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傒囊(2)
楔子</br> 有的家伙善忘,年少時的熱血到底被歲月澆成了洗鍋水。</br> 有的家伙太蠢,別人一丁點(diǎn)好,便記了一輩子。</br> 噗!</br> 一口據(jù)說是老姜鮮魚湯的東西從司靜淵嘴里噴出來,一旁伺候的小廝躲閃不及,擦臉擦衣欲哭無淚。</br> “苗管家!”司靜淵捏住自己的喉嚨,另一手拼命去拽坐在旁邊的苗管家。</br> 苗管家抱著一碗白飯,尷尬道:“大少爺,飯菜不合口味,不吃就是了。”</br> 司靜淵立刻活過來,敲著桌子道:“你還管這些東西叫飯菜?一桌子毒藥才是!是老張對咱家有什么意見嗎?”</br> “大少爺,老張已經(jīng)辭工了。”苗管家小聲道,“咱家廚房暫時交給柳公子打理。你剛出來,還沒來得及同你講?!?lt;/br> “老張走了?”司靜淵捶著桌子,“廚房如戰(zhàn)場,怎能輕易交給不能被信任的人!以后這日子咋過?我吃啥喝啥?信不信我以后天天都不回家吃飯,讓你們跟寡婦一樣在家空等!”</br> “大少爺……旁邊還有下人在,不好亂用詞句的?!泵绻芗屹M(fèi)勁地咽下一口飯。</br> 司狂瀾從頭到尾沒發(fā)表任何意見,喝了一口湯,皺眉,吃了一口菜,皺眉,放下筷子,擦擦嘴,離席而去。</br> 廚房里,柳公子正哼著小曲兒往碗里分菜,嘴里時不時嘟囔著:“這是桃夭的,這是小和尚的,這是滾滾的……”</br> 突然身后就多了一個人。</br> 司狂瀾左右環(huán)顧一番,利索取來還未摘洗的新鮮蔬菜,又把沒用完的豬肉羊肉拿過幾塊,旁若無人地開始洗菜切菜。</br> 柳公子張著嘴在旁邊看了好久也不見他搭理自己,干脆拎起一把剔骨刀,“鐺”一下戳在菜板上,把他正在切的青菜一分為二。</br> 司狂瀾停下,不驚不詫地轉(zhuǎn)頭:“你有事?”</br> “二少爺,這里是廚房。”柳公子微笑。</br> “我知道啊。”司狂瀾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嫻熟地使用菜刀。</br> 單看他切出來的菜,厚薄均勻,形狀完整,哪像柳公子的刀工,說是刀切的,跟狗啃的也沒多大差別。</br> “廚房!我的地盤!”柳公子提高了聲音。</br> “今日無需勞駕你?!彼究駷懯滞笠晦D(zhuǎn),一刀便將切好的菜鏟進(jìn)碗里,一根遺漏都沒有,“我來掌勺?!?lt;/br> 柳公子一愣:“你?”</br> “你若想在旁觀摩,最好只看不語?!彼炀毜貙⒉俗テ饋頌r干水,“否則就不要在旁礙事?!?lt;/br> 柳公子眉毛一豎,冷笑:“我偏不出去,我就在這兒看。”</br> 司狂瀾笑笑,把瀝干的菜放到一旁,又拿一塊帶骨的豬肉擺好,兩刀便將骨頭干干凈凈剔出來,說:“民以食為天,高興了吃一頓,不高興了也吃一頓,能坐下來高高興興吃一餐飯的,不是家人便是朋友,故而對待食物要像對待心愛的人一樣仔細(xì)?!?lt;/br> 柳公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br> 灶火熊熊,司狂瀾倒油下菜翻炒,一氣呵成,全無富家公子不識油鹽柴米的作態(tài)。他一邊炒菜,一邊瞟了一眼柳公子分好的菜,搖搖頭,嘆了口氣:“能把食物做得這么糟糕,你一定沒有愛上過什么人吧?!?lt;/br> 柳公子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捅了一刀……</br> “抱歉,我可是有初戀的?!彼套“阉究駷懙哪X袋摁到油鍋里的沖動,壞笑著反擊,“倒是二少爺你,聽說是個孤獨(dú)終老的命?”</br> “呵呵,你的初戀,莫非是對著我流口水的桃夭?”</br> “哦,她在我眼里根本就不算個女的。二少爺要是對她有什么想法,我倒可以撮合撮合,也好解了你光棍一生的宿命。”</br> “呵呵?!?lt;/br> “呵呵呵呵呵!”</br> 在兩個男人你呵呵我我呵呵你的對話中,司家的廚房終于冒出了惹人垂涎三尺的香氣。</br> “哎呀餓死了怎的還不開飯?!”就在這時,桃夭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一見在灶臺前忙碌的人,頓時詫異地喊道,“二少爺?!”</br> “來得正好,幫忙把菜端出去,大少爺還等著呢?!彼究駷懽笫忠晦D(zhuǎn),一盤熱氣騰騰的菜便落到桃夭手里。</br> 桃夭端著盤子,湊到柳公子身旁:“你不是號稱要做廚房里的君王么?!怎的被人從灶臺前趕下來了?”</br> 柳公子撇撇嘴,反問道:“你來做什么?”</br> “吃飯啊,還能干嗎!你老不把飯送來,讓我吃土嗎!”桃夭白他一眼,“還有,看見磨牙了沒?好像一下午都沒瞧見他。滾滾也不在?!?lt;/br> “誰知道呀,興許出去玩兒了吧?!?lt;/br> “今天中午喝了你煮的粥,我瞧著滾滾好像是哭著跑出去的。