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楚歸這人做事向來極有章法,鮮少心血來潮行事,這一番趁著夜色去見陳繼鸞,便屬于這“鮮少”之中的一件。
黃包車七拐八拐,在島城內(nèi)穿行,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滾,楚歸算是錦城的土著,瞧著這一片房屋林立,黑暗里嗅得到有些海風(fēng)的氣息,料必前頭隔著海不遠,而這里正是錦城南端,最繁雜的一片居民區(qū)。
楚歸出行的時候一般三輛黃包車,前頭一輛開道,后面一輛尾隨,還有十幾個屬下騎著自行車跟隨左右,只不過這次因為他先回老宅,估摸著事兒不多,帶的人便少,除了老九,就只有其他三四個手下。
楚去非曾跟楚歸說過,讓他置一輛轎車,但就像是楚歸自己說的,他并不喜歡那些洋玩意兒,機械車這種東西對他來說自然也是洋玩意其中之一,楚歸還是喜歡更貼近地氣兒的、他覺得熟悉的東西。
黃包車轉(zhuǎn)進了一個小巷道,只容一輛車通過,倘若對面來了,怕要相撞,幸好這塊地方住著的都是貧苦人,沒有人閑的乘黃包車。
楚歸在車上,懶懶散散冷冷靜靜地望著胡同里頭那若明若暗的燈光,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曾經(jīng)來過這個破爛地方,就好像……今兒這一趟他是注定了必來的,究竟為了什么,卻不可知。
楚歸那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現(xiàn)的時候,陳繼鸞正在送一位中學(xué)老師。
原來陳祁鳳雖然只在此地呆了兩天,卻認識了一大幫半大娃兒,人人都知道新搬來一對姐弟,尤其是弟弟,生得極為出色。
這位鄭老師,說起來也算是鄰居,曾見過陳祁鳳領(lǐng)著一幫孩子玩耍,見他年紀(jì)不大卻處處透著機靈,鄭老師愛才心切,先拉住陳祁鳳問了陣兒為何他不去上學(xué),繼而不舍棄,便又來跟“家長”談。
繼鸞便將他們只是在錦城暫住之事說了一遍,鄭老師很是惋惜,但卻無法。
繼鸞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便寒暄著送了出來,正在揮別之際,就看見楚歸那三輛車浩浩蕩蕩地像是從地里鉆出來一般出現(xiàn)在面前。
這地方極少有黃包車來,一幫孩子見狀便要圍上去,陳祁鳳眼神好,登時就瞧見正中間的楚歸,當(dāng)下心頭一震便叫道:“不要過去!”
奈何有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不懂事,已經(jīng)跑到旁邊,這功夫楚歸已經(jīng)下了車,見那小孩吮著一根手指頭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他呵呵一笑,抬手摸向小孩頭頂:“乖,一邊兒玩去。”
旁邊的老九正在想這位爺怎么如此親民了,目光一轉(zhuǎn),卻看見楚歸手底下按著一塊兒白色帕子,隔著帕子輕輕地把小孩的頭摸了摸,便袖手往前走。
那小孩覺得頭上有東西,抬手扯下來一看,卻是快極好的手帕,頓時歡喜雀躍,扯著跑了。
繼鸞正送完了鄭老師,見狀便幾步過來,把陳祁鳳一攔:“讓孩子們都回家去吧,你也回去。”
陳祁鳳盯著楚歸:“姐!”
繼鸞低低說道:“我能應(yīng)付。”
這時侯楚歸已經(jīng)不緊不慢走了過來,接著幽暗燈光打量繼鸞,手一抬指著繼鸞,似笑非笑道:“你這一身是那什么來著,對了……男扮女裝啊……”
老九在一邊差點笑出聲來,幸好陳祁鳳已經(jīng)走了。
楚歸還在沉吟:“不對不對,是女扮男裝,女扮男裝才對。”
繼鸞充耳不聞那些,這會兒只一抱拳,道:“見過三爺。”這時侯也知道楚歸是沖她來的,便也不躲閃了。
楚歸一點頭:“你知道我是誰?”
