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裴進臥室的時候,  顏舒已經(jīng)洗好了澡，穿著許夫人準(zhǔn)備的睡衣褲，窩在沙發(fā)上,  壁燈一打，整個人顯得柔軟極了。
    他立在門口，注視了她幾秒。
    往里走。
    然后就看到小姑娘背過身去,  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許裴喚了她一聲：“顏舒。”
    顏舒沒搭理她，反而背得更過去了點。
    許裴蹙眉,  以為她聽著音樂,  提高了點音量：“顏舒。”
    小姑娘立馬轉(zhuǎn)過頭：“你聲音小點，別被叔叔阿姨聽見了！”
    許裴表情略顯茫然：“你沒聽耳機，那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
    顏舒：“……”
    她說不出來。
    就覺得不想跟他說話。
    但她這人就不是忍得住的性子,  憋了一會沒憋住：“你說,  你為什么要騙我,  為什么說你家很窮！”
    許裴腳步微頓，他抬眼：“我有說過我家窮？”
    顏舒莫名哽住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還真沒說過！
    但……
    顏舒拿出氣勢，問他：“你伊拉克戰(zhàn)損版破大眾怎么回事？”
    許裴聲音很淡,  從衣帽間傳出：“我對車沒什么要求，能開就行。那臺是大一學(xué)校的獎勵,  開著算順手，就沒想著換。”
    顏舒冷靜提出：“8塊8買一送一的杯子呢？”
    許裴走出來，手臂上掛了件睡衣：“打折為什么不要？”
    顏舒拋出最后一個疑惑，“你既然不缺錢,  當(dāng)初為什么要答應(yīng)做我家教？”
    衣帽間昏暗的光從他背后打過，許裴沒急著回答。
    過幾秒才開口,  嗓音低沉：“你不是需要家教嗎？”
    “我需要你就給我當(dāng)嗎？”顏舒脫口而出。
    “不然？”
    顏舒頓了下：“不會太麻煩嗎，你馬上要比賽,  還要帶大二的團隊，還有工作室……”
    “不麻煩。”
    顏舒抬眼。
    臥室里，兩人隔著幾米遠(yuǎn)的距離無聲對視了兩秒。
    顏舒莫名被他盯得臉有點燙。
    許裴藍色襯衣領(lǐng)口微敞，半截鎖骨微凹，松散倚在門口，注視著她：“你的事情，永遠(yuǎn)不會麻煩。”
    他聲音很低。
    穿過燈光橙黃的臥室，砸進她耳里。
    如同一支鼓槌，在她心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
    顏舒怔了幾秒。
    轉(zhuǎn)瞬又被他的動作吸引。
    男人手指捻著胸前的紐扣，一顆散開，指尖順著往下滑：“還有問題嗎？沒有我進去洗澡了。”
    洗澡啊。
    顏舒下意識：“嗯？你不是說在一樓洗嗎？”
    許裴轉(zhuǎn)過身，淡淡道：“一樓換氣壞了。”
    -
    “換氣壞了就壞了，明天讓老李安排人過來修就行。”許夫人坐梳妝臺前，抹著臉。
    許成山擰著眉：“不應(yīng)該啊，之前還好好的。”
    許夫人好笑道：“行了，有精力琢磨這些小事，還不如想想親家那邊怎么處理。”
    “什么怎么處理？”
    許夫人剮他一眼：“你看你，還集團董事長呢，怎么和親家打交道都不知道？第一件事難道不是和親家見見面，商量商量婚事？”
    許成山點頭：“那我趕緊給他打個電話。”
    雖然許顏兩家老一輩關(guān)系不錯，但結(jié)婚這種事還是得雙方父母商量。
    剛好許成山在生意場上也和舒父打過照面，翻了一通電話簿，撥通了號碼。
    -
    電話另一頭，舒家別墅。
