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br>　　蕭弋沒有再細(xì)問下去，他朝室內(nèi)走去，全然將那芳草拋在了身后。</br>　　小太監(jiān)見沒了下文，一時訥訥，便也只好先跟上去。</br>　　芳草原本已經(jīng)瑟瑟發(fā)抖了，她悄然目送著蕭弋進(jìn)屋，待確認(rèn)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后，芳草驟然松了口氣，跌坐在了地上。</br>　　嚇?biāo)懒耍?lt;/br>　　芳草嘴角抿了抿，露出一點笑意。</br>　　她就說，那個傻兒怎么可能得貴人的寵呢？不過問那傻兒換把花，不肯便不肯罷，當(dāng)然是不值得皇上這樣貴重的人物來發(fā)落的。</br>　　劉嬤嬤斜睨一眼，道：“兩位姑娘回房去歇著罷，日后若無傳召，便不要輕易出門了。”</br>　　芳草知道，越是金貴的人家，越講究這些規(guī)矩。何況是在天子的地盤呢？想來更重規(guī)矩。于是芳草笑了笑，竟是分外配合，道：“嬤嬤說的是。”</br>　　說著她便去拉蕊兒的手，蕊兒卻不動聲色地掙脫了，落后半步，走在芳草后頭，這才一塊兒回了屋。</br>　　打發(fā)了兩個丫頭，劉嬤嬤才轉(zhuǎn)身跟進(jìn)了屋。</br>　　她搓了搓手指，抬頭看向蕭弋，開口道：“老奴……”</br>　　還不等她將話說完，蕭弋就先開口了：“去瞧瞧她吧，也許被捏得狠了，她都不知道抱怨喊疼。”蕭弋想起那次膝蓋磕得青紫充血，她卻彎腰自個兒揉揉，便乖乖地說“沒事了”。若是沒人去看看，也許她就那么疼著了。</br>　　劉嬤嬤面露笑容，躬腰應(yīng)聲：“老奴這就去。”</br>　　蕭弋突然又出聲：“將人一并帶過來，今日讓她在涵春室用晚膳。”</br>　　劉嬤嬤掩去眼底的驚訝，點頭道：“是。”</br>　　劉嬤嬤到燕喜堂的時候，一屋子的宮人正在生悶氣。春紗一邊給楊幺兒梳頭，一邊撫過她的頭發(fā)，低聲道：“日后姑娘見了那位芳草姑娘，避著些，莫要和她說話了。免得叫她欺負(fù)了。”</br>　　只聽得一聲笑，道：“誰欺負(fù)楊姑娘了？”話音落下，劉嬤嬤便轉(zhuǎn)進(jìn)了屋內(nèi)。</br>　　眾人見了劉嬤嬤，皆是一驚，趕緊見禮：“嬤嬤好。”</br>　　他們無一不是緊張地?fù)缸×耸种割^，生怕劉嬤嬤將這話學(xué)給皇上聽，讓皇上覺得姑娘心眼小，愛和人置氣……</br>　　正忐忑不安的時候。</br>　　楊幺兒卻目光澄澈地朝劉嬤嬤看去，軟軟地喊了聲：“嬤嬤。”</br>　　劉嬤嬤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軟和了，她道：“老奴奉了皇上的令，過來請姑娘到涵春室去用膳。”</br>　　“用膳？”楊幺兒鸚鵡學(xué)舌似的重復(fù)了一遍。</br>　　劉嬤嬤點頭：“姑娘不是愛吃櫻桃肉，縐紗餛飩嗎？今兒御膳房正好做了這兩個菜呢。”</br>　　楊幺兒舔了舔唇，唇面被舔得粉嫩水潤，倒比劉嬤嬤報的那兩個菜要勾人多了。但她自個兒是全然未覺的，她點了點頭，起身便要跟著劉嬤嬤走。</br>　　劉嬤嬤忙哭笑不得地將人按了回去，道：“頭發(fā)還沒梳好吧？”</br>　　春紗慌忙將梳子拿回到手中，點頭道：“是呢，奴婢正為姑娘梳著呢。”</br>　　劉嬤嬤問：“今日姑娘梳什么頭啊？”</br>　　楊幺兒搖搖頭，不知道。