繼鸞道:“在錦城誰人不知道楚三爺?”略一停頓,又道,“前些日子初來乍到,有些無心沖撞之處,還請三爺見諒。”
楚歸嘖嘖一笑:“說的什么話,都是無心沖撞了,我怎么還會生氣呢,說生氣豈不是顯得三爺小氣?對了……你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是誰呢?”
繼鸞有心不說自己名字,免得留下后患,但只要他有心,又怎會不知道?無奈只好道:“陳繼鸞。”
楚歸慢慢道:“陳繼鸞……啊。”
這兩天來,他是第二個念她名字的人,繼鸞心頭一動,暗想:“真正奇怪,這分明是同一個名字,被不同的人念出來,竟有這樣不同的感覺,聽柳老板念,一股子的溫柔,聽他,……卻變得……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來。”
楚歸打量著繼鸞,見她帽檐遮著額頭,更是有些看不清臉色如何,他沉吟了會兒,便道:“好好地一個大姑娘,怎么這般打扮呢?”
繼鸞道:“不過是為了行走方便。”
楚歸做了然狀:“也是,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女孩子家四處走動,的確是不大安全,不過……繼鸞姑娘,你這一身兒武功不錯啊,哪里學(xué)的?”
繼鸞道:“都是些粗淺把式,上不得臺面,是家里傳的。”
楚歸道:“這就是……太極?”
繼鸞同他相見,只是為了救黑馬的時候倉促間動了一招,見他居然竟認得,便不動聲色道:“小把式,瞞不過三爺眼。”
楚歸哈哈一笑:“這可不是小把式,頭一次見面你就把我的槍奪下了,再一次……你竟然把我的人給打了……”說到這里的時候,一雙眼睛死死地便盯向繼鸞。
繼鸞愕然道:“三爺這話從何說起?我承認曾情急之下奪過三爺?shù)臉專贿^……繼鸞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三爺?shù)娜税。俊?br/>
楚歸道:“你真沒有?”
繼鸞道:“絕對沒有!”
楚歸盯著她的眼睛,眼前看見的卻只是一張極為平靜的臉,無喜,無怒,無驚,無懼。
片刻,楚歸的嘴角略泛起一絲笑意,嘴里喚道:“老九。”
身后老九上前,楚歸問繼鸞:“那么,你可認得他?”
繼鸞抬眸看向老九,四目相對,老九一抬手:“繼鸞姑娘,可還記得我嗎?”
繼鸞露出震驚恍然之色:“你是……啊,原來你是三爺?shù)氖窒拢俊?br/>
楚歸道:“你不知道?那晚上在大街上奪槍,他可也是在旁邊兒的。”
繼鸞臉上露出愧疚之色:“當(dāng)時一心沖著三爺去了,哪顧得上周遭的人……這位爺,是在醫(yī)院里曾交過手的,當(dāng)時還以為不知得罪了那路神,故而只想要脫身而已……若有冒犯之處,還請九爺原諒。”
老九見她說的自在,不由心中一愕,便看楚歸,卻見楚歸面上笑瞇瞇的,老九見了楚歸這個神情,心中不由地一顫,他是常跟著楚歸身邊兒的,自知道這個笑是什么意思。
楚歸望著繼鸞,道:“那么說,繼鸞姑娘在醫(yī)院跟老九動手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我的人?”
