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師吳量踏進(jìn)班，翻著書在講臺上站定，開口：“我們今天來學(xué)——”
    抬眼往下面一看，聲音頓住了：“欸，班上怎么好像少了幾個人？”
    吳量是個年輕的老師，戴著黑框眼鏡更顯年紀(jì)小，他視線往教室后排掃了幾眼說：“你們的緒哥和孟哥呢？”
    全班哄笑，坐在前排的同學(xué)解釋：“他們被抓到教務(wù)處去了。”
    —
    德育主任辦公室。
    茶具擺得整整齊齊的長桌前，李肚肚深吸一口氣，把翻出天際的白眼翻回來，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
    他身前站了一排人，高個子不少，一眼看過去極有壓迫感。視線上移，這群腳尖基本排在一條線上、極有壓迫感的人卻低著頭，沉默地享受著暴風(fēng)雨來臨前最后的寧靜。
    “一個個一個個的！”突然爆發(fā)的怒吼。
    一排人集體打了個顫。
    李肚肚轉(zhuǎn)過來面對著他們，手激動地在空中點了幾下：“一個個的都要造反是吧？！”
    “敢給我打架？！！！你們當(dāng)學(xué)校是什么地方？！！！”
    “尤其是你！”他在謝致予身前停下來，仰起頭盯著安靜低頭的人，“拿球砸人？那是開玩笑的？！砸出問題來了你負(fù)責(zé)我負(fù)責(zé)？！”
    謝致予脊背挺直，他抿了抿唇，聲調(diào)沒什么變化地說：“我負(fù)責(zé)。”
    “你負(fù)責(zé)！”李肚肚聽他這句回嘴被氣得要死，“你負(fù)得起責(zé)嗎？！”
    咆哮不停，周緒起突然開聲說：“李”
    謝致予及時拽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
    “李李李，李什么李？”李肚肚回頭對著他吼，“還有你周緒起！三天兩頭給我生事！你什么時候能消停點？！”
    “打架！打架好玩嗎？！你們以為打出了什么事誰來負(fù)責(zé)？！”
    火力突突突扭轉(zhuǎn)，周緒起斟酌了下，尋思還是不要和處在盛怒中的男人講道理了。
    謝致予手指悄悄圈上他的手腕，僅幾秒后松開，往上摸到他的手臂傷處，指腹摸索著畫了一圈淤青的形狀，蹭了蹭，指尖向下順著手臂線條蜻蜓點水地滑過鼓動的脈搏重新扣住他的腕骨，安撫性摩挲著手腕內(nèi)側(cè)的皮膚。
    “一個個的，成天不讓我省心！！！”
    周緒起眼皮垂著，余光看到牽著自己手腕的手，垂著的手指勾了勾。
    謝致予看到了，最后握了下骨頭突起的腕子，撒開手。
    兩人的小動作沒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李肚肚還在激情輸出：“周緒起！我和你講話你聽到?jīng)]有？！”
    周緒起心不在焉，視線從眼尾劃到墜著耳釘?shù)亩?xì)看能看出耳尖有點紅，他懶散地“嗯”了一聲。
    “嗯嗯嗯，嗯什么嗯！”
    周緒起：“”
    李肚肚聲音不減，“你每回犯事后答應(yīng)得好好的，下次依然照舊，你自己數(shù)數(shù)你寫過多少份檢討？！檢討里的話寫得多好聽？你從來都沒做到過！”
    “還有你們？！笑什么笑？！”
    臉上得意的笑容沒來得及收住的王衡一批人僵住。
    他背著手走到方才還在“奸笑”的人面前，激動的情緒好似剎那間平靜了下來，他聲音緩慢道：“怎么？沒罵到你們，你們很開心是不是？那行，你們這次的檢討加一千字。”
    王衡一批：“”
    平靜完，肚肚吐出口氣，恢復(fù)暴怒狀態(tài)，張嘴噼里啪啦地對著王衡一批罵了十幾分鐘。
    “我告訴你們！處分，通通處分！一個也沒跑！”他退后一步，眼神掃過烏泱泱杵在眼前的狗崽子群，斬釘截鐵地下結(jié)論。
    “主任。”一個聲音從角落里傳來。
    溫芮站在窗邊，和那一排立正罰站的人隔了半米多。
    “干什么？！”李肚肚音調(diào)沒收住，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個熟人，高一時經(jīng)常占據(jù)年級第一的那個一班女生，他咳了兩聲，聲音柔和下來：“有什么事，說。”
    溫芮一開始就跟著他們來到教務(wù)處，只是一直沒出聲打擾正在氣頭上的李肚肚。李肚肚也清楚旁邊站了個人，之所以允許她站在邊上，就是為了罵完后能知道事情的真正經(jīng)過是什么樣的。
    溫芮見他問了，掐準(zhǔn)時機(jī)開口，言簡意賅地講了下這次事情的經(jīng)過，毫不費力地通過客觀陳述把自己從最先罪責(zé)中摘出去：“我眼見的事實是四班同學(xué)先往我們班的球場里砸了兩個球之后才鬧起來的。謝致予兩次都被砸到了，不信您看他的手臂。”
    王衡眼神暗下來，盯著地板。
    四班靠近門口，其中一個人突然暴起：“你他媽有病”
    “病”字還沒出來，李肚肚大吼一聲：“給老子閉嘴！”
    那人動了動嘴唇，立刻偃旗息鼓，垂頭喪氣地嘟囔了幾句。
    “草，真不知道你個娘們有什么好的”
    “我說了閉嘴了！還瞎嚷什么？！”李肚肚又吼了句。
    瞬間沒聲了。
    “沒事了，繼續(xù)說。”李肚肚收了聲，轉(zhuǎn)回來對溫芮溫聲細(xì)語地說。
    一班＆四班狗崽子：“……”
    溫芮點了點頭，接著說：“之后我們班的人氣不過扔了個球過去，但沒砸中四班的同學(xué)。然后四班的同學(xué)又撿起球砸了我們班的人。接著兩邊開始起沖突。”
    “再然后，”她頓了頓，“我們班人還了兩球回去。”
    李肚肚眼瞪了起來，他以為這次事件是雙方脾氣犯沖吵起來的，兩方的責(zé)任是同等的，卻不想是四班先惹的一班。
