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br>　　蕭弋病了的消息沒有傳出去，太后病了的消息倒是傳到了宮外,只是眾人并不知她如今已經(jīng)雙目失明,只知御醫(yī)總往永安宮去。</br>　　眾人早已熟知太后的性情,心下不僅不覺擔憂,相反，還警惕起了太后一個不爽快，便也要弄得旁人都不爽快。</br>　　唯有李老太爺臉色大變，與兒子怒聲罵道“小皇帝便這么按捺不住,要卸磨殺驢了”</br>　　正說話間,只聽得外間的丫鬟驟然拔高了聲音“四姑娘”</br>　　李老太爺忙收了聲。</br>　　大老爺走上去拉開了門,冷著臉問那丫鬟“怎么回事”</br>　　一扭頭,他便見李妧沖他言笑晏晏，道“伯父,我今日回門,特來向祖父請安。”</br>　　大老爺這才斂住了面上神色,淡淡一笑,道“哦，倒是有孝心，進來罷。下回先遣丫鬟來說一聲。”</br>　　李妧進門，纏著李老太爺說了好一會兒話，李老太爺絲毫不作懷疑。</br>　　只是等李妧離開了李府，回到了柳家后,她便立時將消息傳遞出去了。</br>　　蕭弋的風(fēng)寒已經(jīng)好了大半,其中多數(shù)功勞,都有賴于楊幺兒喂給他的藥。上朝自然是要接著上的。他身著赤色作底、玄色作紋的衣裳，衣裳反將他更襯得眉眼陰沉，面上泛著冷白的光。</br>　　眾臣見狀，都不由低下了頭。</br>　　暗暗道，想必是太后又在宮中折騰了</br>　　如此一來，倒也不好再與皇上添堵，否則便叫太后自個兒高興去了。</br>　　一個朝會下來，君臣之間倒也勉強算得上是其樂融融。</br>　　于是，御駕親征一事，到底還是提上了議程。</br>　　天越發(fā)地冷了，風(fēng)迎面吹來，刺骨得很。</br>　　蕭弋每日晨間要起身上朝，又或是往養(yǎng)心殿西暖閣去處理政務(wù)，楊幺兒都會懶懶散散、瞇著眼，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擋開床榻邊上的帷帳，然后勾住旁邊架子上大氅的衣擺，勾一勾底下的絨毛。</br>　　而后她便翻個身，又擁著被子沉沉睡去。</br>　　蕭弋便懂得了她的意思。</br>　　這是要他穿上身，莫要再如之前一樣，受了風(fēng)寒。</br>　　他原是擔心幺兒身體不適應(yīng)寒冷的氣候，誰曉得更不適合的那個是他。蕭弋抬手，捻了捻大氅上的絨毛。他垂下眼眸，今個兒卻是忍不住將楊幺兒從被窩里抓了出來。</br>　　如今后宮空虛，大晉朝臣便并不管皇上今日宿在哪里，皇后今日睡了多久。</br>　　隨著天氣轉(zhuǎn)冷，楊幺兒扎在被窩里不出來的日子也就漸漸長了，這樣睡得多了，難免手腳酸軟，自是不能縱容的。</br>　　楊幺兒從被窩中起身，倒也是脾氣極好的，半分也不發(fā)作，只陪著用完了早膳，便帶上自個兒的書，跟隨在蕭弋的身后，一并往西暖閣去了。</br>　　還是同先前一樣，蕭弋在西暖閣外間，楊幺兒便坐在里間，捧著書低低地讀了一會兒，等到大臣進門來時，方才打住了聲音</br>　　只是這樣到底不比坤寧宮中自在。</br>　　如今她見得多了，玩得多了，嘗過了自由肆意的味道，再這樣規(guī)矩又沉悶地坐在那里，連出聲都要小心翼翼，楊幺兒便覺得不大適應(yīng)了。</br>　　春紗便在一邊瞧著她，看了一會兒書，就愣愣放下，似是陷入了發(fā)呆中。</br>　　她便壓低了聲音問“娘娘可要在附近走走”</br>　　楊幺兒點了下頭。</br>　　宮人們打起簾子，楊幺兒走到了外間。</br>　　蕭弋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倒沒有出聲攔她。