    原本慵懶躺在沙發(fā)上鐘艷，一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站起身來，她握著電話，聲音突然變得殷勤：“您是言午集團的許董嗎？您好您好許董，我先生出差去了，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
    許成山直接把電話遞給許夫人。
    許夫人皺了下眉。
    她平時不怎么跟舒夫人這類人打交道，但她是嬌嬌的母親，也只能笑著應(yīng)酬：“你好舒夫人，我是許成山的夫人裴瑤，深夜叨擾你，冒昧了。”
    鐘艷趕緊賠笑：“不冒昧不冒昧，許夫人說哪的話。”
    許夫人：“這次我和成山打電話來，是為了兩個孩子的事。”
    鐘艷一愣：“兩個孩子有什么事？”
    許夫人斟酌著措辭，委婉道：“我們也是今天剛知道的，我們家許裴和你們家女兒，他們兩個小年輕彼此情投意合，我和成山也很喜歡她……”
    她話未說完，鐘艷便抓緊了電話，失聲：“什么？他們兩個，情投意合？”
    許夫人微詫：“原來你們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瞞得還夠緊的。”
    鐘艷不知想起了什么，聲音逐漸激動：“我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他們倆孩子從小就認(rèn)識，青梅竹馬，相配得很。”
    許夫人放下心來，笑道：“看來舒夫人也很支持他們了。那行，等舒先生回來，咱們可得找個時間出來見個面，商量孩子們的婚事。”
    鐘艷結(jié)結(jié)巴巴：“婚、婚事？？？”
    ……
    掛了電話，鐘艷還有些恍然。
    她怔怔立在電話前好半天，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剛好保姆小玲穿著圍裙從旁邊經(jīng)過，她提高聲音：“你站住！”
    小玲瑟縮了下：“夫人。”
    鐘艷伸出手：“你掐掐我……快掐……哎喲！”
    她欣喜若狂地喃喃自語，“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激動地念叨了好久，又急忙摸了手機出來，顫抖著手，按了幾下，才成功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幾聲。
    那邊接起，壓著聲：“媽，我跟你說多少次了，我現(xiàn)在錄節(jié)目呢，沒空接你電話！”
    鐘艷抖著嗓子：“我的姑奶奶，還錄什么節(jié)目啊你，許家都打電話來商量婚事了！”
    舒柔兒微愣：“什么？哪個許家？”
    鐘艷激動到聲音變調(diào)：“言午集團許家啊！許成山親自給我打的電話，說你們倆情投意合，要咱們找個時間，一起商量你和許裴的婚事。”
    舒柔兒怔在原地，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我和許裴情投意合？商量婚事？”
    鐘艷笑起來：“你這丫頭心里在想什么，我這個當(dāng)媽的心里不清楚？你錢包里不是還一直保留和他的照片嗎，媽可都知道啊。”
    舒柔兒害羞地跺跺腳：“媽！”
    鐘艷：“你再想想，許裴對你是不是挺特別的？”
    舒柔兒微微恍惚。
    還真叫她想起一件事。
    高一的入學(xué)晚會上，幾個女生鬧著去要許裴的微信，他拒絕了所有人，唯獨加了她的。
    鐘艷更是激動得快掉眼淚：“那不就是兩情相悅嗎！”
    被她媽這么一說，舒柔兒的心開始噗通狂跳，她咬咬唇：“許家長輩，沒意見嗎？”
    鐘艷笑得合不攏嘴：“他們說對你滿意得很。”
    “可我還沒見過他們呀。”
    “你節(jié)目里這么火，他們肯定在電視上看過你！不然能直接找我和你爸商量婚事嗎？他們兩夫妻平時油鹽不進，圈里出了名的難打交道，今晚全程對我客客氣氣，不是相中了你能這樣？謝天謝地菩薩保佑，你要是能嫁進許家，這輩子都能揚眉吐氣！看誰還敢拿你的身份做文章！”