    他轉(zhuǎn)身對著四班的人：“你們給我說說看你們?yōu)槭裁匆们蛟胰耍话嗟娜橇四銈儧]有？”
    一片沉默：“……”
    “回答我！”
    王衡咬了咬牙，說：“因為他們欠打。”
    許孟忍不住了：“誰欠打？你們他媽才欠打！”
    “你們才欠打！”
    “本來就是你們先動手的，還惡人先告狀！”
    “對啊講點道理！”
    “要不是你們先罵我們，我們會動手？！”
    “明明是你們”
    “”
    辦公室熱鬧得跟菜市場大媽罵架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來回罵個不停，一排人中間隔了點距離瞪著對方，邊罵邊伸手指指點點，仿佛下一秒又要打起來。
    “安靜！”李肚肚大聲呵斥，“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想在我這里再打一架？！”
    怒吼瞬間蓋過了一群嘰嘰喳喳的罵架。
    眾人被他嚇一跳，立馬安靜如雞。
    “……”
    李肚肚太陽穴突突地跳，差點缺氧，他繞過桌子在沙發(fā)上坐下：“我現(xiàn)在不管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一個樣，處分加上五千字檢討，處分今天下午就會貼出來，檢討星期五交。”
    “現(xiàn)在，”他指了指王衡那一邊說，“你們站到前面來。”
    一排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聽話，像提線木偶一樣往前走。
    “然后走，對…走……走到周緒起他們那一排的前面。”
    “正前方。和后面的人一個對一個對齊。”
    “”
    “站好。”
    “轉(zhuǎn)身。”
    隨著前一排唰地轉(zhuǎn)身，兩排人猝不及防地面對面對視了。互看一眼，眼神里浸滿了嫌棄，嫌棄的深處是一條條像彈幕似的國粹彈出，氣氛開始焦灼。
    李肚肚快喊劈叉了的聲音輕飄飄地從后方傳來：“兩排人擁抱一下。”
    “？”
    兩排人面面相覷：“？”
    “抱！”平地一聲驚雷，“還要我再重復(fù)第三次嗎？！”
    兩排人條件反射抬起手，上身前傾。可內(nèi)心深處的信念不可輕易動搖，打炮打到家門口了仍殘留著一絲理智，兩方在相距一個人的距離處雙雙停住。
    “抱了沒有！不抱每人寫三萬字檢討！”
    唰——
    齊齊揚手，手臂間出現(xiàn)了打在一起的情況，可現(xiàn)實沒給他們反應(yīng)的時間，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和敵人抱在一起了。
    “抱緊點！”
    周緒起面色扭曲地動了動手臂，不料王衡在他耳邊“嘔”了一聲，他聽不得這個，一咬牙收緊手臂把人死死抱住，仿佛真像是許久未見的好兄弟一樣。
    王衡：“”
    溫芮看著這詭異的場面，扶了扶額，尷尬地咳了兩聲。
    “現(xiàn)在跟我念！”李肚肚不知什么時候從沙發(fā)上起來，走到他們身邊慢騰騰地念，“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
    空氣靜默一秒，他又怒吼：“念啊！愣著干什么！”
    “誰松手？！我看看誰松手了！我允許你們松手了嗎！抱著念！”
    剛松開的手又默默摟了回去。
    “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念！”
    辦公室內(nèi)響起稀稀拉拉，不敢見人的幾聲：“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
    李肚肚不滿意：“大點聲兒！是不是沒吃飯！剛剛罵人的時候很有勁兒，現(xiàn)在怎么回事？！”
    “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
    “再這么小聲，三萬字檢討手寫。”
    “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
    “還這么小聲。”
    “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十幾個人豁出去了不要臉地齊喊。
    周緒起閉著眼扯著嗓子一頓喊，頓時有種夢回軍訓(xùn)的感覺。
    整棟行政樓仿佛都聽到了從德育主任辦公室里傳出來的撕心裂肺。
    “不違反校規(guī)校紀(jì)。”
    “不違反校規(guī)校紀(jì)！”
    “大點聲！”
    “不違反校規(guī)校紀(jì)！”
    “如有再犯。”
    “如有再犯！”
    “刷三十套卷子。”
    “刷——”十幾個聲音齊齊頓住，偏頭看了看，猶猶豫豫地說：“三十套卷”
    “你們喊不好，現(xiàn)在就寫三十套卷子，我看著你們寫。卷子上的每道題都得給我寫出解答過程，寫不出來就互相問，直到你們在場的十二個人都能寫出來為止。”
    在場的十二人虎軀一震。
    精神大為振奮地抱緊共患難的敵方兄弟，閉著眼喊：“刷三十套卷子！”
    聲音悲慘，響徹云霄。樓下球場旁的狗尾草毛絨絨的身子顫了顫。
    溫芮扶額，忍住笑意側(cè)過臉去。
    李肚肚發(fā)泄完怒火，擺了擺手：“行了，回去吧。周五記得交檢討。”
    十二個人如蒙大赦，觸電般縮回方才還摟得死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