</br>　　他將她從那個農(nóng)家小院兒里的姑娘，變作今日他藏在坤寧宮內(nèi)的皇后，并非是叫她學(xué)從前一樣，依舊乖覺坐在位置上，一悶便是悶一天的。</br>　　若是如此，他悉心教她，又有何作用</br>　　等到楊幺兒的身影跨出門去，蕭弋方才淡淡道“同娘娘說，莫要走遠了。”</br>　　他愿意給她一定范圍內(nèi)的自由，但若是要讓她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開，那到底還是不行的。</br>　　這廂，楊幺兒慢吞吞地行出了養(yǎng)心殿的范圍。</br>　　春紗怕她走遠了，忙領(lǐng)著她繞起了養(yǎng)心殿。</br>　　“好大一圈兒呢，娘娘慢慢走。”</br>　　春紗一面陪著走，一面打量著四周，心下有些驚疑不定。</br>　　養(yǎng)心殿附近，似乎有些面孔變了。</br>　　從前見過的幾個，都不見了蹤影。</br>　　春紗正胡思亂想著，便聽得前方有人道了一聲“皇后娘娘。”</br>　　聲音脆生生的。</br>　　春紗抬眸看過去，便見天淄國的六公主與巫女一并站在那里，二人肩上都落了雪，六公主頂著滿臉的雪花，笑得天真爛漫。</br>　　楊幺兒慢吞吞地挪動腳步，走到了他們近前。</br>　　六公主便拽著她的袖子，拉著她蹲下去，道“你瞧。”</br>　　楊幺兒微微瞪圓了眼。</br>　　雪地里竟然藏了一條蛇</br>　　只是宮人們都站在后頭，只當六公主指螞蟻給皇后瞧呢，因而并不知曉那頭是什么，于是一個個還安靜地站在那兒。</br>　　六公主笑瞇瞇地指著道“蛇身艷麗，尾巴短而細。這是毒蛇。”</br>　　楊幺兒眨了下眼，下一刻便見六公主將那蛇身按住，蛇扭了兩下便僵住不動了。六公主道“這是假死。”</br>　　說罷，六公主笑瞇瞇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玉瓶，擰開塞子，傾倒下去，那蛇登時便被灼燒出了兩個血洞，這下徹底不動了。</br>　　六公主做完，便扭頭瞧楊幺兒的臉色。</br>　　楊幺兒面上自然不會有多的表情，她只伸手碰了下瓶身，道“厲害。”</br>　　六公主眨了下眼，又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瓶子，她并住兩個瓶子，一塊兒塞到了楊幺兒的掌心。</br>　　楊幺兒握住了兩只玉瓶。</br>　　“外面雪大風(fēng)大，娘娘回去吧。”六公主沖她抬眸一笑。</br>　　“唔。”</br>　　楊幺兒扭頭看了眼巫女，巫女一言不發(fā)地立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冷淡，但又帶著一點天生的兇戾味道。</br>　　楊幺兒皺了下鼻子，捏著瓶子，從頭上拔下來一支步搖，給了六公主“同你，換。”</br>　　說罷，她這才同春紗走了。</br>　　六公主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她倒是當真不怕的。她當是真天真。”</br>　　鳳亭啞聲道“你將藥給她”</br>　　六公主嘆氣道“不過是怕您死在外頭罷了”</br>　　楊幺兒揣著瓶子回去，便與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兒，一并鎖在了小柜子里。</br>　　六公主給時，動作十分隱秘，旁人只瞧見楊幺兒遞步搖的動作，而并非瞧見給瓶子的動作。</br>　　自然便也沒有報到蕭弋那里。</br>　　蕭弋只知步搖給了人，但僅這一點，便足以叫他覺得不快了。</br>　　等到考校了楊幺兒今日的功課，哄了她入睡，蕭弋便登時面色一沉，道“日后盯住天淄國的六公主，若是靠近了娘娘一丈之內(nèi)，便要將其攔下。”