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64.
謝九樓從營帳出來那會兒,天空月明星稀。提燈蹲在帳子前,正拿石子兒在沙地上亂畫,烏鴉不知道飛哪去了。
他手握虛拳走到提燈身邊咳嗽一聲,提燈手上頓了頓,轉(zhuǎn)到背對他的方向,接著玩沙子。
這是還在為今天的事跟他作氣。
謝九樓一只手藏在后頭,悄悄挪過去蹲在提燈面前:“提燈,你在做什么?”
提燈不吭聲,一個勁兒埋頭苦畫,手上很忙活。
他低眼一看,提燈畫了個小人兒,穿著束口便衣,腰扣兩邊掛著狼牙和一支白骨長笛,頭頂上正正劈下三道天雷。
謝九樓:……
原來在做法。
他在心里替白斷雨念了聲阿彌陀佛,接著便把藏在背后那只手伸到提燈面前:“瞧,這是什么?”
提燈抬眼,微微一愣。
是謝九樓拿玉做的,掌心大的一只小烏鴉,兩只爪子抓在一根樹枝上,樹枝底部磨平,可以端端立起來。
那烏鴉神態(tài)栩栩如生,連爪子上的皮膚和身上羽毛都雕刻得十分精細(xì),正是謝九樓給提燈買奶疙瘩那晚回家拿的東西。彼時(shí)玉雕尚未完工,他念著帶在路上,有空便做做,早些做完,免得提燈路上枯燥。
提燈沒伸手去拿,只看了會兒,又望向謝九樓。
謝九樓慢慢抵住提燈額頭:“怎么了?還生氣?”
提燈慢吞吞把視線挪回那只玉烏鴉身上,指著它翅膀一處道:“這兒,多了。”
正是今兒被白斷雨拔毛的地方。
“……”謝九樓沉默一瞬,計(jì)上心頭,忽黯下眼神,自顧自喃喃道,“我雕了好久哦。”
提燈:……
他偏頭到謝九樓眼睛下盯了會兒,問:“不高興?”
這次換謝九樓不吭聲了。
提燈悄悄把謝九樓手心里的玉烏鴉摸走,揣到懷里,一雙眼還在試探,盯著人看,看謝九樓神色有沒有變。
謝九樓仍是那副黯然的模樣。
提燈屈膝朝他蹭過來半步,突然往他嘴唇上親了一口,接著便蒙頭鉆進(jìn)他懷里,兩手穿過謝九樓肋側(cè),將他緊緊抱住。
謝九樓猝不及防,僵著身子,兩個眼珠子四處亂轉(zhuǎn),生怕周圍有人撞見。
他聽見提燈埋頭在他胸前,悶悶道:“九爺,不要不高興。”
謝九樓心里一空,死咬上唇,嘴角仍是控制不住地?fù)P了起來,臉上的酒窩久久未消。
他仰頭看著那片黑天,輕輕從后頭抱住提燈,小聲道:“那我們進(jìn)去好不好?”
提燈又裝聾作啞地磨蹭。
“走啦……”謝九樓拍著他的背哄道,“他們都走啦,里邊沒人了。”
白斷雨和楚空遙約摸半個時(shí)辰前走的,那時(shí)候提燈不在,估計(jì)跑遠(yuǎn)處跟烏鴉或洛橋玩兒去了。
這玉雕實(shí)在做得小巧生動,提燈一連幾日愛不釋手。
這晚謝九樓和楚空遙正在帳子里商議尋找鼉圍的事,提燈盤腿坐在幾案另一邊搗鼓那個小玉雕,白斷雨手里抓著把地瓜干,一邊啃一邊進(jìn)來瞎轉(zhuǎn)悠。
提燈先是聞著了甜味兒,余光瞥見來人是白斷雨,一扭脖子,更往里坐了些。
白斷雨看在眼里,也一甩頭發(fā)“切”了一聲。
楚空遙瞇了瞇眼:“你成天從哪兒搞的這些東西?兩百來歲的人了,還跳不出那點(diǎn)五谷輪回。”
“你管我。”白斷雨腿一提,踩著椅子邊坐下去,眼珠子掃了一遭提燈,恍惚一怔。
這背影,竟是有些熟悉。
他正凝目看著,忽被楚空遙打斷:“看什么?”