    鐘艷越說越來勁，又想到，“你爸爸公司現(xiàn)在有點問題，你嫁過去正好能讓許家?guī)拖略蹅兗摇２粚Γ@事兒結(jié)婚前就得好好商量，談好了再嫁過去。”
    舒柔兒嬌嗔的：“知道了，媽！”
    “對了，下禮拜你寧寧堂姐結(jié)婚，能回來吧？”
    “應(yīng)該可以。”
    “那正好，寧寧下午還打電話，說幾個小孩想問你要簽名呢。”鐘艷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聲，“你爸那邊的親戚一向瞧不上咱們，要是知道你能嫁到許家，保準(zhǔn)下巴都得驚掉。不說了，我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爸爸。”
    ……
    掛上電話，舒柔兒一顆心亂跳個不停，久久不能平靜。
    舒柔兒從錢包取出一張照片。
    看著上面的一男一女發(fā)了會呆，又笑起來。
    她緊緊捏著電話，咬著嘴唇看著許裴的微信頭像，想發(fā)條消息過去問下情況，卻聽導(dǎo)演：“38號，38號舒柔兒，跑哪去了！”
    她只得放下電話：“來了。”
    -
    顏舒躺在床上，聽著浴室里響起的嘩嘩淋浴聲，腦子開始自動播放某些活色生香的畫面。
    她捂住鼻子，從床上彈起來。
    不行。
    她不能這么墮落下去。
    顏舒趿拉著拖鞋，往門外跑，剛打開門走到走廊，就看到一樓兩個身影。
    許成山和許夫人坐在沙發(fā)上，一同抬頭望過來。
    六目相對。
    許夫人關(guān)心的：“嬌嬌，怎么了？床睡著不舒服嗎？”
    顏舒揚起一個笑容：“啊沒有，我就出來跟、跟叔叔阿姨說聲晚安。”
    許夫人嗔道：“你這孩子，怎么還叫叔叔阿姨呢？”
    顏舒仿若嘴燙：“爸、爸……媽媽、媽，晚安。”
    聲音細(xì)若蚊蚋。
    說完，她僵硬地微笑著轉(zhuǎn)身，關(guān)門之際，身后還飄來老兩口感動的對話聲：
    “我算是體會到人家生女兒的福氣了。”
    “那可不，真是個貼心小棉襖啊，還特意出來給咱們說晚安。”
    “是啊，咱兒子那個悶葫蘆可從來想不到這些。”
    “……”
    貼心小棉襖顏舒回到臥室的時候，許裴已經(jīng)洗完澡。
    長手長腳慵懶地倒在床上。
    睡衣松散。
    顏舒不太敢直視地移開眼，假裝很正經(jīng)地坐到小沙發(fā)上：“你先睡吧，我玩會手機。”
    她決定，等他睡了再偷偷爬上床。
    顏舒做好決定，掏出手機，開始刷視頻。
    下一秒，視頻聲音響起：“新婚之夜要準(zhǔn)備的八件事，第一，準(zhǔn)備好清新口噴，因為這個浪漫又刺激的夜晚一定要做的事就是——”
    顏舒猛地一激靈，趕緊劃走。
    第二是視頻：“與愛人一起洗澡，看水珠在他身上留下記號——”
    劃！
    “床上用品選得好，婚后夜夜都尖叫——”
    顏舒哆嗦著手指，猛一下按黑屏幕。
    聲音戛然而止。
    她對上許裴略顯復(fù)雜的眼神：“你聽我解釋，這手機一定有偷聽功能，我要投訴！”
    許裴上下掃她一眼：“偷聽什么了？”
    顏舒順口：“它偷聽我的心！”
    “……”
    顏舒沉默了，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嬌嬌。”
    “……嗯？”
    許裴聲音帶著莫名的淡笑：“明天再投訴，現(xiàn)在，”
    他指了下表盤，“該睡覺了。”
    顏舒聽到睡覺兩個字，就跟火燒著了似的，趕緊搖頭：“我不困。”
    許裴：“那你？”
    顏舒蹭一下站起來，“我要學(xué)數(shù)學(xué)！”
    許裴默了兩秒，起身。
    顏舒緊張的：“你干什么？”
    許裴整理著睡衣，看她：“……教數(shù)學(xué)？”
    -
    最后，孤男寡女。
    大半夜的。
    在臥室，奮筆疾書。