</br>　　“是。”</br>　　只是那日后，六公主與巫女便都閉門不出了。</br>　　時間過得飛快。</br>　　太后瞎眼已足足過去兩月，大晉也已經(jīng)熬過了最酷寒的時候。</br>　　眼瞧著要入春了，木木翰人便要發(fā)起最后一次沖鋒，從邊境掠走物資，再回到族地內(nèi)。</br>　　大晉糧草輜重已然備好。</br>　　這時候鈞定侯府的長子蕭成鈞，請求領(lǐng)兵隨軍出征，余下便沒旁的人了。</br>　　有了先前惠帝的教訓(xùn)，如今誰還想再去呢小皇帝年紀小，到了戰(zhàn)場上必然一竅不通，若是再丟城池，這罪過自然不會算在小皇帝的頭上，而是算在領(lǐng)兵的將帥頭上。若是情況再壞些，小皇帝丟了命那領(lǐng)兵之人多半是以死謝天下的。</br>　　李家知道這著實不像樣子，便讓與自己素來有私交，受過李家的恩惠幾個將軍，主動請了纓。</br>　　李家之所以這樣做，便是怕小皇帝半途打了退堂鼓，見沒幾個靠譜的人，便不敢去了。</br>　　那可怎么成</br>　　李老太爺冷冷地想，如今既然太后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那能轄制皇帝的便少了，自然不能讓他好好歸來。</br>　　幾方拉鋸，最后到底是湊出了一支軍隊。</br>　　開春。</br>　　蕭弋祭了天地，便準備往丹城去。</br>　　坤寧宮中自然也忙碌了起來。</br>　　蕭弋回到宮中，將楊幺兒從桌案前抱了起來，扯走了她手中的書。</br>　　“幺兒將自己的包袱收拾好。”</br>　　“嗯”楊幺兒眨眨眼，滿眼都還帶著茫然。</br>　　“帶上你想帶的東西，朕帶你去丹城，烤了鳥魚走獸給幺兒吃。”他自然不會再提戰(zhàn)場之事。</br>　　他倒也是怕她畏縮的。</br>　　那日他同她提起戰(zhàn)場，她便嚇得哭了。</br>　　若是今日再提起，怕是腿也要軟了。</br>　　他便只想她永遠能陪在他的身邊，同他一并一往無前。</br>　　哪怕只是她懵懂無知之下，方才作出的選擇也好。</br>　　待到小半個時辰后，楊幺兒便抱著自己的包袱出來了。</br>　　劉嬤嬤拿過去，將那包袱仔細縫了縫，又將里頭小的玩意兒挑出來，裝進布兜子里，如此她便可掛在身邊。</br>　　待轉(zhuǎn)過身，楊幺兒便見不著蕭弋的身影了。</br>　　蕭弋突然從后頭伸了手過來，勒住楊幺兒的腰，將她單手抱起，扣在面前。他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朕摸一摸，幺兒今個兒都偷吃了些什么，肚皮軟不軟”</br>　　說罷，他便將人按在了一旁的桌案上。</br>　　簾帳垂下，宮人退下。</br>　　他年少便懂得了無數(shù)的道理。</br>　　知曉要對敵人狠，也知曉要對自己狠。</br>　　他想要權(quán)勢，卻也明晰權(quán)勢之上伴隨的刀光劍影。</br>　　他心下一面渴望征戰(zhàn)，立下自己的威嚴，但一面也會想，惠帝便是那般下場，他又待如何</br>　　戰(zhàn)勝，自然一切可得。</br>　　戰(zhàn)敗今日便好似成了最后的狂歡。</br>　　而另一廂。</br>　　巫女在六公主的陪伴借故出了宮。</br>　　他脫下身上的黑紗，換上玄色衣衫，拿著李家與他的牙牌，上頭寫著一個新的名字屈然。</br>　　李家長子盯著他的模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一笑，道“便先祝君，奪功奪名，成就你我大事”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