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囚牛的往事
靈闕在夜色里靜穆的門臉,襯上那一對平安燈,就像一只伏地肅然的獸。
像是一陣疾風(fēng)穿過靈心閣和凝香圃,直奔靈祠而來,隨后,負熙站定,落在他肩膀上的一只蝴蝶幻化成嘲風(fēng),也站在靈祠門口。
一陣腳步聲從遠而近,他們回頭看去,只見睚眥拎著一個小籃子也走過來。
嘲風(fēng):“難得啊,這次沒遲到。”
睚眥根本不理會嘲風(fēng),和負熙點點頭,三人推門走進靈祠。
靈祠的墻壁上雕刻著各種各樣的龍,在忽明忽暗的燭光映襯下,顯得十分悲壯。
早已經(jīng)站在靈祠里的鴟吻和霸下接過睚眥手中的籃子,將籃子中的青團一個個擺放好。
負熙也從袖中拿出酒,和嘲風(fēng)一起將杯盞擺放好。
黑暗中,囚牛走出來,手中拿著一把香。
他把香分給睚眥、負熙、嘲風(fēng)、霸下和鴟吻,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點香。
霸下一個不小心,香灰落在了手臂上,正要彈走,囚牛一把按住霸下的手:“這是罪孽,不能躲?!?br/>
鴟吻看著香灰慢慢落下,在霸下的手上留下了不大不小的燙痕,不解道:“阿兄,我們每年清明聚在此處,讓負熙阿兄敬酒,讓睚眥阿兄供奉青團,是給我們的祖先和阿父們的嗎?”
囚牛摸著鴟吻的頭:“還有我們要永遠紀念的人?!?br/>
鴟吻似懂非懂,但見每個人都表情沉重,自己也不便再多問什么。
隨后,蒲牢拿著一個盒子,幾個人紛紛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塞入盒子中。
囚牛帶著眾人一起拜天、拜地、拜眾生。
儀式結(jié)束之后,囚牛將負熙留下,向他匯報調(diào)查梁府的結(jié)果。
負熙:“曾有一名女子闖入梁府書房,目標應(yīng)該是龍鱗?!?br/>
囚牛:“女子?此女子會巫術(shù)嗎?”
負熙:“這個,還不清楚?!?br/>
囚牛繼續(xù)問道:“那奏章呢,奏章上可有使用巫術(shù)的痕跡?”
負熙怯弱地回答:“奏章……沒有拿到。”
囚牛:“嗯?”
負熙:“王上將此事交給柳崇林審查,柳崇林搜查過后,已將所有相關(guān)證人、證物呈送給了王上?!?br/>
囚牛皺眉:“交給王上,可就難辦了?!?br/>
囚牛是經(jīng)歷過那場戰(zhàn)役的,他當(dāng)然知道戎紋的本性。
那時候,趙家村被士兵團團包圍。
囚??v身下馬,抽出佩刀,卻將刀反過來,將沒有利刃的刀背抵在一個少年的脖子上:“你,知不知道云紋在哪兒?”
少年嚇壞了,猛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囚牛轉(zhuǎn)身,卻見戎紋已經(jīng)在面前,囚牛請示戎紋:“王上,是否將這些人帶回審訊?”
戎紋:“先帶回去吧?!?br/>
囚牛:“諾?!?br/>
忽然,戎紋頭疼欲裂,他拿起弓箭,射中少年的心口,少年倒地而死。
囚牛攥緊韁繩,愣住了:“王上…”
戎紋騎在馬上,冷酷地說道:“孤改變主意了,凡知情不報者,殺無赦!”
囚牛猶豫著:“這…”
戎紋冷笑:“囚牛,你們靈闕的,就這點兒本事?”
囚牛再次為孩子們求情:“王上,我相信,這些幸存的孩子能夠領(lǐng)悟生命,他們會感激于您?!?br/>
戎紋再次下令:“知情不報者,殺無赦。”
一瞬間,所有的士兵都開始揮刀殺人。
戎紋在一旁冷眼相看,眼中散發(fā)著黑色的微光。
趙家村被屠村,到處都是大火和尸體。
囚牛迷失在殺氣騰騰的煙霧里。
囚牛有些失神,回頭看著靈祠中的牌位:“他們,會恨我吧?”
