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少年皇帝(修)
第二章</br> 紫醬色篷頂?shù)鸟R車緩緩駛進了京城,徑直朝著永寧巷去了。</br> “可算是回來了。”丫鬟望著前方不遠的李家大宅,狠狠松了口氣。</br> “這姑娘果真是個傻的,一路上只顧吃喝睡覺,倒也省事。”另一個丫鬟笑出了聲。</br> 轉(zhuǎn)眼馬車到了李家大門外,丫鬟們朝外一瞧,便見老夫人帶了幾個媳婦,攜著婆子丫頭,在門前站定了。</br> 幾個丫鬟忙收起了打趣的心思。</br> 她們險些忘了,這馬車內(nèi)的傻姑娘,可是要送進宮里去做娘娘的。</br> 就連老夫人都擺出了這等恭迎的架勢,她們這些打趣姑娘的玩笑話,若是叫主子聽見了,扒掉一層皮那都是輕的。</br> 馬車轱轆咯吱咯吱地轉(zhuǎn)著,最后在李家門外停住。</br> 老夫人慈和地笑著走上前來,隨即兩個大丫鬟打起了車帷,將里頭呆坐著的姑娘扶了出來。</br> 楊幺兒抬起頭,懵懂地打量著面前的宅邸。</br> 那門真高呀。</br> 兩邊蹲坐的石像也好大呀。</br> 旁邊圍著的人也真多呀。</br> 還不待她從懵懂中回過神來,老夫人便扶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笑著道:“真是個標致姑娘,一路上想必累了。先沐浴解個乏,再換身干凈衣裳。”</br> 楊幺兒不做聲。</br> 李老夫人見她榮辱不驚,莫說臉色了,就連目光都未有一絲變化,頓時更覺這小姑娘不可慢待。</br> 李家?guī)讉€媳婦,簇擁著楊幺兒往平日里貴客住的秋香院去了。</br> 幾個丫鬟婆子伺候著她洗去了一身泥灰,又換上了嶄新的衣裳,而后又為她仔細梳了頭,梳成雙環(huán)髻,又給她戴了釵環(huán),描了眉,畫了唇。</br> 楊幺兒便坐在那里,任由他們擺弄。</br> “姑娘怎么沒有耳眼?倒是沒法子戴耳飾了。”丫鬟驚訝地說著。</br> 一旁的婆子聞言便要去取針。</br> 楊幺兒瞥見那針尖,想也不想就抬手捂住了頭。</br> “成了,都下去吧。”李家的大媳婦當先推門進來,斥退了婆子丫鬟,然后她走到楊幺兒的身邊,親熱地扶住楊幺兒的手臂,將她扶將起來,道:“姑娘餓不餓?不如先用些吃食?”</br> 楊幺兒點了下頭。</br> 李家?guī)讉€媳婦,便又陪著楊幺兒一并用了飯。</br> 楊幺兒傻歸傻,但自己吃喝是會的,只是動作比旁人要慢些。</br> 她捏著筷子,慢吞吞地用著食物。</br> 滿屋子的主子、仆婦盯著她的模樣,心下不由暗暗嘀咕,這倒不大像是從山野鄉(xiāng)村里頭出來的,難怪挑了這么個人。</br> “太太,老夫人那邊差人來問了,問姑娘可吃好了,好了便即刻送進宮去罷,太后娘娘還等著見人呢。”丫鬟在門外行了禮,出聲催道。</br> 楊幺兒聽見聲音,便也歪著頭朝那邊瞧了瞧。</br> 那丫鬟被瞧得臉頰一紅,幾乎不敢與楊幺兒對視,直覺得這位姑娘實在清麗逼人,讓人看上一眼都不自覺屏息。</br> “那便收拾一番,送楊姑娘進宮罷。”</br> “是。”</br> 楊幺兒不知道皇宮是哪里,但她知道,這些人要送她去另一個地方了。</br> 她瞧了瞧面前擺滿的盤碟杯盞,忍住了舔唇的欲.望。</br> 她還沒吃飽呢。</br> 她抿了下唇,到底還是乖乖跟著起身,往外走去。</br> 之后便又是坐上了馬車,馬車搖啊搖,也不知搖了多久,一直搖到了那高高的宮墻外。</br> 那墻,高得仰脖子瞧都費勁兒。</br> 楊幺兒只抬頭瞧了兩眼,便不再瞧了。</br> 丫鬟為她戴好帷帽,扶著她下了馬車,之后便又將她轉(zhuǎn)交給了皇太后宮中特來接人的宮女太監(jiān)。</br> 楊幺兒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們往里走,倒也不計較身邊的人又換了一撥陌生面孔。</br> 這于她來說,甚至還算得上是有趣的事。</br> 她從前在院子里,一坐便是好久好久,見得最多的,便是從院墻東面飛到西面去的鳥兒,哪有見過這樣多的人……</br> ……</br> 淑妃是惠帝在時,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嬪,當時的太子早早便失了母親,一直由惠帝親自撫養(yǎng)。惠帝去后,新帝便在眾臣諫言下,奉了淑妃為皇太后,趙妃為太妃,秦昭儀為太嬪。余下的妃嬪,便移居南沿別宮了。</br> 如今皇太后、趙太妃與秦太嬪便居于東六宮永安宮中。</br> 宮人們引著楊幺兒到了永安宮。</br> 年老的嬤嬤冷著臉將她從頭摸到了腳,而后又命人脫下她的鞋履,讓她就著單薄的襪子邁入了殿中。</br> 楊幺兒觸地覺得涼得很,她本能地縮了縮腳,身后的嬤嬤卻是推了她一把,冷聲道:“還愣著作什么?還不快進去?豈能讓娘娘等你?”</br> 楊幺兒也聽不大懂她的話,只覺得進了這里,周圍的人個個都變得兇惡了起來。