</br>　　劉嬤嬤便道：“從前老奴給不少貴主兒梳過頭，今日給姑娘梳個單螺髻好不好？”顯然是在嫌棄春紗的手藝了。</br>　　春紗面皮泛紅，自然是不敢反駁的。</br>　　她也知曉自己梳頭梳得不好，只是宮里頭也沒幾個梳得好的，姑娘也與她更親近些，她便一手?jǐn)堖^來了。</br>　　劉嬤嬤年紀(jì)雖然大了，手卻依舊巧得很，轉(zhuǎn)瞬便給楊幺兒梳好了頭，又取了把蝶形點金梳篦，插入發(fā)髻間。</br>　　“走罷。”劉嬤嬤扶住了楊幺兒。</br>　　楊幺兒便乖乖跟著她往外走。</br>　　春紗幾人先后跟上，心底的惶恐擔(dān)憂倒是消散了不少。</br>　　劉嬤嬤既然待姑娘這樣慈和，那必然是不會將剛才他們議論的話，傳到皇上耳中去的。</br>　　芳草與蕊兒窩在屋子里，多少有些提不上勁兒，幸而摩挲著銀錠和珍珠，多少才高興起來。</br>　　芳草倚著枕頭，問蕊兒：“咱們連面都沒見上幾回，可怎么辦好啊？”</br>　　蕊兒卻不作聲，只低頭也不知在做什么。</br>　　芳草湊近瞧了瞧，道：“繡花？你從哪兒來的針線？”</br>　　一個宮女踏進(jìn)門來，笑道：“蕊兒姑娘問奴婢拿的。”</br>　　芳草還待說些什么，卻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像是有誰從正門進(jìn)來了，朝著涵春室的正間去了。來見皇上的？</br>　　芳草走到門邊，悄悄朝外看去。</br>　　便見那個劉嬤嬤扶著楊幺兒進(jìn)門了。芳草臉色驟變，心底有些不服氣。楊幺兒怎么又來了？哦，這傻子原來也會做戲！先頭裝作被她欺負(fù)跑了，瞧吧，現(xiàn)下就有人去又將她請來了！</br>　　芳草忍不住低低罵了句土話。</br>　　一時間倒也沒人理會她。</br>　　楊幺兒對涵春室熟門熟路，很是自然地進(jìn)了門。</br>　　蕭弋剛換了身衣裳出來，他瞧了瞧楊幺兒，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換了個發(fā)髻，是單螺髻吧？發(fā)髻梳起來，像是腦袋頂上多了個揪揪。</br>　　清麗漂亮，但又說不出的可愛好笑。</br>　　楊幺兒知道皇上在看她，于是她又往前走了兩步，發(fā)髻間梳篦上頭綴著的點金蝶跟著顫了顫，翅膀點啊點，一下又一下，像是要點在人的心上。</br>　　蕭弋將她從頭打量到了腳，然后才問劉嬤嬤：“可瞧了傷了？”</br>　　劉嬤嬤道：“還未呢，老奴去的時候，姑娘散著頭發(fā)不成樣子，老奴先給姑娘梳了頭，不敢讓皇上久等，便亟刻帶過來了。”</br>　　蕭弋點了點下巴：“那就現(xiàn)在瞧吧。”</br>　　“是。”劉嬤嬤說著，輕輕握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免得她亂動。然后又掀起楊幺兒的袖子來。室內(nèi)宮人紛紛低下了頭，不敢看。也只有蕭弋還盯著了。</br>　　袖子卷起來，果然，只見她的手肘處，一片緋紅。</br>　　也不知那芳草抓她的時候，使了多大的勁兒。</br>　　蕭弋眸光冷了冷。果真鄉(xiāng)野村婦，滿手都是種地的力氣！</br>　　楊幺兒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蕭弋在看她的手臂，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又跟上回一樣，說：“沒事了。”</br>　　蕭弋無奈。