負熙安慰道:“每年清明今日,您都安排我們燒香祭祀,我知道,有些東西掠過您的心頭,只是您,不能這么做。”
囚牛不說話。
負熙繼續(xù)安慰:“阿兄,悲傷不可愈,只有時間可以掩埋。”
囚牛:“嘲風(fēng)那邊呢?”
負熙:“您放心,忘憂粉中凝有鴟吻小妹的靈氣,能消除記憶。不管是誰,想在梁家的事情上牽扯出靈闕,都是癡人做夢?!?br/>
囚牛點點頭。
負熙:“囚牛阿兄,我再想想辦法將奏章偷出?!?br/>
囚牛卻擺擺手:“不必,莫要因小失大。云紋之事一直是王上心里的一根刺,是大忌諱,一旦挑動,隨時爆發(fā)。所以我一直讓你們遠離朝政、遠離是非。不管是真或是被陷害,梁書瀚動了這根刺,是絕沒有活下的機會了。既然咱們靈闕已經(jīng)安全,你如今要做的事情是,查一查那個會巫術(shù)的女子和九昱有何關(guān)聯(lián)?!?br/>
聽到九昱的名字,負熙忍不住皺眉:“囚牛阿兄還是不信九昱姑娘?”
囚牛:“為了咱們靈闕的平安,誰也不可盡信?!?br/>
負熙不再說話。
九昱一早便起來敷藥,濃妝艷抹了一番,才蓋住昨晚傷身傷神的憔悴。
此刻,她正坐著轎子,奔赴一場午宴。
北都的街道依舊熱鬧,百姓們神神秘秘,三五成堆,耳語著梁府的八卦。
就連賣布大嬸都開始議論,她似乎不知輕重,聲音比別人大多了:“聽說戶部尚書梁大人昨兒個被抄家啦!好像是什么叛國欺君的大罪,今日午時就要處斬了!還有梁家商行,梁家商行你們知道吧,也被查封了?!?br/>
賣柴老頭驚訝,打著手勢,讓大嬸壓低聲音,小聲說:“有錢有勢的大戶,就這么沒了?”
賣布大嬸努努嘴:“沒了最好!他們梁家官商勾結(jié),背地里賺了那么多黑心錢。呸,報應(yīng)!”
九昱掀開車簾,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些議論。
賣布大嬸繼續(xù)說道:“你們知道大前年的黔州水災(zāi)吧?人都餓成那樣了,梁家硬是囤著糧食不給放,死了多少人喲……”
轎子中的大黃聽到這些,暗喜:“督察院和五城兵馬司還真勤快,把梁府和梁家商行翻了個底兒朝天,就差把院子給鏟平咯!”
九昱放下車簾,閉目養(yǎng)神。
大黃叼著雞骨頭,好奇地問道:“姑娘,督察院的柳崇林是不是中了您的法術(shù)啦?”
九昱:“為何這樣問?”
大黃:“他干活忒利索了!剛把一個證據(jù)放他手里,立馬就把糧食、藥材、皇家儲備金和奏章聯(lián)系到一塊兒了,完全照咱們的意思辦。還有,他在查藥材的上家的時候,完美地避過了咱們和禺強爺。他要真是咱們的人,真得給他加個雞腿!”
九昱:“能避過,是禺強的本事。至于照咱們的意思辦,那是柳崇林的能耐?!?br/>
大黃有些疑惑:“什么意思?柳崇林到底是不是中了您的法術(shù)啊?”
九昱微笑閉眸:“噓,一刻鐘之內(nèi)趕到仙肴樓,晚膳給你加三個雞腿。”
大黃一聽到雞腿二字,立馬振奮,跳出馬車,甩起馬鞭歡快策馬。
沒一會,九昱的馬車便停在了仙肴樓的門口。
今日,在這里,有一場各地鹽商的聚會,九昱走進去的時候,禺強正和其他鹽商談笑風(fēng)生。
江北鹽商徐勉鄉(xiāng)也忍不住議論起梁家:“梁家一夕傾覆,再無人能壟斷皇家鹽商選拔之途。汝兄,杭兄,你們說是吧?”
