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意馬
可是太后并不在宮里。
阿福離宮的時候,聽說太后帶著妃嬪們,往永寧寺出家去了。
“咱們還是快離開吧。你不是要回家鄉(xiāng)去嗎?趁著現在城門還沒戒嚴。”
“我不走了。”
阿福拉著郭愛女的手:“我剛才看到的那個人,真的跟我哥哥長得一樣。興許那個人就是他,我要留下來找他。”
郭愛女有些惆悵,沒想到兩人就要這么分手了。
郭愛女擔心她:“你真的沒有看錯嗎?”
阿福說:“他化成灰我都能認得的。”
郭愛女知道,她這么多年,一心就想找到她哥哥。而今既然看到了人了,必定不會再走。郭愛女說:“你要留下,那我就不陪你了。可是他騎著馬,又帶那么多兵,你打算去哪里找他?”
“太后在永寧寺。”
阿福說:“我去永寧寺外面等,一定能等到他。”
“阿福,你聽我一句勸。”
郭愛女擔心說:“你認得他,他不認得你。現在城里正亂,刀兵可不長眼。你即便要找人,也挑個時候。太后在永寧寺,賀蘭逢春又帶那么多的兵,那是你去的地方嗎?”
阿福想了一下,覺得郭愛女說的也有道理。
日落時,阿福跟郭愛女,在洛陽城外分別。
黃昏的夕陽灑在二人身上,照的阿福小臉臟兮兮,鼻子挺翹翹的,眉眼卻透著幾分秀麗。一輛牛車,從小路上出來,是郭愛女的舅舅,接她上車,回家鄉(xiāng)去。
郭愛女命好,天下大亂,她還有家人。
自己卻只有一個了。
“阿福,你聽我說。”
郭愛女坐在馬車上,拉著阿福的手擔憂說:“那些契胡人,不好惹。你沒個相識的,怎么找得到你哥哥。你去找樂平王。天下人都說,樂平王是好人。”
“我打定主意了。”
阿福說:“我不出宮了,我要留在宮里。樂平王興許不會見我,但我還是要去求他。不管什么法子我都要試一試。”
“你保重。”
“你也是。”
兩個小丫頭就此分別。
天快黑了,阿福害怕趕夜路遇到賊,因此趕緊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北走。
聽說樂平王登基了,現在賀蘭逢春大軍駐扎在黃河邊的淘渚,樂平王這會,應該也在淘渚。阿福對能不能見到這個人,心里可是一點兒底都沒有。
她一路,聽到水聲。
阿福知道這里離黃河很近。白天被鞭子抽爛了胳膊,這會傷口開始疼了。阿福忍著痛走到河邊,想洗一下傷口。
身上的衣服,袖子已經爛了。她小心翼翼,瞅了一下四周,見僻靜無人,便悄悄脫了衣裳,從小包袱里找出了一件干凈的衣服換上。
她拿了一塊手帕沾水,將傷口周圍干掉的血污擦干凈。她自己帶的有金瘡藥,敷了一點藥膏,再用布裹好傷。
洗手的時候,她從鏡面一樣的水波中,忽然看到自己的臉。阿福才發(fā)現自己臉上有些臟。她捧起水,洗了一下臉。又含水漱了漱口。
她到了賀蘭逢春的軍營,遠處只看到很多帳篷,亮著很多火把。阿福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想找人,又不知道該找誰。正探頭探腦間,就被巡夜的衛(wèi)兵給發(fā)現了:“何人擅闖軍營?”
