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賀懷瑾回到京城的這天已經(jīng)是秋天,秋風(fēng)蕭瑟,天色昏沉,天上下著蒙蒙細(xì)雨。
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走,九鶯鶯坐在賀懷翎的懷里打著瞌睡。
昨夜是柳絮如的生辰,柳絮如做了不少好菜,她一不小心吃多了,睡覺的時候撐得睡不著,賀懷翎陪她去花園里散步,一直到大半夜兩人才回房休息。
今日賀懷瑾回京,他們起得早,賀懷翎還精神奕奕,她忍不住有些困倦,縮在賀懷翎懷里逐漸睡了過去。
賀懷瑾今日回京,他雖然回來的并不光榮,但是他畢竟被敵軍抓了去,在刀刃上走了一遭,賀懷翎和九鶯鶯作為他的皇兄和皇嫂無論如何今天也應(yīng)該到場。
賀懷翎掀開馬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小雨霧蒙蒙的,隱約能看到馬車快到宮門前了。
他放下馬車簾,低頭喚了九鶯鶯兩聲,九鶯鶯在他懷里動了動,嘴唇嚅動兩下,然后又睡了過去,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他輕笑了一下,大手指輕輕摩挲九鶯鶯柔嫩的臉頰,想了想,拿起旁邊盤子里放的葡萄,慢條斯理的剝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果肉,然后用果肉輕輕碰了碰九鶯鶯的嘴唇。
葡萄的果肉有些微涼,九鶯鶯稍微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看了賀懷翎一眼,聞到葡萄的清新果香,自動自覺張開紅唇將葡萄肉吃得下去。
賀懷翎看她臉頰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一樣,忍不住又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后幫她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將褶皺的地方撫平,才道:“我們該下去了。”
這些葡萄是宮里進(jìn)貢的,鮮嫩多汁,九鶯鶯吃完一個,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只是她剛睡醒還有些慵懶,便懶洋洋的繼續(xù)窩在賀懷翎的懷里。
她抬頭看了一眼馬車外面的天色,道:“快到了?”
“嗯,外面起風(fēng)了,等會兒下車的時候把斗篷披上。”
九鶯鶯笑盈盈的看著他,撒嬌道:“你給我披。”
她剛睡醒,說話的時候還有些軟糯的鼻音,賀懷翎忍不住彎唇,拿起旁邊繡著彩蝶的淡粉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斗篷的顏色如嬌嫩的桃花,粉嫩柔和,襯得九鶯鶯眉眼如畫,膚白貌美。
賀懷翎仔仔細(xì)細(xì)的將斗篷的繩結(jié)系好,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然后低頭輕吻了一下九鶯鶯的額頭。
馬車停下,春杏舉著雨傘等在馬車旁,賀懷翎直接將九鶯鶯抱下了馬車。
天上烏云密布,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整個世界看起來昏暗低沉,唯有九鶯鶯一身嬌嫩的粉,仿若塵埃里開出的花朵,明麗而嬌艷,一眼便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被賀懷翎抱在懷里,顯得格外嬌小,巴掌大的小臉被斗篷的毛絨領(lǐng)半遮著,更顯出傾城絕色。
賀懷瑾坐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yán)镞h(yuǎn)遠(yuǎn)的看著九鶯鶯,如癡如醉,他最近這段日子一直活在黑暗里,如蒼茫絕境,如今見到鮮活的九鶯鶯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他動了動,很想快點下馬去跟九鶯鶯說幾句話。
九鶯鶯那么喜歡他,必定會心疼他的遭遇,想辦法好好安慰他,那么他就可以在九鶯鶯溫柔鄉(xiāng)里重整旗鼓,他相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鄙視他、漠視他,九鶯鶯一定還崇拜他、喜歡他,畢竟九鶯鶯對他一片癡心。
他這目光欣喜的看著九鶯鶯,這個時候賀懷翎轉(zhuǎn)過身來,他看清賀懷翎的模樣之后,頓時僵住,如遭雷劈。
他愣在原地,震驚的張大了嘴巴,他的目光半天才從賀懷翎的臉上移到了他的腿上,待看清賀懷翎筆直的雙腿之后,他忍不住大呼出聲,錯愕的道:“皇兄的腿……能走了?”