</br>　　這人真是半點不記仇，也不記得痛。</br>　　“不疼。”楊幺兒盯著蕭弋說。</br>　　像是怕他擔(dān)心一樣。</br>　　“擦了藥，去用膳。”蕭弋下令。</br>　　于是才轉(zhuǎn)瞬的功夫，楊幺兒就又帶了股藥味兒在身上了。蕭弋帶著她去用膳，楊幺兒也不懂得什么規(guī)矩，她落后半步走在蕭弋身邊，走著走著，她拉了拉蕭弋的袖子。</br>　　蕭弋回頭看她。</br>　　楊幺兒伸出白嫩的指尖，點了點他，又點了點自己，說：“一樣的味兒，一樣的。”大概正是因為找到了這一點相同，所以楊幺兒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雙眼都微微瞇起了，像是彎彎的月牙，透著蜜糖一樣的甜。</br>　　蕭弋再度無奈了。</br>　　她也是記得東西的。</br>　　她只記得那些令她歡喜的事情，哪怕那么微不足道，她也只要想一想便會露出笑容。</br>　　“什么味兒？”蕭弋突然問。</br>　　楊幺兒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眼看著他們都走到用膳的地方了，她才憋出來一個形容詞：“苦。”</br>　　是苦的。</br>　　藥味兒當(dāng)然是苦的。</br>　　“香。”楊幺兒緊跟著又說。</br>　　她對“香”沒有明確的概念，只知道牢牢記住了過去娘親煎藥的時候，飄滿整個院子的味兒。她那時候整日都吃糊糊，很容易餓的，聞在鼻子里，便覺得這個味兒也是香的，會讓她咽口水的那種香。</br>　　蕭弋一直緊繃，顯得銳利又充滿戾氣的嘴角，這時候有了點不經(jīng)意的弧度：“朕身上香？”</br>　　“嗯。”楊幺兒認(rèn)真點頭。</br>　　“那便走近些聞。”蕭弋突然伸出手，勾住她細(xì)細(xì)的手腕，將人往前帶了帶。</br>　　楊幺兒沒做好準(zhǔn)備，叫他一勾，便倉促地往前一蹦，這才和蕭弋站在一處了。這一蹦，她腦袋上的點金蝶又顫了顫。引得蕭弋多看了兩眼。</br>　　蕭弋抬手勾住蝴蝶翅膀，屈指彈了彈。</br>　　那蝴蝶就又抖了抖。</br>　　就跟她似的，偶爾害怕起來，也要抖一抖。</br>　　蕭弋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約是有趣吧……做完這個動作，他就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br>　　“還好聞嗎？”蕭弋問。</br>　　他為了避開吃藥，但又要塑造常年靠藥石過活的模樣，于是身上穿戴的衣物都會染點藥汁，這樣就帶上濃厚的藥味兒了，任誰都瞧不出毛病。</br>　　湊近了聞，只怕只會覺得苦、熏，難聞得緊。</br>　　楊幺兒卻還是道：“苦的，香的。”</br>　　蕭弋實在忍不住了，他嘴角的弧度彎得更狠了，他道：“那日后就多聞聞。”</br>　　“這樣聞。”他說著，將她勾得更近了些，楊幺兒又一次措手不及，幾乎要撞到他的肩上去。</br>　　為避免她摔跤，他原本是虛虛勾著她的手腕，這下卻變成了緊緊攥住。</br>　　楊幺兒踮了踮腳，點頭，說：“嗯。”</br>　　然后她就左顧右盼起來，被菜香氣吸引了，肚皮底下也應(yīng)景地發(fā)出了咕嘰聲。</br>　　她倒是全然沒注意，蕭弋還握著她的手腕呢，落在宮人們的眼底，已經(jīng)親昵得叫人驚嘆，眼珠子都快脫眶的地步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