兩個衛(wèi)兵,頓時將她捉住,帶到頭領面前。阿福大膽說:“我是樂平王府上的婢女,樂平王認識我,我要見他。”
“她說她是樂平王的婢女,帶她見太原王去。”
阿福被帶到一間營帳外。
士兵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一個二十來歲,三十歲的英俊男子,長身玉立,一身白衣從帳中走了出來,用他那雙漂亮的綠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阿福。
阿福沒認出這美男子,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能征善戰(zhàn),殺人如麻的賀蘭逢春。
“搜搜她身上,可有藏著什么利器。”
“稟博陵公,搜過了。身上并無利器。”
“既然是樂平王府的婢女,那就帶去讓陛下瞧瞧。”
男子說完,留了她一眼,又進帳了。
緊接著,阿福又被帶去了另一個帳篷。同樣是守衛(wèi)森嚴。
士兵進去稟報了一聲,只聽到里面說:“帶進來。”聲音溫和柔潤。
阿福身子一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云郁坐在帳中的矮案前,正在看書。
他穿著褻衣,外面罩著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風。光腳穿著木屐,腳前放著火盆,一只手拿書,一只手伸出去烤火。漆黑的頭發(fā)也披散下來了,只用一根墨玉簪子隨意挽束著。
“陛下,人帶到了。”
云郁頭也沒抬,只抬手,示意了一下左右。
兩個侍衛(wèi),又過來,將阿福抓著從頭到腳搜身。搜了好半天,確定沒什么問題,云郁才將目光從書上抬起。一看阿福,他也愣住了。
阿福也不笨,知道這時候,萬不能心虛。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趕緊搶在他開口之前,一跟頭就往他面前跪在,重重磕了三個頭,大聲道:“奴婢韓福兒,聽陛下登基,特意來叩見的。陛下萬福金安,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一招有用。
云郁是剛剛登基,朝野的局勢還不明。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天下的歸附和投誠。他此刻在淘渚,就是等著,洛陽有多少人見了他登基,會親來叩拜。阿福雖然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宮女,無關大局,但畢竟一片赤誠。這會人人都在觀望,她一個小宮女就敢跑來喊萬歲,也算是勇氣可嘉了。
“你怎么出的宮?”云郁把手中的書放下,有點驚詫她的膽量。
意想不到。這丫頭看著憨憨傻傻的。
“回陛下的話,早上太后出宮去了,宮中大亂。宮里都在傳,說賀蘭逢春大軍入城了,宮人們都逃命,奴婢也跟著逃。逃到城里,才知是陛下登基。都說陛下是天命之主,奴婢所以就不逃了,聽說陛下在這里,特意來磕頭。”阿福知道云郁這會是絕沒心情理會她的事,“奴婢愿意留在陛下身邊,為陛下當牛做馬。”
只有找個理由,先留在宮里,等他心情好,有空了,再找合適的機會求他。
“你是第一個來叩見的奴婢,忠心難得,朕賞你點什么吧。”
云郁從袖中取了一枚玉佩,阿福做夢似的,趕緊跪上前,誠惶誠恐伸手接了:“奴婢謝陛下賞賜。”
“陛下,該沐浴了。”
云郁起身,往帷幕后去。阿福正偷偷把眼兒左右望,只聽云郁在幕后喊了一聲:“韓福兒,進來。”
阿福答應了聲:“哎。”趕緊跟著屁股進去,只見內帳中擺著大桶的熱水,兩個婢女正在一旁侍立著。云郁抬手自行解衣,吩咐婢女道:“你們出去吧,朕不習慣被人伺候。”
兩個婢女聲如黃鶯兒似的,同聲道:“是太原王讓我們來伺候陛下的。”
云郁臉色有些不悅:“朕說了不需要,出去。”
“陛下息怒。”
兩個婢女聽他變了語氣,嚇得花容失色,趕緊跪下:“是太原王派我們來伺候陛下,求陛下不要將我們送回去。否則太原王會殺了我們。”
云郁道:“韓福兒。”
阿福趕緊:“奴婢在。”
“過來伺候。”
阿福趕緊上前去,接過云郁換下的衣服,搭到衣桿上。
云郁道:“韓福兒,過來,替朕洗一下頭發(fā)。”
云郁已經自行坐在浴桶里,半身浸泡在水中。阿福頭重腳輕地走到他身去,先小心翼翼拔了他的發(fā)簪,然后一只手托著他的頭,一只手攏住了他頭發(fā)。然后淋水,搓香膏。
阿福從沒干過這伺候人的活,何況伺候的人,還是云郁。云郁在她心里就是神仙似的人兒,光是穿著衣服,遠遠地看著,都要看呆了,何況是光著身體,近在咫尺。阿福手摸著他頭發(fā),感覺像捧著寶物一般。
她能摸到他的頭發(fā),都是老天爺恩賜。
要是能碰一下他的身體……被他抱一下……死了都值了。
阿福心猿意馬,感覺腦子有點發(fā)熱。
云郁道:“你的手有些粗糙。”
阿福羞愧不已:“是不是把陛下弄疼了?奴婢輕一點。”
云郁道:“沒事。”
她低著頭,十分恭順,云郁假裝閉目養(yǎng)神,卻將目光斜瞥,暗暗端詳她臉。只見細看之下,她模樣甚是乖巧。圓臉蛋,皮膚淡黃,不夠白,但勝在光滑細潤,膚色均勻,臉頰透著紅。雖然鼻子上有幾粒雀斑,略顯憨態(tài),但并不影響容貌。鼻子翹翹小小的挺精巧,嘴巴長得也怪好看。近看之下,額頭和嘴唇上方,還有一點透明的細絨毛。未嫁人的丫頭,沒開過臉,臉蛋上多有這種小絨毛。
云郁眼睜睜看著她兩溜兒鼻血緩緩掉下來。
“你怎么了?”
“啊?”阿福頭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鼻子里癢癢的,以為是清鼻水。伸手抹了一下,才看到是血。
阿福兩腳一軟,差點要當場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