他的聲音因為太過驚訝,顯得尖銳而破碎,還好距離賀懷翎和九鶯鶯有一段距離,不然他們一定能聽到他詫異破碎的聲音。
他自從被救出來之后,就一直被璟帝的暗衛(wèi)嚴(yán)加保護(hù)著,沒有機會接觸其他人,這些暗衛(wèi)從來沒有跟他提過賀懷翎的事,所以他至今都!還不知道賀懷翎已經(jīng)能夠站起來走動的事。
他現(xiàn)在沒有心理準(zhǔn)備,就直接直接親眼看到賀懷翎站起行走,沖擊不可謂不大。
暗衛(wèi)看了一眼賀懷翎,笑了笑回答道:“太子殿下洪福齊天,在陛下遇險的危急關(guān)頭,孝感動天,雙腿不但站了起來,還救駕有功,如今已經(jīng)能夠正常行走了,真是我朝的大喜事。”
賀懷瑾腦海里像有什么炸開了,他的瞳孔劇烈的顫動著,他的雙手緊緊攥緊,指骨泛白,胸口劇烈的喘息,目光緊緊的盯著賀懷翎和九鶯鶯看。
連日來的打擊讓他眼里布滿血絲,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干涸掙扎,卻只能躺在陽光底下暴曬,垂死掙扎。
賀懷翎抱著九鶯鶯下了馬車之后,低頭看了一眼濕濘的地面,又看了一眼九鶯鶯腳上嵌著珍珠的繡花鞋,沒有將她放下,而是直接抱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夫君,你放我下來吧。”九鶯鶯看著旁邊路過的大臣們,有些羞窘。
“道路濕滑不好走,別把你的鞋弄臟了。”賀懷翎沒有將她放下來,繼續(xù)大步往前走。
九鶯鶯見他抱著不放,便心安理得的抱住了她的脖子,心情愉悅的輕輕晃了晃兩只腳。
她忍不住仰頭對賀懷翎莞爾一笑,感覺冷風(fēng)吹在臉頰上有些冷,便靠在賀懷翎的臂膀上,依偎在他懷里,任由他給自己擋風(fēng)遮雨。
賀懷翎寵她、愛她,她愿意在賀懷翎面前變成一個任性的九鶯鶯,肆意享受他給的寵愛,這是他賦予她的權(quán)利,只有她一個人可以盡情享受。
賀懷瑾坐在馬車?yán)铮抗饩o緊的盯著九鶯鶯,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她怎么能跟賀懷翎這么親密?她怎么能對賀懷翎笑得這么燦爛!
她現(xiàn)在難道不應(yīng)該一直苦苦的等候著他,期盼他回來見她一面,迫不及待的向他訴說思念么!
賀懷瑾雙目赤紅,一直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待他們二人的身影走遠(yuǎn),他才聲音尖澀的開口。
“他們……”
他的聲音像在沙紙上磨過一樣,干涸干澀,說出這幾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所有的話像堵在他的喉嚨里一樣,不上不下,令他呼吸困難。
賀懷翎和九鶯鶯之間的親密昭然若揭,他想要給九鶯鶯找借口都做不到。
暗衛(wèi)聽到他沒說完的話,不明所以的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在看到賀懷翎和九鶯鶯之后,忍不住露出艷羨的目光。
暗衛(wèi)有些感慨的道:“太子和太子妃真是如膠似漆,恩愛的羨煞旁人,好一對璧人……”
暗衛(wèi)后來說的話,賀懷瑾已經(jīng)漸漸聽不到了,他看著宮門的方向呼吸困難,眼前陣陣發(fā)暈。
他想不通,他只是離開了一段時間而已,為什么回到京之后,京城已經(jīng)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他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這里早就不是那個他只手遮天的地方了。
他等會進(jìn)宮的時候,可能受到百般冷眼,更可能會看到淑怡宮門前掃地的母親,可他只能忍,他別無選擇。
他在這一刻忍不住怯懦,心里竟然生出想要就此逃跑的想法,金碧輝煌的皇宮曾經(jīng)是他最向往的地方,可是在這一刻好像變成了猛獸一樣,讓他變得懼怕,甚至不敢面對。
他痛苦的抱住頭,想不通這一切怎么會變成這樣,本來他以為太子之位已經(jīng)是他的囊中之物,怎么轉(zhuǎn)眼之間,太子之位就已經(jīng)距離他如高山一般遙遠(yuǎn)。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好像就是從九鶯鶯嫁給賀懷翎開始,所有的一切一步步脫離他的掌控。
暗衛(wèi)驚訝的看著賀懷瑾一眼,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他之前也曾經(jīng)聽說過關(guān)于太子妃和二皇子的傳聞,他看賀懷瑾滿面痛苦的模樣,連忙閉了嘴,假裝看窗外的風(fēng)景,不敢再多說。
賀懷瑾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做錯了,如果他當(dāng)初早點娶九鶯鶯或者早點定下婚約,而不是朝三暮四,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美人在懷,他也忍不住想,如果父皇在給九鶯鶯賜婚的時候,他不顧一切的反對,求娶九鶯鶯,現(xiàn)在會不會有另一番景象。
他忽然想,他以前如果對九鶯鶯好一點就好了,如果他能像賀懷翎剛才那樣呵護(hù)九鶯鶯,就好了。
暗衛(wèi)見他一直坐著不動,忍不住催促道:“二皇子,我們別磨蹭了,快點下馬車吧,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經(jīng)到了,我們不能比他們晚。”
賀懷瑾抬眼,目光陰沉的看著他,突然厲聲道:“我為什么不能比他們晚?他們是太子和太子妃就身份尊貴,我連比他們晚點到都不行嗎?”
暗衛(wèi)一愣,詫異的看著他一眼,心道你一個犯了錯的皇子怎么還如此囂張?現(xiàn)在難道不應(yīng)該好好表現(xiàn),爭取讓陛下從寬處理么?不過他畢竟只是一名暗衛(wèi)。
他開口提醒也是好心,既然賀懷瑾不肯領(lǐng)情,他也不再多言,只訥訥道:“您說了算,您隨便。”
賀懷瑾像沒有聽見一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面色沉黑,沒有血色。
他看著沉重的宮門,從小到大,第一次沒有勇氣走進(jìn)去。
他在馬車?yán)镒嗽S久,直到暗衛(wèi)已經(jīng)急得在路上走來走去,他才搖晃著身體站起來,腳步沉沉的踏向重重宮門。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須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在他敵軍抓到的那一刻,他的一切都注定改寫,他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