繼鸞誠意十足又愧疚十足地:“的確不知,方才經(jīng)三爺指點才明白過來,是繼鸞莽撞了,還請三爺跟九爺見諒。”
楚歸看了繼鸞一會兒,忽然笑了開來:“陳繼鸞……你真是個人才。”
繼鸞面露茫然之色。
楚歸抬手,手指虛虛點著她,笑著說道:“可惜了可惜了,你若不是個女人……我就……”
正說到這里,忽然之間繼鸞面色一變,抬手便攥住楚歸那只手。
楚歸愣住,還沒反應(yīng)過來,繼鸞在他腰間一擁,竟將他壓在了身后不遠處的墻壁上。
這電光火石之間,只有數(shù)秒而已。
這墻年久失修,上面不知多少的污垢塵漬,楚歸又被猛地撞了過來,一時七葷八素氣往上撞:“你干……”
這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啪”地一聲清脆響亮,旋即是一聲慘叫。
楚歸心頭悸動,來不及計較更多:“什么事兒?”
繼鸞壓著他,轉(zhuǎn)頭看向黑暗處的樓洞里:“三爺,這人怕是跟著你來的。”
這功夫老九也隨著竄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槍戒備,跟隨楚歸來的人中有一人中了槍,跌在地上,有一人將他拖開,其他人各自找掩蔽。
那槍聲又響了兩聲,便消失無蹤,槍聲停了,卻響起更多嘈雜的聲音,原來是百姓們被驚動了,有不怕死的便探頭探腦,誰家有孩子的,卻開始哇哇大哭。
老九道:“人在哪里?”這片居民區(qū),燈光有限,面前的樓棟皆都是黑壓壓地,黑暗中要藏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繼鸞不回答,盯著看了會兒,道:“說不準(zhǔn),也許換了地方……九爺,勞煩您護著三爺離開吧?這人若是沖著三爺來的的話,你們四個人,把三爺圍在中央或許……”
繼鸞這邊話還沒說完,就聽得楚歸怒道:“放手!”
繼鸞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壓在楚歸身上,她呆了呆,臉上發(fā)熱,急忙松開手:“抱歉。”
楚歸咬牙切齒站直了身子,狠狠地瞪了繼鸞一眼,又看自己頭發(fā),肩頭上都落著灰塵,一時皺眉咧嘴。
繼鸞正站著,卻聽得身后有人叫:“姐!”繼鸞回頭,卻見是陳祁鳳跑了出來:“姐我聽到……”繼鸞見他出來了,便奮不顧身地跑過去,將他擋住了:“叫你別出來的!”
“我聽到槍聲,姐你沒事吧?”陳祁鳳上上下下打量她。
“沒事。”陳繼鸞護著他,一邊歪頭去看樓道的某處。
楚歸看見她的眼神,便對老九道:“分兩個兄弟,上去看看!”
老九答應(yīng)了,他的兩個屬下提著槍便奔了過去,繼鸞看了看楚歸,道:“三爺,人多半已經(jīng)走了,不過此地不宜久留,三爺還是……”
楚歸望著她護著陳祁鳳的樣子,驀地就想起方才她撲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抬手摸摸頸窩處,感覺方才她就貼在這處。
楚歸深吸一口氣:“陳繼鸞,你行……連天也要助你……”
老九見他不要人護著就站在明處,便道:“三爺,還是……”
楚歸略有幾分怒意:“沒聽繼鸞姑娘說嗎,那些鼠輩多半已經(jīng)走了,他們沒那個膽留下。”
老九急忙噤聲,這時侯那兩個找人的手下回來,皆報沒有。
楚歸望著繼鸞,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卻又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慢慢地邁步上了黃包車。
老九看了繼鸞一眼,也不上車,剩下這幾人護著他便要離去。
車子轉(zhuǎn)頭的瞬間,楚歸望著地上的繼鸞同祁鳳,終于又慢慢地開了口:“你這人有點兒意思,三爺挺喜歡你……”
繼鸞心頭一震。
黃包車轉(zhuǎn)過彎去,也將他的容顏給掩了去,只聽到淡淡地一聲:“陳繼鸞,好好地在錦城呆著吧……”
陳祁鳳在繼鸞身后道:“姐,這人是什么意思?”
繼鸞想了想,道:“我想他的意思是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吧?”
“那黑馬豈不是就能拿回來了?”
“估計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