嗯,恐怕是纏著磨牙帶它去買好吃的了?!?lt;/br> “……”</br> “真漂亮啊?!蹦パ拉h(huán)顧著夕陽之下的街市,燈火漸起,人潮如織,天子腳下的熱鬧繁華從不受時間的限制。</br> 滾滾站在他的肩膀上,津津有味地張望這座尚未完全熟悉的城池。四周人聲鼎沸,往來男女也少不了朝他們這邊瞅一眼,目光稀奇但不詫異。帝國之中心,奇人異物多不勝數(shù),見識得多了,一個小和尚帶著一只小狐貍,委實(shí)也算不得稀奇。</br> 磨牙側(cè)過頭去,摸了摸滾滾的腦袋,邊走邊說:“我聽桃夭說,那時候的你,跟她講的最后一句話是……還是想活著,還是想看看這盛世?!?lt;/br> 滾滾骨碌碌地轉(zhuǎn)著眼睛跟腦袋,并不太搭理他,眼前的一切好像怎么都看不夠。</br> “啊,忘了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磨牙笑笑,“看吧看吧,使勁看,你以后有很多時間去把這世界重新記下來?!?lt;/br> 突然,滾滾不再左顧右盼了,視線鎖定了右邊的小攤,嘴里哼唧著,舉起爪子“啪啪”地拍磨牙的光頭。</br> 那是個包子攤,熱氣騰騰,香味四溢。</br>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要拍了!”磨牙縮著脖子,邊朝那邊走邊說,“只能吃一個啊,要省錢?!?lt;/br> 賣包子的小販熱情得很,他們還沒到跟前,便老早揭開了蒸籠蓋,笑瞇瞇地問:“小師父要菜包子?”</br> “嗯,要兩個菜包子?!蹦パ佬⌒囊硪淼孛鲥X,還認(rèn)真數(shù)了一次才交出去。</br> “好咧?!毙∝?zhǔn)樟隋X,抽了一張油紙,夾了兩個白生生軟乎乎的大包子放上去,順口問著,“小師父是哪間廟里的啊,齋菜不夠吃?”</br> 磨牙接過包子,尷尬道:“呃,挺遠(yuǎn)的一個廟……哈哈,謝謝您啊,告辭了?!?lt;/br> “慢走啊,下回再來,我劉記的包子好吃得停不下口??!”小販在后頭大聲喊。</br> “好呀好呀!”磨牙回頭沖小販揮揮手,太熱情了,有點(diǎn)不習(xí)慣。</br> 又多走兩步,磨牙挑了街邊一處無人站立的空地,把滾滾放下來,遞過包子:“喏,你的。吃完了咱們就該回去了?!?lt;/br> 滾滾毫不客氣地伸爪抱過來,大口咬下去。</br> 剩下的一個,磨牙剛要下嘴,冷不丁一撥涼水從天而降,端端正正地把他跟滾滾澆個透濕,隨之而來的還有“嘭”一聲響,那隨水而落的洗腳盆在地上彈了好幾下,才骨碌碌滾到另一頭去。</br> “你這潑婦!竟拿洗腳水來腌臜人!”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后那座三層小樓里躥出來,緊跟著便是一陣“嗵嗵嗵”地急下樓梯的聲音。</br> “窮酸鬼,沒錢還想租房!不要臉,老娘的洗腳水你都配不上!”女人的尖銳的聲音活像要吃人,緊追不放。</br> 洗……洗腳水?!</br> 磨牙看了看手里滴水的包子,馬上去搶滾滾的:“不能吃了不能吃了!”</br> 滾滾立刻把包子死死抱在懷里。</br> “這是洗腳水啊,就算曬干也不能吃了呀!”磨牙哭喪個臉道,不知今日是不是忌出行,不然怎的偏偏選了這塊地方吃包子,起初就是看此地人少,后頭只得一座小樓,誰料人在屋下站,盆從天上來……</br> 他話音未落,一個灰衫男子自門后狼狽而出,手里還夾著一只包袱。一只大紅大綠的繡花鞋宛如暗器飛來,男子僥幸躲過,鞋子“啪”一聲擊中了滾滾,它爪子一松,包子落地滾到一旁,竟不知哪里竄出一只野狗,叼了就跑,轉(zhuǎn)眼便沒了蹤影。</br> 滾滾呆呆看著野狗消失的方向,旋即悲憤倒地,又踢腿又打滾。</br> 磨牙趕緊上前去拽它:“不妨事不妨事,就給它吃吧,明天再買個新包子行不行?”</br> 好說歹說才把它拽起來,還沒站起身,一只肥嘟嘟的手伸過來,撿起兇器繡花鞋,濃郁到熏人的脂粉香氣中,那年過四旬的胖婦人一邊把鞋子套回腳上,一邊指著那男子破口大罵:“你這等人老娘見多了,整天號著‘讀圣賢書做圣賢事’,屁!連房租都想賴,你讀的書都喂狗了!”</br> “你……潑婦!潑婦!”男子氣得臉發(fā)白,跺著腳道,“你租金比別家高我都不與你計較,你房間里不干凈大半夜嚇我個半死,我退房不住,不找你要回下半月租金已是厚道,你反而管我多要一個月租金?!你講理是不講!”</br> “呸!”婦人叉著腰道,“啥叫不干凈?這里哪個不知我金三娘租出去的宅子個個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咱們文契上寫明了租期三個月,我可憐你窮書生一個,才按月來收租,如今你才住了半月就要反悔,你不知我這宅子有多少人想租?為了你我推了多少生意!多收你一月租金當(dāng)賠償有何不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