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賀蘭逢春派云天賜、費穆去跟云郁談。
這二人都不敢去。
“怎么回事,你們不是都跟他相熟?”
費穆道:“樂平王的性格,這兩個條件,他怕是不會讓步。”
賀蘭逢春:“什么意思?你是要我讓步?”
費穆道:“博陵公是外將。駐軍洛陽,怎么都說不過去。洛陽有禁衛(wèi)軍駐扎,若博陵公執(zhí)意駐軍,導致君臣相疑,絕非好事。博陵公無非就是想看著皇上,可眼下各州郡造反,等這邊新君登基后,勢必要派博陵公去平定叛亂。博陵公也得帶著大軍走,不可能守在洛陽。”
賀蘭逢春道:“那就等于是,我白來一趟,為他做嫁衣?洛陽局勢如此復雜,朝中諸王,文武大臣,各有勢力,到時候我的大軍一撤,他們能鐵了心支持皇上?不說他們,單說禁衛(wèi)軍,就是首鼠兩端。殿下年輕,不知此事兇險,只想著要防我,卻不想我走了,誰來保護他。洛陽那些人要是不聽話,我又不在,他的小命都要送掉。”
費穆道:“其實我有一計,既能解四方叛軍之困,又能解當下燃眉之急。”
賀蘭逢春:“何計?”
“立威。”
費穆道:“將軍而今兵馬不過萬人,卻能長驅(qū)直入洛陽,前方?jīng)]有兵鋒阻撓,皆因推奉主上,順應(yīng)民心之故。既無戰(zhàn)勝之威,又群情不馴。現(xiàn)京師憑將士之眾,百官之盛,聽聞將軍虛實,必存輕視侮慢之心。眼下若不大行誅罰,建樹親黨,一旦將軍北歸,恐怕不等到越過太行,內(nèi)難就會興起。到時殿下和我等,跟將軍合謀者,恐怕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賀蘭逢春望向云天賜:“義兄怎么看?”
云天賜點點頭:“殺人立威是必要的手段。”
賀蘭逢春后背微微繃直:“那你們說,殺誰?”
費穆壓低了聲:“要我說,一個不留。”
“全殺?”
賀蘭逢春心驚了一下。
哪怕他是個久經(jīng)沙場,殺人如麻的老將,聽了這種話,還是不免有點瘆得慌。
戰(zhàn)場上殺的人再多,不過是些身份低賤的亂民。賤民殺十萬,殺一百萬也不嫌多,費穆口中說的這些,可都是王公貴族,個個身份貴重,背后都代表著一方勢力,豈是能隨便殺了的?
費穆看他露怯:“博陵公是否怕了?”
賀蘭逢春嘴上不肯承認。
“我怕什么?我是在擔心,朝中畢竟還是有些忠臣,總不好全部都殺光。”
費穆不以為然:“天下哪里有忠臣。洛陽朝廷,全都殺了,一個都不冤。這些人皆是貪蠹食利,惡貫滿盈之輩。魏國棟梁基石,就是這群人掏空。博陵公自正光五年受命在六鎮(zhèn)平叛,迄今五年,不是沒盡心竭力,何以叛軍越平越多,天下越打越亂。四方亂軍,從最初一兩萬人發(fā)展到而今的幾十萬人?一間大廈,若是年久失修,棟梁毀壞,墻里都是蛀蟲,一但著火,不燒干凈,是不會罷休的。”
賀蘭逢春猶如清夜聞鐘,醍醐灌頂一般,眼睛發(fā)直,渾身都顫栗起來了。
云天賜則有些謹慎:“這件事,需不需同樂平王商議?”
費穆道:“這件事博陵公能做,殿下不能做。殿下畢竟是皇室宗親。若說了,恐怕陷他于不義。”
費穆道:“天賜在朝中,有什么親舊?”
云天賜道:“我有什么親舊。我名為宗室,血脈早就比水還稀了。”
賀蘭逢春問費穆:“你在朝中有什么親舊?”