    顏舒書了沒一會兒，眼皮子就開始打架，耳邊許裴的聲音傳來：“困了？”
    她猛地打起精神：“絕對沒有！我要學(xué)一個通宵！”
    片刻，她實在支持不住，“我去拿個東西。”
    “嗯？”
    “風(fēng)油精。”
    許裴：“……”
    顏舒手伸進包包里，風(fēng)油精沒掏出來，卻突然觸碰到一個冷硬的東西。
    那只鋼筆。
    ——是她白天的獎品。
    她抓起鋼筆，準(zhǔn)備直接遞給許裴，可是手卻跟被定住了似的，怎么也拿不出來。
    他會喜歡嗎。
    或者，會不喜歡嗎。
    ……
    顏舒糾結(jié)了一會，倏地驚覺。
    等等，為什么要考慮他喜不喜歡！
    這難道不是他們倆一起贏得的獎品嗎。
    又不是要送、送給他。
    但是，怎么解釋她沒有拿項鏈，反而選了他喜歡品牌的鋼筆呢。
    要是他問起來……
    許裴看了眼手如同被卡在包里的顏舒，“需要幫忙嗎？”
    顏舒的手跟觸電似的彈回來，正襟危坐：“不需要。”
    說完沒聽到許裴回話，她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他盯著包包的開口位置。
    顏舒跟著看過去。
    包包開口大，嶄新的銀色鋼筆半截露在了外頭，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沒。
    顏舒趕緊心虛地合上拉鏈。
    許裴盯著那處看了會，收回視線，筆尖點在白紙上：“繼續(xù)。”
    “這道題，要用高斯公式計算，長方體的游泳池，蓄滿水的狀態(tài)……”
    看來是沒發(fā)現(xiàn)了。
    顏舒松了口氣，又心不在焉地糾結(jié)起了之前的問題，恨不得拿兩朵玫瑰出來扯花瓣。
    送，不送，送……
    好吧，還是送吧。
    但是說什么呢？
    感謝許老師為我補這么久的課？
    不行，太矯情了。
    這鋼筆挺適合你的，你拿著用吧！
    也不行，太隨意了。
    她心里都揪成一團毛線了，卻聽“咔”一聲，許裴手中的鋼筆莫名其妙地劈、劈叉了。
    耳邊是許裴嘆息的聲音：“鋼筆壞了，可惜家里沒多的，怎么辦呢？”
    顏舒愣了下。
    咦，這么巧？
    許老師鋼筆壞了？
    那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拿出新鋼筆了？
    顏舒靈光一閃，眼睛亮起來：“我這有！”
    她開心地摸出鋼筆，遞過去，“用這只。”
    許裴深深注視著手里的鋼筆，良久，才抬眼看向她：“所以你今天兌換的獎品，是這個？”
    顏舒嗯了聲，別過臉。
    又此地?zé)o銀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個還挺好看的，咳、就……就就選了這個，你筆壞了的話，剛好送你了。”
    她還想再解釋點什么。
    比如反正也是兩人一起贏的，再比如這個和你更配。
    只是還沒說出口，便被許裴打斷：“墨水給我。”
    顏舒立馬不糾結(jié)了。
    美滋滋給他遞了墨。
    兩人開始搗鼓著洗筆，吸墨。
    顏舒眼睛亮晶晶的：“快試試好不好寫，喜不喜歡！”
    許裴抬手，流暢的公式在筆尖劃開。
    他淡定的：“還行。”
    顏舒不依不饒：“還行是幾個意思？”
    “……”
    空氣靜了一秒。
    而后，他答：“兩個意思。”
    “嗯？”
    許裴嗓音低沉，恍似從她耳邊擦過：“好寫，喜歡。”
    顏舒抬頭，對上他的眸。
    過兩秒，她移開眼，眉眼彎彎地“噢”了聲。
    許裴也撇過頭，壓下微翹的唇角。
    恰一陣風(fēng)，從窗口縫隙透進來。
    溫柔地拂過二人的發(fā)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