粔K點心吃完,就沒再動其他的,他又坐了回去,隨手遞過一個單子,“這是曲單,姑娘可以看看?!?br />
卿伶沒接,她看著故妄手里的佛珠,誰會知道,這佛珠居然是他的殺人兇器呢?
她問:“公子是佛門中人?”
故妄淡笑:“不是?!?br />
“哦?!?br /> 天聊死了。
但也不能放棄,卿伶淺淺笑了一下,繼續(xù)說:“是我看錯了,我對佛門挺有興趣的?!?br />
故妄挑了下眉,偏過頭:“哦?”
他悠悠道:“這倒是有點預(yù)料之外了?!?br />
卿伶:“嗯?”
故妄拇指撥弄著佛珠,瞳色深邃,說話不徐不疾,甚至還不藏笑意:“畢竟佛渡鬼魔?!?br />
卿伶:“……”
真的聊不下去了。
這才幾句話,人居然就知道她是鬼修了?那她接下來的安排怎么辦?
這時,原本去找人的女人走了上來,一見卿伶就滿臉笑容地湊上來:“客人,您點的曲準備好了,這就給您安排?!?br />
卿伶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先…”
不急。
她話還沒說出口,但那些唱曲的姑娘已經(jīng)走到了中間,甚至換下了以往的艷麗衣裙,衣著樸素。
為首的,手里拿了個木魚。
女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公子,對卿伶道:“客人放心,我特意讓姑娘們凈了身才來的?!?br />
卿伶:“嗯…”
故妄勾著唇,沒說話,他目光從木魚上移開,饒有興致地看向卿伶。
對上他的視線,卿伶鎮(zhèn)定問:“要一起聽嗎?”
她原本想說,既然你是佛修,那就送你一個曲,但被故妄一口封死了,只好后退一步。
故妄倒是沒拒絕:“好啊?!?br />
姑娘們這才開口。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不得不說,嗓子是真的不錯,業(yè)務(wù)能力也是真的強,代入感極強。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卿伶倒平靜了下來,故妄也沒再說什么,把心經(jīng)都給完完整整地聽完了。
卿伶松了一口氣。
等姑娘們下去,故妄才倒了杯酒,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不止,在這剛被心經(jīng)洗禮過安靜的環(huán)境下格外地扎耳朵:“看得出來,姑娘確實很喜歡佛?!?br />
卿伶:“嗯,對?!?br />
“只不過不太巧。”故妄把酒喝完,眉心的朱砂越發(fā)殷紅,他慢慢斟酒,語調(diào)溫和,“我不大喜歡呢?!?br /> 說完他緩緩抬眼,手上動作緩慢的撥弄著佛珠,笑是笑著的,只是眼里的殺意也沒有任何掩藏。
卿伶:“……”
這就有點,超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