</br> 她心底是有那么一分怕的。</br> 尤其仰頭一望,這兒的門也高得很,有股令人覺得怕的氣勢,直直往頭上壓。</br> 楊幺兒收起目光,順從地進了殿內(nèi)。</br> 只見中間的座上坐了個年過四十,卻打扮光華非常的婦人,楊幺兒一眼便瞧見她纖長的手指上,戴著尖尖的甲套。</br> 尖得讓人瞧一眼便覺得難受。</br> “一個村姑……嗤。”座上人冷笑了一聲,似乎連拿正眼瞧楊幺兒都覺不屑。</br> 旁邊陪坐著的安陽侯夫人笑了笑,道:“臣婦瞧這位楊姑娘模樣倒是標致,想來皇上定是會喜歡的。”</br> 皇太后眼底閃過了一絲譏諷之色,她左手扶住杯盞,道:“自然會喜歡的。”</br> “行了,哀家也不必瞧了。送到養(yǎng)心殿去罷。”皇太后沒什么耐心地揮了揮手。</br> 一旁的嬤嬤躬身道:“娘娘,這還未舉行大典呢,便將楊姑娘送到養(yǎng)心殿去,只怕多有不妥。”</br> 皇太后眼底譏諷未消,她揮手道:“哀家也是為皇上考量,皇上仍在病中,早些將這楊姑娘送過去,興許便立即就有了起色呢。”</br> 嬤嬤欲言又止,但最后她還是將皇太后的話傳達了下去,命人將這楊姑娘盡快送到皇上那兒去。</br> 楊幺兒稀里糊涂地又被帶了出去。</br> 她心下還有些高興。</br> 可算是穿上鞋子了,不用再凍著了。</br> 待楊幺兒走了,皇太后才道:“李家遞了信兒,說這送來的是個傻子。平白放個傻子在跟前,礙眼也就罷了,壞了哀家這永安宮的風(fēng)水,那便實在不美了。”</br> 那安陽侯夫人露出驚訝之色:“是個傻子?”</br> “是啊。”皇太后嘴角微微一翹,卻是吐出一句刻薄的話來:“一個傻子,一個病鬼。倒也天生一對了。”</br> 安陽侯夫人聽了這話,登時冷汗便下來了,低頭不敢言語。</br> 楊幺兒又被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br> 這兒的老嬤嬤臉色更要冷硬陰沉些,連話都不怎么說。她對楊幺兒道:“在門外頭給皇上磕個頭就是了。”</br> 楊幺兒曉得磕頭是什么,但卻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給人磕頭呢?</br> 她便杵在那里,沒有動。</br> 那老嬤嬤臉色一沉,冷聲道:“來時李家沒有教過你規(guī)矩嗎?”</br> 楊幺兒歪頭瞧她。</br> 老嬤嬤更覺怒火升騰,抬手便要掌摑楊幺兒。</br> 此時門前掛著的帷簾叫人從內(nèi)掀了起來,一個年輕的小公公邁步走出來,盯著那老嬤嬤,道:“鬧什么呢?攪著皇上休息,莫是不想要腦袋了?”</br> 那老嬤嬤這才收斂了些,彎腰躬身道:“趙公公,李大人已從岷澤縣尋得人了,方才太后娘娘做主,便將姑娘送過來了。老奴正叫姑娘在外頭給皇上磕頭呢……”</br> 那帷簾被掀開時,露了條縫兒。</br> 楊幺兒好奇地往里瞧了瞧。黑黑的。</br> 自是什么也沒瞧見。</br> 但卻有股香飄了出來,好聞得緊。</br> 里頭一定是個好地方,楊幺兒心想。</br> 外頭老嬤嬤和趙公公說著話,里頭跪地的宮人起身,將龍榻上的少年扶了起來。</br> 其余宮人忙去多點了幾盞燈,室內(nèi)這才明亮堂皇起來。</br> 那榻上人的面目也在燭光之下變得清晰了起來。</br> 便見如墨揮就斜飛入鬢的眉,如點漆般狹長深沉的眼,還有淡而無色抿緊的薄唇。</br> 那是一張俊美卻又銳利的面龐。</br> 燭光晃了晃。</br> 這人的眸色又有了變化。</br> 他眼底的陰鷙多了兩分,面上的銳利倒是退了個干凈,看上去僅僅只像是個苦于病體,因而性子陰沉,但實則卻又軟和無力的少年。</br> “外頭是誰?”他問。</br> 趙公公返身進來,在他跟前躬身,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話,那位……岷澤縣的姑娘,送來了。”</br> 少年面上辨不出喜怒,他命人卷起帷帳,撤走屏風(fēng),而后歪頭朝門外看去。他一偏轉(zhuǎn)了頭,那眼角似乎跟著泄出了點點光華,端的俊美勾人。</br> 旁邊的宮女暗自紅了臉,不敢再看,于是便死死低下了頭。</br> 少年盯著那門瞧了瞧。</br> 那門上掛著薄薄的帷簾。</br> 光影之下,帷簾上便映出了少女的影子。</br> 少女身形削瘦,獨自立在那里。</br> 只有道影子,少年也瞧不見別的,他只瞧得見她梳著雙環(huán)髻,雙環(huán)立在在她的頭上,似乎伸手拽住輕輕一提,就能將她整個兒都提起來了。</br> 像什么呢?</br> 少年想起來七八歲時,父皇讓人拎了只兔子到他面前來。</br> 大大高高的兔子耳朵,直愣愣地立在腦袋上,說不出的呆。</br> “不用磕頭了,讓她回去吧。”少年說。</br> 他的嗓音嘶啞冷淡,帶著一股讓人徹骨透心的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