西北鹽商汝西鄰也應(yīng)和:“此次入北都,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有梁家擋著,并未抱多大希望。未曾想梁家竟倒了。如此一來,咱們總算是熬到了出頭的時機?!?br/>
東海鹽商杭雍卻不以為然:“說得好聽,誰知道誰會頂上戶部尚書的缺?萬一又是一個‘新梁家’,咱們一樣沒有出頭之日?!?br/>
一時間,眾鹽商沉默嘆息。
徐勉鄉(xiāng)忽然看向禺強:“說到頂缺…禺爺,您向來消息靈通,不知可有什么?”
眾鹽商一起看向禺強。
禺強忽然嚴肅起來:“王上之心,誰敢揣度?”
這句話說得不假,眾鹽商嚇得緘口了。
隨后,禺強又笑了起來:“不過,戶部眾位大人的本事,在下倒是領(lǐng)教了不少?!?br/>
徐勉鄉(xiāng)滿臉堆笑,十分客氣,起身作揖道:“還望禺爺賜教一二?!?br/>
禺強:“賜教談不上,不過是一點拙見,若有不對之處,還請各位斧正。”
眾鹽商期待的眼神,看著禺強。
禺強端起三個杯盞,在桌上擺成一排:“程沿、鄭平丘、杜煥。程沿是梁書瀚提拔上來的,對恩師很是敬重,凡是皆聽其言。如果沒有昨兒的事情,待梁書瀚告老還鄉(xiāng)后,上位者必是他。只可惜,因擅動皇家儲備金,已經(jīng)……”
眾人搖頭嘆息。
禺強將第一只杯盞推到一邊,指頭把杯盞彈倒:“鄭平丘是戶部老吏,依資歷和才干,是最合適的繼任人選。只可惜……”
汝西鄰插話道:“只可惜鄭老性情剛直,常因看不慣梁書瀚所為,與其相爭,得罪過不少人。加之其又是前朝舊臣……”
禺強微笑著點點頭,把第二只杯盞推到一邊:“戶部侍郎杜煥杜大人,有岳父柳崇林舉薦……”
禺強不再說話,用眼神掃視眾鹽商,眾鹽商立馬會意,紛紛點頭贊同。
徐勉鄉(xiāng)恍然大悟:“說到杜大人,咱們之中倒是有個人與杜夫人交往頗深。”
杭雍鄙夷:“您說的可是昱歸商行的那個娘們兒?”
汝西鄰點頭:“九掌柜也算是女中豪杰?!?br/>
杭雍不屑一顧:“什么女中豪杰,就是個女流之輩!”
徐勉鄉(xiāng)冷笑道:“聽說,昱歸商行在江南盛行,連杭兄在東海的生意也搶了去。小弟本還心中存疑,今兒見了杭兄的態(tài)度,想來那事兒八九不離十了?!?br/>
杭雍氣惱,拿起杯盞一飲而盡。
徐勉鄉(xiāng)打圓場:“煩心事兒不提,咱們各位同仁難得相聚,吃酒,吃酒,吃好喝好啊!”
這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九昱看得清楚,聽得真切,大黃氣憤:“姑娘,我去替您揍他!”
九昱站在門外,神色淡然:“手下敗將,何足掛心,時辰差不多了,咱們也進去熱鬧熱鬧吧。”
九昱一個深呼吸,神清氣定,微笑著走了進去。
柳崇林仔細瀏覽供狀,下令:“時辰差不多了,帶走!”
衙役將梁書瀚和梁成山銬上手銬腳鐐,當(dāng)梁書瀚被拖到柳崇林面前之時,柳崇林忽然向梁書瀚行禮:“梁大人,拜別。”
梁書瀚頭也沒回,冷笑一聲,被押上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