費穆道:“我是禁衛(wèi)軍的人,我交好的,都是禁衛(wèi)軍的武將。與王公大臣無甚親舊。”
賀蘭逢春道:“我在朝里倒有幾個親舊,到時候派人去知會他們一聲。”
費穆給他出主意:“咱們留在城外,暫不入城。讓殿下先行登基,詔告天下,然后讓所有王公大臣依禮出城來,迎接天子登位。趁其不備,一舉殺之。屆時只有文武百官,守城的禁衛(wèi)軍已經(jīng)投降,博陵公在這里,城里的禁衛(wèi)軍也不會出來。用天子的名義下一道旨,安撫住禁軍。”
云郁是四月九號出城,把守河橋的武衛(wèi)將軍費穆,棄守投降,奔往賀蘭逢春軍營。
是夜,賀蘭逢春的大軍占領(lǐng)河橋。
次日,云郁隨賀蘭逢春再次向南渡過黃河,抵達洛陽城下,并在賀蘭逢春、費穆等人的擁護下,于城外登基。詔封賀蘭逢春為太原王,封皇長兄任城王云祁為無上王,封陳郡王云岫為始平王,余者加官一級。
稱帝的詔書被賀蘭逢春派人送到洛陽。
把守洛陽城門的鄭季明、鄭先護聽聞詔旨,打開城門,率領(lǐng)守城的禁衛(wèi)軍悉數(shù)投降。太后聽聞,知大勢已去,下令帶著小皇帝元釗,還有所有后宮妃嬪,全都逃出了皇宮。
洛陽宮全亂了。
宮女太監(jiān),四散奔逃,各署衙門半日之間全變成了空蕩蕩。連負責守戍宮門的金吾衛(wèi),都解甲脫衣,跑的沒了影。阿福早上和郭愛女一早去殿里,同宮人們一道為太后祈福,剛進行到一半,不知道誰,發(fā)出了一聲尖叫,緊接著大殿就喧嘩起來。先是殿外的太監(jiān)跑起來,接著眾人都開始跑。混亂中只聽到有人大叫道:“賀蘭逢春的兵入城了!太后帶著小皇帝跑了!”
阿福跟郭愛女,趕緊趁亂回房間收拾包袱,換了身舊衣,找出事先準備好的灶木灰往臉上抹了一把。那時宮中大亂,二人跟著亂逃的宮女一塊出宮。逃到建春門時,只見宮門處已經(jīng)無人把守。街道上全是奔逃的人群。這種時候,普通百姓,最怕的就是——屠城。有人在跑,又有人在大叫:“賀蘭逢春的大軍還在城外,沒有入城,是樂平王登基了!”
樂平王三個字,似乎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樂平王素來有賢名,不會濫殺的。”
的確,除了四散的百姓,城中并未見到賀蘭逢春的兵馬。
一隊禁衛(wèi)軍打扮的人,縱馬飛馳入城,到各府寺宣詔:“去傳,所有官員,立刻回衙署點卯候旨。凡到者皆不治罪,凡不到者,立刻拿下。”
一時間,幾十路禁衛(wèi)軍一起沖進各官署衙門,將躲在家中的官員,都揪到官署中點名。各衙門外面都聚集了圍觀的百姓,只見那領(lǐng)兵的將軍喝道:“圣上有命,朝廷追捕亂黨,與爾等無關(guān)。百姓各歸其家。凡有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或趁機煽動流言,圖謀不軌者,即刻捉拿,就地問斬。”
一時各衙門,官員都到齊了。幾道旨意宣下來,群情似乎緩和了一些。
百姓們見官員都不跑,于是也都停了下來,只是聚集在各級官署外面,議論紛紛,都不肯離去。
當場,官府外面就殺了好幾個人。
阿福正看傻了,突然人群里大叫了一聲:“契胡兵進城了!”
只聽得馬蹄聲鏜踏,一隊契胡兵脫弦的箭一般,馳縱而來。北地的契胡人,跟漢人不一樣,皆著短衣,穿皮袍、皮靴,頭發(fā)不像漢人那樣用冠束起來,而是編成辮子。身材比漢人要高大健壯許多,輪廓又異常的深邃,武器用的刀,也比尋常的大,感覺一個能砍常人十個。光看相貌就讓人驚駭。
百姓紛紛逃竄。
這是一支契胡兵隊伍,然而為首兵的,卻不是契胡人,而是個漢人模樣的男子。白皮膚,黑眼黑發(fā),相貌極俊美。他穿著甲胄,頭戴風帽,率著一隊兵,縱馬疾馳過街。阿福陡然覺得那面孔十分熟悉,一時情急的舌頭都打卷了:“那、那、那個……”
郭愛女拼命拽她:“快走啊!那什么那!”
阿福急的叫道:“那個人好像我哥哥!”
“什么你哥哥!”
郭愛女死命拖著她跑:“快點走啊,這是賀蘭逢春的契胡兵,他們要殺人了!”
“那真的是我哥哥!我不會認錯的!他就是我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
阿福甩開郭愛女,急的沖到街上去:“哥哥!哥哥!”
那隊伍疾馳而過,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樣子。阿福剛沖到街邊,就被馬背上的人一鞭子抽了過來:“滾開,找死!”
阿福被那鞭子帶的一跟頭栽倒在路邊,那鞭子把她袖子上衣服抽爛了,胳膊上皮破血流,額頭也撞在了樹上。一時兩眼冒金星,腦子里翁嗡嗡地響。阿福還沒回過神來,郭愛女沖過來扶她:“你瘋了,你找死啊!不要命了!你剛才差點被馬踩死知不知道!”
阿福也沒覺得疼,只是心里狂喜,一顆心跳的咚咚的。她扶著自己流血的胳膊:“我沒事。他們是去哪了?”
郭愛女說:“看方向,是往宮里去的。”
阿福道:“我知道了!他們是賀蘭逢春的人,這會是去宮里捉太后皇上,好立功呢!所以跑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