白斷雨驀地?fù)u了搖頭:“沒什么。”
這么一來,那點(diǎn)縹緲的熟悉感隨之煙消云散。
嚼著地瓜干,白斷雨又在沒話找話:“說起來,不止這些五谷輪回里的寶貝,舉凡是稀奇的,有意思的,掘地八尺,我白斷雨都能找出來。”
說著就沖提燈挑眉,眼底滿是耀武揚(yáng)威。
提燈瞪了他一眼,徹底把頭轉(zhuǎn)過去,留個后腦勺對著白斷雨。
“你又掘著哪門子買賣了?”楚空遙幫謝九樓查著卷軸,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回嘴。
“不告訴你。”白斷雨嘿嘿一笑,身子一調(diào),兩腿并起來掛在一邊扶手上,整個人窩進(jìn)椅子里,故意沖提燈大聲道,“嚯!可是好大個寶貝!打不贏撞不破,誰遇上都得弄個頭破血流!這不,我才一發(fā)現(xiàn),眼下營里的人都在往那兒湊熱鬧,就圖開個眼界!”
提燈耳朵尖慢慢豎起來。
謝九樓和楚空遙知道白斷雨是個慣愛把一分說成八分的性子,都只笑笑,沒有放在心上,既見著提燈很感興趣,索性給了提燈一個臺階:“提燈,你在這兒坐久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提燈一轉(zhuǎn)頭,兩眼發(fā)亮:“嗯!”
這會兒天已徹底黑了下來,雖說是二月,最近卻襲來最后一場倒春寒,前幾日還明媚的天兒漸漸又冷下來。
夜也還長,提燈出了營帳,一路上除了巡查衛(wèi)果真沒見幾個士兵,想來真如白斷雨所說,都擠在寶貝那兒湊個熱鬧。
軍營駐扎的地界不大點(diǎn),提燈尋著嘈雜聲沿路找去,很快便見著極僻靜的一處,在不顯眼的角落里,離普通營帳稍遠(yuǎn)些的位置,竟還搭著個帳篷。此時(shí)帳篷外熙熙攘攘盡是人影,有幾個執(zhí)著火把,卻照不出里頭東西的模樣。
提燈停住腳,猶豫了片刻。
這塊地方,謝九樓曾同他叮囑過,不要靠近。
他站在原地,四顧回首,又墊了墊腳,企圖能窺探到那營帳里寶貝的一點(diǎn)面貌,奈何人群擁擠,實(shí)在瞧不到。
提燈盯著腳尖琢磨:既然九爺都讓他來了,那兒又那么多人,今晚過去看看,當(dāng)是不會有事的。
想著,他便踏了出去。
提燈走得愈發(fā)雀躍,不由得便加快了步子,趕到人群外,游魚似的,逮著縫隙就往里鉆,擠得滿頭汗,終于擠到了前邊。
他揚(yáng)著眉毛往里眺,視線越過前頭幾人的肩頸,可算見著了里頭全貌。
只一眼,他便定在當(dāng)場,手腳發(fā)涼,如墜冰窟般一動不動。
提燈忘記了呼吸,刺痛感從頭皮一路蔓延到全身,最后他僵著身板,逃難一般退了出去,跑向眾人身后那片漆黑的老木林子里。
那邊謝九樓看卷軸看得眼酸,休息的當(dāng)頭,想起來才問:“老頭子,你說你見著的那寶貝,到底是什么?”
“籠子啊,”白斷雨拋起最后一點(diǎn)地瓜干的角末用嘴接著,“不曉得誰藏的,也沒關(guān)人。得到我腰那么高的一大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